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暗谋立阵 两家必争
愈是大族,对于本族根本之地的经营,愈加持重。
以孔雀一族为例,其一族根本,举族之力的十分之九,于上汇聚于大桑木八十一界,于下集中于九大巨城之中。
至于本族所统辖的广袤地域,看似势力范围不小,其实却是地广人稀。说来与圣教祖庭界天之中又有内荒的格局大致相若。
但孔雀一族并未教此等地界真正闲置——支流辅弼,羽翼扈从,总是不可或缺的。
譬如在孔雀一族势力范围的东南之地,便是一支势力不小的妖族——桑鹕鸟族的栖息之地。二十余年之前,作为“孟冬田猎”前会的城中拍卖会,便有许多桑鹕鸟一族的族人打下手,与归无咎也曾有一面之缘。
如今,这一实力并不强盛的种族,因为一些缘故,又出现在大势力的视野之中。
桑鹕一族,原巢正殿。
此地装饰甚是别致,凡所见者,皆由二物装饰。其一乃是一种黑木,其中几、案、桌、椅、屏风门户,乃至案上茶杯,皆由这种光润亮泽的黑木铸成。其二乃是羽毛,异色纷呈,织成各种纹饰、贴饰,挂饰,妆点门面。
虽无金相玉质,却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
除却一眼可以略过的侍从外,此间正主,明显只是两人。
东向而坐的这位,正是一位妖王层次的人物。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年纪,面目方正,胡须甚密。他这长髯虽大致呈现棕黑色,但两腮边缘却略微有些发白,平白使他的年纪看上去长了三五岁。
只是他虽是一位妖王,但是无论从气机观感上看,还是只论察言观色,皆能看出对坐那人,地位在他之上。
那一位不是别人,正是曾往半始宗一行的孔戎妖王。
此时孔戎妖王自袖中取出一道长卷,粗望之似是山水形势图。
孔戎妖王又细细望了一眼,似乎甚是满意。随即以指作笔,在图卷之上圈圈点点,留下一十八道标记。随后将之卷成一束,交到对坐手中。又动用传音入密之法,说了些什么。
对坐那妖王先是连连点头,尔后眉头微蹙,疑道:“阵是好阵,叹为观止。只是如此大兴土木,靡费极巨。本族纵然有些积蓄,恐也不敷支出。此乃据实之言,非敢推诿,恐误事尔。”
孔戎妖王微笑道:“芦妖王无忧。一切原材花费,自然由本族承担。只是下手去做,还得劳烦桑鹕族出手。且对外而言,却只得说是你族中重立山门阵基。事成之后,以营造此阵之花费为准,另外拨出三成,作代工之酬。”
芦妖王闻言,双目一亮。连忙应承道:“孔妖王放心。设立此阵,本族中虽唯由芦某与吾弟四人堪为主导,须得逐步推进;但是这阵法本身甚是巧妙。只消将前四座阵基布下,其浑厚之势裹挟而起,犹如水之就下。除非数十位妖王齐至,否则再也不虞被打破。”
孔戎妖王颔首道:“这便好。”
芦妖王想起一事,曲指凌空一震。少顷,唤来一高高瘦瘦的灰袍人。吩咐道:“观望一下本族舆地风水图,南七道与西七道之间的十八营地界,有无异象发生。观明之后,速来报我。
灰袍人立刻领命退下。
芦妖王这才笑道:“妖王所赐阵图之中,有两道地界,几乎出了本族统辖地域之内,先得万事周备才好。不过那里素来蛮荒已久,多半是无事的。只为万一之虑,且探上一探。”
孔戎妖王微微一笑,举起案上黑色木杯,与芦妖王对饮一杯。道:“若果真无事,老朽便即告辞。第一批灵材等物,七日之内经由秘密传送阵运抵此处。”
半年之前,孔雀一族已然推算出了“清浊玄象”的具体方位,正是在作为孔雀一族东南羽翼的桑鹕族地界。
这时孔雀一族中有人提出见解。
与其就这般如临大敌,枯等二十余年之后的变局,再在固定的战场之内争斗,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
乘着外人不备之际,于此地悄悄立下法阵,将“清浊玄象”出世之地牢牢围住。到时发动,有意一争之人猝然见之,未必肯下定决心纠集全部力量前来攻打。或者他纵然肯如此做,我方也已先占地利,断无不敢接战的道理。
此间还有一桩便利。
对于大族形势极了然的神通广大之辈,或许早已知晓桑鹕鸟一族,乃是孔雀一族之羽翼。但是其等理解的“羽翼”,乃是羁縻附庸、遥尊其号的主从之义,至多附加一些供奉收纳之事。实际上并无人知晓,孔雀一族的核心传送阵,早已架设于桑鹕鸟一族的机密心腹处,调用掌控,其实与本族无异,几乎已经到了如臂使指的程度。
许久经营,可不是恰好用在此处?
饮茶三盅,那灰袍人再度出现。
孔戎妖王本已微微欠身,只待此人回报一切无事,他便告辞离开。
岂知抬首一望,灰袍人竟是面有难色。
芦妖王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肃然道:“有何变故,切实说来。”
灰袍人回禀道:“其余一十七处方位,尽皆无恙。唯南六道巽位‘巨野泽’中,似有异象,舆地风水图亦无法断明。”
芦妖王闻言,只是神态微凝。
孔戎妖王面目,却益发严肃。
芦妖王新得阵图,尚未完全明了其中玄机。孔戎妖王却心中雪亮。在他拟设的“正反无环九界”大阵之中,这位处南六道巽位“巨野泽”堪称重中之重,正是反九阵的肇始之基,和最接近桑鹕鸟一族腹地的正九阵“归巢”之位并举,堪称此阵两大枢纽。
孔戎妖王略一思索,问道:“实地勘察,多久能至?”
芦妖王答道:“经由本族二转小传送阵穿渡至‘平野泽’后,半个时辰可以赶到。”
孔戎妖王毫不犹豫的点头道:“甚好。那就探上一探。”
言毕,孔戎妖王身上五色玄光一起,其气机形貌逐渐发生变化。短短五六息之后,已是变得和阶下那灰袍人面目一般无二。
……
半个时辰之后。
一片泥浆弥漫的荒野,芦妖王与“灰袍人”悬立云头,暗暗动用法力,遥观千里之外。
对于此间泥石混流的异象,二人自然没有丝毫触动。目力所聚,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一处奇异的建筑之中。
那物四四方方,纵横千丈,看上去约只是一座巨型的土墩;但细望之,便能察出其中暗藏无数门户,蜿蜒曲折,极工极巧。说是殿宇,略显笨重;说是阵法,又显得精炼诡秘,不伦不类。
芦妖王又细望了一阵,纳罕道:“这是我桑鹕一族之邻,角兕一族的手笔。”
又转首对着化身“灰袍人”的孔戎妖王传音道:“上族所辖地域广大,或许未知下情。各部族之间,堪为紧邻的情形,其实也是有的。但到了妖王境界,一旦行功作法,常常搅扰数万里风云。因此,只消是有妖王境坐镇的势力,两族边界,通常都要余下至少十余二十万里的余裕,以免无意之中引发事端。”
“这角兕一族虽与本族交往不多,但一直也算低调。不知为何,今日不是越界千里万里的事,而是直接将营造法式安在了紧邻本族边界处,真是岂有此理。”
孔雀一族虽虚领广大地界,但是并非域下所有妖族皆如桑鹕一族般,受其统辖。山野陇陌之外,总有化外之地。这角兕一族显然便是其中之一。
孔戎妖王低声道:“姑且问明情形。”
芦妖王一点头,反手迎空一指。当即晴空生雷,三道放眼望去几有水桶粗细的电光劈头落下。
这雷电之力虽并未直接击中方台,但亦足以构成一个极明确的信号。
果然,略微一顿之后,那方台之中遁光一起,冲出一人。未过多久便足下生云,矗立于二人之前。
这人相貌尖刻,竟也是个妖王层次的人物。
只是他气机不稳,功行较之芦妖王明显逊色,似乎是破境未久。而且似乎就在刚才,此人正以其妖身本相行事。现在他虽收拢人形,但芦妖王依旧隐约能望见此人额上似有一角,褪去未久。
此人虽也探明芦妖王功行在他之上,却全然不惧,面色甚是不善。
至于孔戎妖王之形貌,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位二转之境的妖修,自然忽略过去。
来人大声道:“道友之举,未免也太过无礼了。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为何来此生事?若有心为敌,我角兕一族,也不至于怕了谁。”
芦妖王淡淡一笑,道:“阁下何必明知故问。本人芦撰。”
来人双目一眯,果真现出两分惊容,道:“原来是桑鹕一族芦族主,失敬了。”
只是他粗粗一拱手的态度,却与他言语神态颇不吻合。
芦妖王也无心在细节之上追究,径直问道:“敢问道友高姓大名?在角兕一族之中,持何等名分?”
来人肃然言道:“在下金勋垣,虽新晋妖王境界未久,但因师兄外出远游之故,眼下族中一切大小事宜,皆能做主。卢族主有甚见教,不妨直言。”
芦妖王点了点头,也不与这金勋垣多兜圈子,便道:“贵族侵凌犯界之举,务必中止。这座似殿非殿,似阵非阵的土丘,不拘你是何谋算用途,必须拆除;并且下不为例。”
强硬的立场先摆明之后,芦妖王缓了一缓,又道:“当然,你我两族既为近邻,总得留下两分情面。贵族营造此物所用之宝材,我桑鹕一族可以补偿一半。”
能够做到一族之主,虽然是修道功行至上,但行事手腕又怎么可能差了。
岂料金勋垣憾然摇首道:“难,难,难。我角兕一族新得秘法,考证风水。验明此地甚是紧要。若是于此间设立一台,镇压气运,于本族长远发展极为有利。是以退让不得。”
金勋垣态度彻底缓和下来,悠然续道:“说到底,两族之间留有余裕,也只是修道界中的潜规则罢了。我角兕一族,到底并未真的犯界于贵族实辖边界不是?虽然如此,就依芦族主所言之数,我角兕一族再翻上三倍回赠,就当占此地界的谢仪,如何?”
芦妖王沉吟不语。
金勋垣笑道:“这座风水云台建立之后,本族寻常子弟,并未会无端跑来闲游。主持祭祀者,亦不过区区百余人,皆藏于此云台之内,绝不露面。其实,芦妖王只要非是刻意起了神通法宝来攻,寻常的行云布雨、推运气机之手段,是决不至于对云台内之人有甚伤损的。若是我族中人主动露面,为贵族境内大神通者所伤,我角兕一族绝不会出言问罪。说到底,芦妖王大可无视此物存在。”
芦妖王闻言,面色阴晴不定,等候良久,终于缓缓摇头,道:“不可能。”
这是孔戎妖王的决断。
孔戎妖王神意穿渡的手段异常神妙,以金勋垣初登上境的修为,难以察觉。
若是孔雀一族光明正大出面,自然能够轻易将之摆平。但若是定要暗中行事,其实却也颇费思量。
虽然对于这金勋垣,孔戎妖王的第一映像决说不上好;但是他这一番话娓娓道来,表面上看去竟也合情合理。
孔戎妖王刚刚也在思索,反正“清浊玄象”的出世之地是在桑鹕鸟一族境内。“正反无环九界大阵”只是营造于外围的地利而已。是否可以避免麻烦,将布阵之法重新规划。
但是他心中演算一番,旋即惊讶的发现,依照四行八道布阵法门,这阵法无论如何布置,这巨野泽土台坐落之地,都是恰若一枚钉子,命中在本方阵道的腰眼上,难以将其回避化解。
若这是有意为之,角兕一族背后另有下棋之人。那么唯有对方同样算出“清浊玄象”具体的出世之地,才能选出这一处地界。以孔雀一族的演算之力,机缘又落于本土,对方竟能先我一步,真是不可思议。
当然,也有可能一切都是巧合。
但孔戎妖王却不可能去赌。
一番良言未能奏效,金勋垣面色重又冷了下来,道:“那只得划下道来,做过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