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真正放下一个人是敢直视对方的生活
云出十里,未及孤村。
西边火红的云霄燃烧在楼群之上。
这座城市的日落时分,在铅灰色的气层之上,太阳如同一个熟透的柿子,被万有引力拽下去,楼下环路上的车流已经密集起来。
“老板,可以出发了。”
手机页面上闪出标志胜利的画面,方执从造型师手里接过外衣,把黑屏的手机放进衣服口袋里。
半个小时后,他在一个人声喧嚣的门前停下。
过滤后的闪光灯切进他半闭着的眼睛内,方执戴着墨镜微微弯腰从车里下来。
“方执!方执!”
方执看向举着应援牌喊自己名字的粉丝,露出微笑。
粉丝看到笑容后更热烈的尖叫,他摇摇手走了进去。
能把人血耀透的灯光照在每个人身上,一水的正装,把他本就出格的装扮显得更加扎眼。
泼墨喷涂的打底,精心设计的外套和棉衣叠穿起来给他带去厚实的温暖。
虽然公司邀请了他,但他今天可以不必来的,因为并没有奖项可以颁发给他。
他存着小小的愿望要来这里看杨予微,炎热而漫长的夏天过去后,他和杨予微之间就像是风筝断了线般那样失去了联络。
生日都没有收到她的短信,杨予微曾经还许诺说她一定不会忘记。
灯光非常烈,但带着墨镜四处乱看的方执不觉得刺眼,带了点度数的折光镜片让他的视力比平日好了不少。
但是杨予微居然连这种宣布他们战队加入公司的瞩目活动也没有出席,温儒景的身边自然而然地空出了一个位置。
穿过人流的过程伴随着不断被打招呼停下的脚步,洗手间在座位后方。
男生像一条鱼游过热烫的海水,进入长廊柔和的光线里,双手抄在上衣的口袋里漫步在长廊深处。
在这窄廊的尽头,有个奶蓝色的身影,方执太久没见她了,几乎忘了杨予微有这样不沾烟火、软糯香甜的样子。
他闭了闭眼睛,踱步而去。
女生忽然转头,淡栗色的发尾曳出一圈弧度。
头顶明媚温和的光线投入阴霾的长廊,照亮了那些色调沉重的木栏和画框,令他们发出灿烂的暗金色。
她编着精美灵巧的发式,站在光波因角度偏离而变暗影的区域。
脸上带了些微的惊讶看着他,耳边银光四射的碎钻白金坠子晃荡不停。
这一幕熟悉得令他恍然回到了曾经,那时候他还带着护照、行李飞往各国打各种比赛。
这个天使还栖在他许下的碧海青天里,再看到她忽然让人有种感动。
那一刻,他想问杨予微,
“你,有没有想我?”
大漠戈壁,地狱深渊,我可以闯。
鬼怪宵小,魑魅魍魅,我可以斩。
可是这条路的尽头是2022年的杨予微,想问你这句话的尽头是2016年的方执。
这错时代的鸿沟要如何重启?要如何拼接?又如何在时间的断层里拥抱?
他和杨予微隔着时光的高墙,在细长岁月的两头无意中错过。
“你自己过来的?”
这时候杨予微身上淡淡的香味沁入他的鼻端,他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刻她就站在自己身边。
方执呆呆地看着她,想从她那种美丽而柔软的脸上看出什么暗示来。
但什么都没有,她只是美丽的微笑着,眉宇飞扬。
“是啊,本来在工作室不想来的,结果听说你会来,就过来了。”
女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光柱中那些微尘的游动忽然加速了,好像这句明了的话语惊动了古老的往事。
“你是去洗手间吧,那我先回去了。”
方执点点头。
又说了几句官话,杨予微从侧边下去,方执想和她一起走,侧目看见温儒景在舞台阶梯处等着她。
在离温儒景还差五步远的地方,那个笑得温柔的女孩子就把自己的手伸出去了。
杨予微走向左边,方执走向右边。
怎么一到同台就上演向左走,向右走的剧情,方执叹口气。
方执在位置上等镜头切过去后就悄悄地起身出了门。
方执和粉丝打了招呼,钻进车里,司机安静地开车,方执看了一下,是回工作室的路。
方执出声询问,
“带烟了吗?”
司机半天反应过来,
“有有…在前面盒子里,你找找。”
方执坐在后排,前倾弯腰翻了几个盒子,在一个装杂志的盒子底部摸出一包软装的烟,抬手轻敲低头咬出一根。
随着“吧嗒”一声,火星燃开了。
那是一枚重型钢音打火机,一个被他的体温暖透了的金属制品。
“别回工作室了,去烧烤店。”
火机冒出的青蓝色焰柱在因说话喷出的气息里摇晃,他微微甩手盖灭。
看着外面流连动荡的灯火,不知道什么心情。
咬在嘴里的那支烟只是静静地自燃,方执一口都没动,尼古丁的味道落在车里每寸角落,也从鼻腔落进他肺里。
老板领着方执走到角落里,一张沾着油迹的老茶桌上摆着吃饭的餐具。
这个店还是印花磨砂的老窗,屋檐外的黄色灯纹透进来是朦胧的,空气中悬浮着无数看不到的灰尘。
周围摆着大大小小的条桌和木箱,像是有点年头的东西。
在这样的城市,很多人是爱这样的环境的,重磅的烟火气能卸下一身包袱。
日光灯管笼罩在呛人的烟雾中,有几个颇有些漂亮穿小黑裙大羽绒服的女孩坐在方执旁边的桌子,瞪大眼睛满脸好奇。
店里弥漫着烟味,灯光昏暗。
一个容貌出色衣着不俗的男人用透明的一次性杯子喝酸梅汁,所有人都不经意似的回头看。
有人认出了他,根本就是不该出现在这种小吃店的人。
没戴帽子,没戴眼镜,漆黑的短发零碎地搭在额前,一条装饰的红绳从内村里延伸出来,绕在蓝黑色柔软面料裁制的外套上。
离得近了,能闻到衣服纤维锁住的木墨香水味,气息冷峻而价格高昂。
面前有一盘子加满辣椒的烤串,他吃的无比认真,辣得眼睛通红。
明净的瞳仁没什么具体焦点,用沾着辣椒油的深红色嘴唇和旁边的几个女孩说,
“可不可以别拍了,我请客,你们随便点,不要拍了。”
女孩们收起手机,惊喜地说着,
“好,可以。”
隔了一会又忍不住同他说话,
“怎么是你自己来的?你喜欢吃辣的吗?”
方执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无声地笑了。
要怎么说呢?
说我前女友杨予微喜欢吃这家的烧烤,我今天想她了,才过来的?
或者说,看到她和她前夫受不了,跑来这悲春伤秋的?
其实他根本不想笑,只是这么尴尬的话题,你不想继续下去,除了笑还能怎么样呢。
“饿了,想吃烤串,搜到这家,就来了。”
不解释万一让人误会被欺负了,或者失恋之类种种。
大概是把照片发给了朋友,议论八卦。在方执听到的片段对话里,也包括了他说的那句,
“特别喜欢打游戏。”
罩灯照亮了冒着热气的粉丝汤和新出炉的烤肉,模糊的人影坐在灯光照不透的黑暗中。
风吹着落叶在屋顶滚动,嚓嚓嚓嚓的微响,好像无数忍者在屋顶上潜行而过。
在这种看不见月亮的阴天夜晚,显得神秘凄凉。
加热后的酸梅汁除了酸得尤其过分,还能一路沿牙齿涩到心里。
这句话,早几年说,一定帅炸了吧。
这样想着,就让试图抓住些什么东西的方执格外难过。
你有没有低着头在人群里走过,不出声。有没有在别人国着你说说笑笑,却倍感孤独。
有没有陷入无能为力的状态,依旧开怀大笑。
有没有在某一刻,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但不敢放弃。
他的眼睛里一片蒙蒙的笑,你有没有被一个人放在心上,她牺牲了自己也想握着你的手。
她用她自己证明了爱我,是我允许她这样的“证明”。
————我有什么好悲哀?
————我没喝酒,也没开快车,只是在一个平淡无奇地馆子里吃了顿饭。
————不需要宣泄、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笑话。
————甚至想说,各种观众真是抱歉,主角这次撑不住了…
不会再去抓那妞儿的手了。
她已经……很幸福了啊。
可刚才我忽然很想回去找她,你说烦不烦,是不是烦死了。
饭馆越来越热闹,方执看了眼腕上的表,再看看扎堆的小姑娘,一瞬间就明白那些偷偷举起的摄像头是拍什么。
他起身去结账,半面阴影的桌子上横放着很多细竹根,还有半扎吐不出水汽的酸梅汁。
老板娘找的硬币全都被他按在柜台上,手掌盖住木面老旧的裂纹。
“用那个抵可以吗?”
老板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招财猫旁边盛放着泡泡糖的蓝色玻璃碗。
“可以可以。”
并热情的多塞了几个给方执。
“欢迎下次再来哈。”
方执笑着,
“一直都很好吃,想吃了一定来。”
一些小女生站起来,不舍地开口,
“方执再见,注意保暖,不要感冒了。”
他弯着眼睛,
“你们也是,照顾好自己。”
一个女孩子用竹签串敲着碗,“方执我们永远支持你!你是最棒的!”
方执掏出一片口香糖,剥去包装塞进嘴里缓缓地咀嚼,抬手比了一个不太认真的手势慢慢往外走。
而后轻轻地说,
“虽然我知道你们听不见,但是这些年来…我和每个你的相遇一直都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