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阳光
【原来,维持普通人的平淡生活对我来说也始终奢望】
“怎么了?”见徐墨冉对着办公室大门出神,林蔚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成功引回了她的注意。
徐墨冉抬头望着他好看的脸,皱眉失笑:“想到你最丑那时候的样子了。”
林蔚臻几乎立刻明白了她在说什么,沉默应对。
“你……能想起那时的事吗?”徐墨冉忍不住问道。
稍作停顿,林蔚臻回道:“记得一点。”他那时候整个人都被困在恍恍惚惚的精神世界中,只偶尔拥有片刻不完全的视听体验。很难形容那种心理状态,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个活生生的雕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做过什么。
好在他走出来了,站得更高了,所以能理直气壮地提起当年。
带着不知名的忐忑和紧张,徐墨冉轻声试探着问道:“那你记得音乐教室吗?”
林蔚臻没有立刻给出正面回答,而是勾过她的食指,嘴角下撇,眼尾却悄悄上扬。
怎么会不记得呢?他本来孤独无望,自我放弃着朝封闭的精神世界深处越走越远。如果他放任自己再走远一点,等待他的将是永恒迷失。可偏偏,那些调皮的音符,用精灵般的姿态挤进他的内心世界。找到他,指引他,带领他。
柔和的钢琴曲成了他和外界的最后一丝羁绊。跟随那些音符,他找到了通往现实世界的出口。他看到了光,听到了风声,嗅到了空气中的醉人花香。他动动手指,指腹传来的小小触感,这足够让他感觉到自己正真真切切地活着。
如梦初醒,如获新生。
最后,乐声指引他迈向心灵重生的终点。
他转过头,透过身后音乐教室的窗户看进去——少女,琴音,暖阳。随意搭在钢琴椅上的校服,地上书包里露出一角的试卷,女孩不自觉跟着音乐上扬的嘴角……所有平凡都美好得如梦似幻。如果一切只是幻想,他甘愿此生沉沦。
是她。那一刻,少年林蔚臻呆呆地想。“高一6班,徐墨冉”。他从没忘记过她,他居然一直记得她。
这边徐墨冉久久没得到回应,本能觉得这是默认,又不太敢妄加判断。她眨眨眼睛轻声呼唤:“亲爱的?宝贝?”刚喊了两声,就被林蔚臻勾着手拉进怀里。
“我记得的,都记得。”他温热的吐息打在徐墨冉耳侧。
可除了徐墨冉,回忆这东西对他来说再没有任何美好滋味值得咀嚼。然而总有些东西,任他再怎么努力也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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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蔚臻记得,自己大概是高三开学初“醒来”的。中间的那几个月,只有一些碎片般的零散记忆。那些记忆像是被岁月侵蚀的老电影,有图像却布满雪花,有人声却充斥杂音。
如今他能想起来的只有几个画面。
第一个,是胡女士。
他不知道那是在哪里,也不清楚周遭还有没有其他人。
能忆起的只有指着他鼻子高声咒骂的胡女士。她好像扶着简易助行器,双腿还在打颤,泪流满面。但她对林蔚臻吼出来的话可一点都不“弱势”:“……流着畜生血的怪物!凭什么只有你还健健康康地活着!啊?你这种东西就应该孤零零地去死!跟你那个下地狱的爹一样!我这辈子就是被你们两个毁了!”
健健康康?哦。林蔚臻只“醒过来”看了她一眼,便又沉沉“睡去”。
第二个画面中有很多人,他们都穿着熟悉的旅城三中校服。
他看不清这些人的脸,只听到他们发出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如同蚊虫哼鸣。细碎,却像一根根银针戳刺着他的神经。这些人有个共同点,就是绝不会靠近他两米之内。偶尔路过他身边,也会加快脚步,仿佛他是横在马路中间的恶臭垃圾。
这个画面在之后的日子出现过无数次。
也有时候他“醒来”发现自己孤零零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面前摆着几个馒头和一荤一素的小菜。他机械地嚼着馒头,可能所有馒头吃完了,小菜都没动一口。
反正无论什么都食之无味。
这就是为数不多他能忆起的画面的一部分。
后来他知道了——最开始,他和胡女士住在同一家医院的不同科室。胡女士凭借自己“母亲”这个法律上的身份,特意来到他的病房。倒不是来看他,只不过她没办法找父亲本人出气,就把所有怨恨宣泄在他身上。等她脚伤好到能自己走路,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国。
后来林蔚臻和二爷爷一家住在一起。
他知道,二爷爷一家在尽心尽力照顾他了。但老人家思想古板,不肯承认孩子、或者说“人类”心理、精神上出的问题也算疾病。固执觉得他当时的状态就是“太脆弱”乃至“矫情”,没有正确引导,反而让他以那样的状态接触学校里形形色色的面孔。
无数画面堆叠,推着他往更深层的自我迷失走去。
直到那一天、那个画面,他愈发暗淡的世界中挤进来一丝光亮。那时天好像已经黑了,女孩的身影穿破黑暗,向他而来。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躲开,而是来到近前,蹲下来和他平视。
她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啊?大家都在找你。”
她说:“有人欺负你吗?”
她说:“别害怕。”
她说:“跟我来,好吗?”
女孩对他伸出手。
而许久没在对外界主动产生任何反应的他,如同飞蛾顺应本能奔赴烛火,握住了那只白嫩的小手。
后来的画面中,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以及两个人轻轻相握的手。她将他带离阴暗堆尘的小角落,迈向光芒。
从此,在整个世界的“无面人”中,他只能看到她的脸、她的身影。
然后无意识地,跟随,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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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蔚臻的描述听得徐墨冉内心五味杂陈,最后也只能心疼地抱抱他。
他最后描述的那个画面,徐墨冉是记得的。那是少年林蔚臻返校第二个星期发生的事。
回到班里后,以前就不受待见、后来又失去反应能力的林蔚臻被全班合力排除在外。毕竟是高中生,很少有人明目张胆、无缘无故欺负人。但林蔚臻情况特殊,几个之前就看他不顺眼的家伙有事没事来找他麻烦。
那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晚自习的时候林蔚臻从教室里跑出去,然后就失踪了。那个时候只有楼道里有摄像头,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教学楼出口。
从8班全体顾左右而言他的表现来看,林蔚臻出逃绝对和他们有关。但当时教室里没有老师,同学们又很团结,一口咬定他就是自己突然发疯。所有老师都清楚这个班的学生有蹊跷,但8班口供太过统一。到现在,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仍是个秘密。
不幸中的万幸,保安没发现有学生跑出学校。
年级组长又气又无奈,也只能先安顿好其他学生,然后召集所有老师和部分信得过的学生干部,满学校搜寻林蔚臻的踪影。
徐墨冉能找到林蔚臻,当时觉得是巧合,现在却宁愿相信那是某种冥冥之中的缘分。
那天她被分配到小礼堂附近找人。
来到小礼堂的时候,她有些自己的感慨。
高一为了面试学生会,她心里憋着一股气。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却硬生生给自己整出种不死不休的心态。就在这个楼道,明明稿子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但她还是不放心地一遍遍反复背诵。越背越紧张,越紧张越背。
幸亏最后没搞砸。
有点怀念地,她推开了礼堂后门,接着便被抱膝蜷缩在窗台底下的少年吓了一跳。
这个楼道通向几间废弃教室,平时根本没人来,少年林蔚臻为什么会来这?徐墨冉不清楚,但她好歹没有忘记自己来小礼堂的初衷,小心翼翼和他说话,尝试带他走。
出乎意料的,少年林蔚臻非常听话。她伸手他便握住,她说“跟我来”他便跟上,安静温顺至极。
他表现越乖顺,徐墨冉越气恼8班那些人对他的排挤。从而对他产生了某种保护欲。
之后,她和当时的年级组长提过几次把林蔚臻转到6班和她一起,她可以给予关照。但年级组长显然有顾虑,一直没松口答应。
高三“小分班”,年级里成绩吊车尾的一伙人被拎出来成立“冲刺班”,林蔚臻也在其中。虽然徐墨冉还是没能和他同班,但好歹,少年脱离了8班的阴影。
冲刺班不少学渣其实人品不错,因为以前经常迟到,和徐墨冉挺熟。被徐墨冉嘱咐关照林蔚臻后,他们非常尽心尽力,再也没让林蔚臻受欺负。他们没多想,只以为徐墨冉对林蔚臻的特殊是在尽“学生会长”的本分。
就连徐墨冉自己,一开始也没察觉到内心隐隐生长的情愫。
感谢命运,他们最终还是在一起了。
林蔚臻侧脸抵在徐墨冉头顶,缓缓开口:“或许,我早在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所以才会一直记得她,所以才会在无意识状态下来到初见的地方。
徐墨冉勾起嘴角:“可以理解,毕竟我那么有魅力。”顿了顿,她小声叹了口气,语调柔和下来,“不过幸好,我们在最正确的时间在一起了。”
现在想来,无论是高一、还是高二寒假之后,锋芒如她,是无法用正确的方式和他相处的。他们或许会有另外的故事,但前路必定坎坷,很难圆满。
时间剥夺了她的锐利和冲动,再补偿以心灵的平和宁静。她学会了爱自己,所以才能用最好的方式来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