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壑洺战神
天帝懒得同她较真,便不再同她废话了。
月影上赶着讨了个没趣,也不尴尬,转过头便同着下首的一个司文的仙君扯上了话头。
“仙君啊,这个战神怎的未见啊?”
那仙君见月影同他说的这句话,便立刻要站起身来回话。
却不想,被月影的扇子摁住了手背,又说了一句:“仙君莫多礼,寻常酒宴,不必拘这些个闲礼”
那司文仙君闻言,只得坐着对月影拱了拱手说道:“娘娘有所不知,战神今日虽大捷,但却是先锋帐的将士先回,战神保着后头的兵将后回,算着时辰,约么也该到了”
月影闻言点了点头,心中却暗笑了一声,这厮还当真是个将帅之才,晓得保卒先行。
月影撑着脑袋,歪在椅子上等了半晌,正打瞌睡的时候,方才见这个威风的战神行进殿来,先是对着天帝一拜,后是对着歪成一滩泥的月影一拜。
这战神弯腰对着月影行礼之前,眼风扫过座上真神的仪态时,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
月影从来识人于微,这个皱眉清楚明白的落在了她眼中,这新战神一张脸冷的很,气质里又透着肃杀气息。
她不喜欢这个战神。
月影少有一个小仙来拜她时,她就能如此清晰明了的感受到自己,是多么的不喜欢这个座下小仙。
“壑洺拜见太阴君”
壑洺说罢这句,月影其实该回一个免礼。
然而,月影只是歪在椅子上,静静的睥睨着座下的壑洺。
没有开口让他免礼,亦没有开口让他起身。
只是静静看着,她觉得这厮有股子阴沉算计在骨头里,她瞧着不舒服。
她有些替漪澜鸣不平。
天帝看月影半晌也不言语,便又咳了咳,月影听见了这一声咳嗽,便晓得自己的这个性子,耍到这里就可以了。
便对着还在弓着腰的壑洺说了一句:“战神免礼”
壑洺这才直起了腰,眼眸垂下,瞧不见情绪。
只是没有再看向月影,退了几步,便入了席面。
之后的宴会没意思极了,月影呆了半刻便遁了,回了朗月宫睡大觉了。
然而,依旧留在席间的壑洺战神,却多喝了几杯酒,他平日里一向是很克制的,只是今日却来者不拒,凡有仙僚来同他敬酒。
他是一杯也未曾推拒,痛快的干了一杯又一杯。
直至宴席散去,壑洺醉眼朦胧,但腰背却还是挺的笔直,拒绝了几个仙子侍婢要送他回斧钺宫的心意后。
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走在了平日里月影上值时的那条的道路上。
壑洺此刻本就有些不清醒,行动之间全凭本能,口中还喃喃自语道:“看来娘娘,是忘了我了”
说罢这一句,便自嘲一笑,她如何会记得他呢?
上次他们相见之时,他不过是个伤重的小乞丐,彼时他还是一介凡人,在人世间的苦海里浮沉着,那冻彻身骨的寒风。
在一万七千年后的今天,还时时能够回忆的出。
彼时的月神娘娘,穿一身雪白的衣裙,一头银丝在冬季的寒风里柔软的飘散着。
他远远望着她,只觉她不会是凡人,只有神明,才会似她这般。
她一步一步的走到他的面前,眼中带着怜惜的问他:“冷坏了吧?”
说罢,便将自己雪白的外衫脱了下来,裹紧了脏兮兮的他,他有些无所适从的逃避着她的目光,身上却立刻传来了暖意。
“你怎么不回家呀?”
那神明是在问他,他并不答话,只是低着头,蹲在这个窝棚下头,默默的忍受着寒冬。
人不能太靠近光,靠的近了风雪便会融化,他本就一无所有,若是再没了风雪,便连最后一个栖身之所也没有了。
月影见这小男孩不说话,便叹了一口气,她得了天帝的派遣,来人间走一遭,只因人间这几年的气候无常,冬季过于冗长,冻死许多凡人。
凡事有异必有妖,天帝命她来拾掇了其中的这个妖。
月影领了命,刚刚下了界,便瞧见一个小男孩蹲在这个雪原上的窝棚里,她一向心软些,见不得这个场面。
便抬手摸了摸那小男孩的脑袋,接着说道:“是不是没有去处?”
“唉,可惜我不能出手干涉凡人的命格,你若有心气儿,便从这里往南边走,去寻天明山,拜入天明宗修仙,也好有个容身之所,至于能不能有所成,届时便全看你的造化了”
月影说罢这一番话,便狠了狠心,转身离去了。
壑洺闻着她留在他身上的这件白袍,是一种植物的香气,好似春日里头一株新绿绽放在枝头上的香气。
这香气,让他觉得暖。
好似真的有了春日里的阳光,洒在了他的身上。
他抬起头,目不转睛的望着远去的神明,她踏着风雪而来,兀自给他留下一丝暖意,如今,却又踏着风雪离去了。
她的背影消失在铺天盖地的大雪里。
壑洺的睫毛之上落了雪花,他本来被冻僵的身体,好似在这一刻解去了封印。
睫毛微微颤动着,接下来是双腿,长时间蜷缩着的一双腿,此刻也活动了起来。
他如她所说那般,靠着一副幼童的躯体,一步一步向着南边走去,脚下生出冻疮,他却仍不停止,终是去到了天明山,入了那天明宗。
从那以后,她对他施下的这一件外袍,便成了他余生全部的执念。
他废寝忘食的修仙,终是在七千岁之时,飞升成仙,一入天界,便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枪法,顶了将将战死的战神的职缺。
后来的几万年,便都是征战与血肉。
他有时沙场归来,已至子夜,便会绕上一段路再回斧钺宫,因为他晓得,此刻,她是在日月台上值。
月神娘娘,这个称呼咬在唇齿之间,颇有些温柔意味,他曾偷偷在睡不着的出征之夜里,缓缓看向天际的那一轮明月。
想着,若能远远瞧上她一眼,刀剑之伤再重,好似也不痛了。
可惜,她从未注意到他,他已经接任了战神之位两千年有余,却未曾正经的拜谒过她一回。
从他知晓她是天界仅有的三位真神之一时,他的心,便有些自苦。
原来,即便是他历尽磨难苦修,来至了这九重天,却依然是没有资格,同她站在一处。
今日无双殿饮宴,是他来了天界之后,同她说上的第一句话。
“壑洺拜见太阴君”
呵,原是,他不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