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帝江。”
一道声音从天而降。
浓而重的雾，夹杂着密集的水汽从上方压了下来。一股不同于腐烂死亡的气息，像是花朵和绿叶般、新鲜清香的气味儿。
“咳咳……”
苏云河小蹄子捂胸口，下意识朝着光亮的方向看去。只见水做的地面，开出了大片大片冰紫色的花儿。
小花绽放，藤蔓变高变长，编成一座绿意盎然的鲜花拱桥。无数花瓣托着他的脚，小心翼翼的亲吻着。直到他赤脚从花桥上走下，它们才像经历了夏季、秋季又到了冬季般，枯萎凋零。
是他，是谢天。
和最初看到的一样。四根红菱，拖着长长的飘带儿，缠绕在白皙纤长的脖颈上。瘦弱、形同枯槁的躯体裹挟云雾而来，若即若离，如梦如幻。
水做的天空和大地，完全被他的领域覆盖。原本躺在地上打滚撒泼的另一个“谢天”，一咕噜爬起来，看上去神色紧张。
“上神！”
他们的声音是一样的，但细听还是有差别。
谢天开口，语气威严带着几分斥责。
“帝江，你又不乖了。”
被唤作帝江的那个家伙连忙开口道：“上神，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天不说话：“……”
帝江神情激动的解释，一声声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被困于结界后就迷迷糊糊像做梦。我、我就逗这只猪玩玩。”
苏云河听他这样讲，气得猪耳朵都立起来了！
她气鼓鼓：“玩什么，玩命吗？”
帝江还在啰里吧嗦，无非是一些甩锅、推卸责任的话。他一边说着，身上逐渐散发绿光。直到一道刺目的光亮闪过，这絮叨的声音才停下。
一只碧蓝色、外形很像变色龙的生物，探头探脑的从湖蓝色衣衫里钻了出来。
体型不大。肉鼓鼓的脸颊上，有两枚圆圆的朱砂点。嘴巴像金鱼一样嘟着，有点黑人厚唇涂荧粉口红的感觉。流着口水，吐着舌头。
像这样——
（●q●）
流口水的变色龙。
苏云河看着这一幕，惊讶极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于她来说，太陌生、太复杂，即便心里早有准备，肉眼真正看到还是忍不住感叹。
“帝江，过来。”
谢天在呼唤它，并且从云雾中伸出了一条腿。没有衣物遮盖，独属于仙君的肌肤，就这样被苏云河，尽收眼底……
但那条腿，其实说不上“美”。
不仅瘦弱纤细，还遍布褶皱和黑褐色的纹理，像是烫伤留下的疤痕。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上神！”
这一嗓子喊出来，又软又萌。小变色龙，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豆豆眼闪烁泪光，凸起的肉蒲爪子紧紧扣在一起，举在胸前。
苏云河的视线甚至只捕捉到了它的残影。它就已经咬住了谢天露出来的那条腿，大口大口吸食着……
“嘶！”
这一口像是咬在她身上。
但她的疼痛反应，好像刺激到了帝江。小变色龙停止吸吮，厚嘴唇一张一合，肉嘟嘟的脸颊上，圆圆的朱砂点颜色阴沉下来。
“臭猪，你有什么问题吗？”
她光速摇头：“没有。”
“你是不是嫉妒我？”
她坚定否认：“谁嫉妒你了。”
“你一直盯着看，就是嫉妒我。”
苏云河气得小蹄子刨地，呼哧呼哧喷着气。她怎么会嫉妒一只这么丑的蜥蜴！这还不是最令她恼火的，最恼火的是——
小变色龙扭头就换了个软糯的声音，夹着嗓子。朝着谢天“嘤嘤嘤”撒起娇来。“上神~”“上神，你看看它，这只猪对人家好凶啊~”“这只猪太讨厌了，咱们把它宰了吃叭~”
苏云河：……
哼哼唧唧的，扭着小身体。还摆出一副小动物特有的绿茶无辜脸。好家伙，几个小东西还有两幅面孔呢？！
谢天就是一个大直男，完全没看出来。还用手指亲昵地敲了一下它的额头。苏云河看到这一幕，心里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实在难以忍受这小比崽子，她决定眼不见为净。强忍着额头青筋跳得一凸一凸的疼。
她说：“要不然，我先回避一下吧。”
“不许。”
然而谢天一口回绝。
“可……”苏云河结结巴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们，我…这结界…打雷，外面……”
行吧，没事了。
小变色龙趴在谢天的腿上吸吮。等了很久，它才抬起头，打了个响嗝儿。她闻到一股血腥味。
谢天：“喝饱了。”
“嗯！”
小变色龙笑嘻嘻，揉了揉圆滚滚的肚子。身体从碧蓝色变成了赤红色。
“那么帝江……”
谢天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他看向天空。
“该干活了。”
——
腾云驾雾而起。
九州雷野轰鸣！
像是回应谢天的心境。
云雾弥漫的结界内，蒸腾起一股寒气。肉眼可见，水雾凝结成了霜花。
帝江绷直尾巴，两个朱砂点消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
苏云河噗嗤一声笑了。
像是在憋粑粑。
然而，它懒洋洋抬头看了她一眼。紧接着嘴角一歪，露出个邪魅的笑容。赤红色的肌肤炸开，膨胀硕大。红色的皮肤被黑烟包围……
你有看过火山喷发的样子吗？
对，就是那个样子。
一只巨爪“啪”的一声从黑烟中拍出来，震得她脚下的地面都晃动了几下。燃火的赤磷，锋利的坚石，长长獠牙，充血闪亮的眼睛。厚厚嘴唇上扎肉而生的一簇蔟杂毛，它是一只凶兽，彻头彻尾的凶兽！
苏云河咽了一下口水。
头上划过一道黑影。
她看着它后退蹬地，朝天上一扑。
水做的天空“咔嚓”裂了缝儿，水做的地面被砸得碎成渣儿。结界里，是帝江的癫狂咆哮，是震耳欲聋的回音！
谢天静静看着一切。
终于，天空碎裂，掉下一片一片冰晶。地面断裂，漩涡凝聚成一个个黑洞。天破了，地碎了。整个结界都在崩塌，属于外界的声音回到了耳中。
水做的天空，水做的地面。
就算那么美，仍旧是一个水做的囚笼。
“轰隆隆！”
一道电光砸下，白色的光柱炸开。
伴随结界的消失，苏云河重新看到了小破庙。
破庙内，两个蒲团丢的左一个右一个。供桌翻了过来，瓷盘碎片和她吃完烧鸡剩下的骨头渣滓凌乱地洒在地上。房梁的木头被雷劈得焦黑，正冒着青烟儿。
与此同时，她也看到……
谢天身上围绕的那一层薄薄水汽开始逐渐变浓，变白。如同珍珠一样乳白色的硬壳出现，凝结成实体，将他团团围住。
她一开始的感觉并没错。
这果然就是——
“孵化”！
他抱着膝盖，蜷缩在珍珠壳内。
四条红绸带在脖子后飞扬着，像是符咒一样，上面有发金光的黑体字。
谢天浓墨的长发，像花瓣一样张开，将他整个人裹在里面。朦胧的水汽变成了硬壳，他彻底陷在卵中了，她看不到他的样子了。
苏云河感到一丝丝恐慌。
恐慌什么呢？
她想：他是邪神啊，这一切都是他想要的，他怎么会做伤害自己的事儿？那么，她真正恐慌的是……
是她自己。
从结界一出来，苏云河很快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儿。那种喝醉了酒般、头脑发飘的感觉又一次席卷而来，这种“未知”令她不安。
巨兽帝江，身子高大。
它从结界里跳出，脚尖戳地面，指头托屋顶。撅着屁股，小心心蜷缩在庙内，生怕碰坏了什么东西似的。
苏云河一边大口大口呼着热气，一边仰头看着帝江。谢天在“孵化”，此时小破庙里就她和帝江两个。
它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嚣张，带着不屑和嘲讽，不过开口就是一句哀怨的调调儿，道：“臭猪，我哪里不如你。”
苏云河：？？
“上神为什么选择了你，而不是我。”
她听不懂，连连摇头。
脑子已经被烧得有点不好使了。你现在问她十二乘以二十等于多少，她都能掰指头算半天那种……
帝江突然表现出了落寞和脆弱。
它低头，炽火麟消失，鱼一样的厚嘴唇嘟着。身高缩水，体重缩水。变回一只体型家猫大小、流着口水的小蜥蜴。
它不满的嘟囔：“你一只猪妖，自己要化形渡劫了都不知道？这天雷，就是落下来劈你这个畜生的……哎，别看我啊。我可不是畜生，我是水神共工座下的——碧海精晶兽。是神兽，和你可不是一类。”
苏云河趴在地上，猪鼻子喷气。
她热得浑身发软、发麻，勉强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化形渡劫？”
“对啊，更准确讲……”
帝江脸颊上的两个圆圆朱砂痣，一动一动。它背过身去，不知在气愤什么，不过还是大声回应了她：“是化形渡劫之中，位列仙班之前。”
苏云河：？？
帝江：“多少人求之不得。”
这番解答，却让她更加困惑了。
“额，化形渡劫不是指——修仙者吸收天地灵气，历经练气境、筑基境、结晶境、金丹境、元婴境、化神境、悟道，饱经坎坷，直到最后一步才能‘渡劫登仙’吗？我是一只乳猪，刚穿越不久……嗯，就是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就迎来一场雷劫，还说什么位列仙班？”
玄幻修仙小说看太多，她早就对这种设定烂熟于心了。
虽然这个世界未必是按照这种层次，等级的设定来“踏仙途”，但总归不会区别太大——青鸢说她修行了一万三千岁，谢天也好像经历过很多波折如今沦落成邪神。那她，何德何能？
她迟疑，又补了一句。
“这不可能。”
苏云河本来是因为自己的认知失衡，而说出的“不可能”这句话。但帝江好像曲解了她的意思。
变色龙腮帮子上的朱砂点，由红变黑。凸起来的肉蒲爪子在空气中气急败坏的挥动着。但因为太迷你，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它气愤道：“别人修行几千年，甚至几万年都得不来的仙缘，你竟然还在这挑三拣四。你以为是自己厉害吗？是上神，是上神赐予的你一切！”
上神？
苏云河一愣。
帝江的小肉蒲捂着眼睛，有晶亮的液体流下来。它似乎哭了，声音带着满满的委屈：“我被关了五百年，一直等着上神……你这只小母猪到底有什么好？上神竟然自损修为，将你的灵肉催熟，还分了一半灵识给你。我从上神还是襁褓婴儿的时候就在他旁边，却不及你这一个外人，呜呜呜……我没哭，你别猪鼻子拱来拱去，好恶心。”
我拱来拱去，这还不是为了安慰你！
苏云河只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对，心情超级郁闷。而且身体还在发烧。
渡劫化形，位列仙班。这是恩赐吗？而且帝江口中的“上神”，指的是谢天吧？
脑子里一团浆糊，但苏云河此时的想法竟格外的简单。
她开口，眼里亮晶晶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
“我可以真正的成为神明？”
“我可以降雨，可以让这个村子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我可以让干旱的土地，有清水流动，可以让这座荒山长满青草和绿树！我可以……”
“让他们赌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