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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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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四笑得像一个不倒翁似的,贱兮兮的来回摇晃着。

    “大哥,那咱们一会儿见?”

    两人寒暄了几句,各自离开。

    一个往南,一个往北。

    朝阳城的第三道城墙内,有一架十米宽的大铁桥。大桥横穿了一条长河。拿条长河,与外面的河有一点不同——水呈青紫色,上面没有浮游、没有绿萍、没有雅雀嬉戏,甚至不见水中小鱼摇曳。

    如果不是水面被风一吹有粼粼波光,你几乎都会觉得它是“带色岩石”切割后的一面石镜。

    这座大桥,连通着城门。

    和被弱水环绕的一栋鼓楼式建筑。

    鼓楼建筑总共有三层,每一层都是飞檐式结构。其中,第二层横栏处,挂着一个浅黄色的牌匾,上面写着“宫商徽音”四个字。

    最顶层也有一个牌匾,一块黑色厚木板雕刻成了镂空兔丝花状,纠结缠绕在边框上绕城一圈。匾额上写着“风亭”两个烫金大字。牌匾挂在最高处、也最显眼。

    老四背着带血的麻袋,来到了铁桥旁。

    “别怪我……”

    他嘴里嘟嘟囔囔:“要怪,就怪你是个恶人。”

    老四先是探头往下看了一眼,然后缩回脑袋。紧接着一物从空中“咻”的一下丢出,“噗通”一声落入河水。

    麻袋连个泡都没冒,直接沉了底儿。水面平静,如同凝结了的青紫琥珀色糖液,糖汁透明。

    “行啦!”老四拍拍手,笑得像个不倒翁似的,脸上的金粉“嗖嗖嗖”往下掉。他右手撑在铁桥的栅栏上,长呼了一口气。

    有一只鸟朝他这边飞来,突然被一道空气墙隔住了似的,竟直接从半空中垂直落下。“噗通”一声入了水,连水花都没冒“咕噜噜”沉了下去。

    ——

    与此同时,苏云河还被人扛在肩上,手腕处绑着的麻绳磨得皮肤生疼,两侧嘴角,也快被嘴里塞的破布撑裂了。

    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扛着自己的人换了。

    这个人,明显脚程比上一个轻轻快许多。轻功也更好,几个飞起落下,她一点头晕目眩的感觉都没有。

    他们来到了一处大院子。

    脚下的砖块是青石瓦,很潮湿,闻上去药味浓郁。天色昏暗,阳光逐渐西沉。这个院子未点灯火,只有夕阳余光照射院墙的投下来的阴影,斜着扫在地上。

    那人放下麻袋,脚上穿着一双金丝绸鞋。苏云河趴在口袋缝隙上,顺着他的脚尖往阴影的地方看。

    “这批饲童的情况如何……”

    金大明的声音,他一副审问的语气:“死了几个?”

    直到这时,苏云河才知道——他们拿错了口袋。

    老四拿的是带血的那个袋子。而她,被金大明带到了这里。

    金大明开口询问,旁边立刻有一个穿着马褂的老年男人迎了上来。他留着八字小胡子,像是个管家似的手中拿着一本账册,翻开看念道

    “大人,这饲童总计十男八女。昨天死三个,今日死了一个,还有两病危。余下的几人状况不佳,预计也会在几天后陆续离世。”

    “哈哈哈,不错。”

    金大明的声音,不忧反喜:“只要在祭神大典开始之前,将他们全部熬死……咱们今年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仔细听,能听到阴影里传出一声声咳嗽。

    “大爷,行行好吧……”

    有一个小孩儿身形踉跄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啪叽”一声摔到地上,额头都磕破了。

    他衣衫褴褛,脸蜡黄,小胳膊小腿。就像是一只肚子硕大、但四肢纤细的稻草人。稻草人在地上扭曲着,无法凭自己的力气站起来。

    “我受不了了。”他咳血,胳膊一点点爬过来,拽了一下金大明的裤脚:“大人,求您给个痛快吧。求求了!”

    出乎苏云河的意料,金大明非但没有踢开他的手,还蹲下来,一下一下顺着男孩的头发。他声音一直是傲慢的,此时却放软了些。

    “小家伙,规矩是规矩。想提前死是不行的,这不合守规矩。”

    “呜呜呜……”

    小孩趴在地上,绝望的抬起小脸儿。无神的双眼中涌出热泪,咬牙喊了一声“爹”、“娘”。苏云河顺着口袋缝隙儿,正好看到他那病怏怏的样子,显然已经撑不了几天,只是在被折磨着受苦罢了。

    旁边有几个人用担架将男孩带走,小男孩一声声咳嗽着,喘气的声音听得人浑身发毛。他被重新带入了墙角的阴影里,吞噬得一干二净。

    金大明一声叹息:“用了药没?”

    穿马褂的老管家拿着账册,走到前面,说:“回大人。已经用了上好的药材了……大人拨过来的珍贵药材,库房里几乎耗了一半。但治不好就是治不好,送来这么多,只有一个活着出去。”

    金大明咧嘴一笑:“你倒是通透。”

    老管家垂眸:“您忘了,小人也是从这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批饲童,送来的哪一个不是病入膏肓,哪一个不是被亲人抛弃?有的时候,对于他们来说。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金大明叹气:“唉,行了。别说了。”

    太阳偏的更西,院子里的光线彻底黯淡下来。几个仆人点了红灯,微弱的烛火由小变大,将院墙斜角被阴暗笼罩的地方,彻底拖到了光下。

    角落里,搭了好几个木棚子。

    有些棚子被白布蒙着,只有一扇门可进出。有些棚子四面透风,坦露在外。棚子里摆放着宿舍一样的几层床。

    每张床都躺了一个小孩。小孩或咳嗽,或昏迷,或脸色胀红的倚在床头。能明显看得出他们状态不佳,一个个面黄肌瘦,游走在生死边缘。

    这、这是……

    朝阳城失踪了的孩子!

    苏云河瞬间得出了结论。

    城墙上,她看见了最上面贴得一张告示。纸张的油墨还新着,出事不久。那张画像,还牢牢的印在苏云河的脑袋里,和床上捂着胸口咳嗽的女孩,不谋而合。

    为什么要将孩子带来这儿?

    苏云河瞪大了眼睛,顺着口袋缝隙儿往外看。

    她的视线,从孩子们的脸上扫到地中央。地面摆了好几个炉子,下面烧火,上面搁着瓷瓦罐。罐子里药味浓烈刺鼻,有几个人蹲在旁边摇蒲扇。黑褐色的药汁沸出,白沫顺着瓦罐壁流下。

    “这个娃娃……”

    粗粗用目光扫了一下,苏云河突然注意到了一个人。

    小家伙阴沉着脸,头发长长的垂在额前,盖住了一双眼睛。身上破破烂烂,两只手紧紧攥着一个木娃娃——娃娃穿红色夹白点的裙子,瘫坐在小孩儿双腿中央,歪着脑袋。

    苏云河心里一愣,正想细看。

    可金大明已经提起了口袋,说:“就先这样吧,明天你再汇报情况。我还赶着跟兄弟们聚餐。”

    “大人慢走。”

    老管家捧着手中的账册,对着金大明一拱手。

    金大明扛着麻袋,不紧不慢的走着。穿过两个回廊,一拐弯,来到了一处吵闹嘈杂的地方。

    又是一个急刹车,苏云河在布口袋里还来不及调整姿势,就被“哐”的丢到了地上。后腰磕碰,疼得她脑袋一阵发懵。

    周围到处都是嘈杂的人声。

    金大明扯着嗓门儿,洋洋得意道:“这是雪山狍子鹿,我可给你们完整的送来了。要是味道做得不好吃,只能怪你们厨艺不精。”

    “是是是!”

    旁边有一个人搭腔。脚上穿的是粗布草履麻鞋,裤腿儿挽在膝盖处。皮肤蜡黄,身上沾着鱼腥味儿:“一只鹿,八盘六个盅,保证不让大人失望!”

    “那行,你们忙吧。”

    金大明嘱咐完,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这处地方。他金灿灿的身影从大门一闪而过,苏云河在麻布袋里瞧着他远去。

    没了忌惮,屋内更加嘈杂——勺子和铁锅撞击的炒菜声,菜刀“喀哧喀嗤”在板上切菜的清脆声。还有拿着砍刀在“咔咔”剁排骨的声音。

    当然,还有人的说话声儿。

    脚上穿粗布麻鞋的那个人在来回走着,脚底儿上沾了些调料和油渍。黏糊糊的粘在地板上。他的声音粗犷,比较好辨认。

    “大家抓点紧。等忙过这段时间,咱们就可以领工钱回家过年咯!”

    “是啊,年底了。”

    “等祭神大典结束,咱们朝阳城又能安稳几年。”

    “护城河里到底有什么鬼东西啊……若不是月神大人镇压,恐怕我们……!”

    “别说了,齁吓人的。”

    脚上穿粗布麻鞋的人打断他们。

    “行行好,赶紧做手上的事儿吧。那只雪山狍子鹿还要剥皮抽筋呢。鹿肉可比牛肉难炖多了,万一端上去,老爷们塞了牙,到时候扣钱挨骂的不还是你我吗?”

    旁边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嬉笑着。

    “做好了,我们也尝尝呗。什么雪山狍子鹿啊,能比鸡鸭牛羊还好吃?要我说,就是钱多了烧的慌。非要吃什么野味儿!家养的都吃不过来呢,还非得惦记着外面的。”

    又有一个女人的笑骂声。

    “哈哈哈,张婆子!你当谁都是你家那口子。听说,他跟外面的一个男人鬼混,被你发现了。你□□是不是还没男的大啊?”

    女人怒骂:“老娘就算再小,也不是他恶心人的理由。那狗男人我早休了,你要是再拿这个调侃老娘,就别怪我手上的尖刀不长眼。”

    “哈哈哈哈……”

    众人说说笑笑了一阵儿,屋内又响起了炒菜、剁菜的声音。忙成一团。

    苏云河顺着麻布口洞的窟窿眼儿,往外看。

    她正对着一坛贴了黄纸的坛子。

    坛子上,一张红色方形纸竖着贴,毛笔凌乱的在纸上写着个“酒”字。室内一片橘红色,红灯笼高高挂在房梁上,像一串儿红辣椒似的,一个接一个的悬在半空。

    苏云河听了半天。才弄明白——原来在巷子里的时候,金大明和老四的口袋拿错了。她现在成了一只雪山狍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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