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哥哥只喜欢我
“我确是子承父业,不过我只是老寨主收养的义子。”戚云道:“老寨主没有儿子,却有个自小养在身边视如己出的亲侄儿,而我是七岁才被老寨主带回来的,且前面还有两个义兄。”
“要说按血脉或远近亲疏,甚至是实力,我都得往后排,便是言青,也比我更合适,但老寨主还是将自己的心血交到了我手里。”
要是没后面那半句,尤霄都要以为如今这已经没什么辉煌的位置是他篡位来的。
“想来大当家一定是有别人不能企及的过人之处。”尤霄如此恭维道。
然后竖起耳朵想听他如何清新脱俗地用仁义道德来拔高自己。
不成想如此铺垫最后拔高的却不是他本人,而是他义父。
老寨主早年间家里生了变故,为谋生计,迫不得已才干起了匪徒行当,不过劫的都是不义之财。
那些年大昌还未与周边邻国谈和,边防时有动荡,再加上各种天灾人祸,便总有百姓流离失所,匪患也比如今严重得多。
老寨主就收编匪寇,在能力范围内收留无家可归的流民,用从贪官恶绅那里抢来的银子买地建房。
一开始庄稼没种出来,又抢不到钱时几乎多靠打猎过日子。
后来日子渐渐好起来,青云寨也发展壮大,老寨主怕树大招风,惹官府忌惮,最后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于是便无限期“休业”,给手下人安家费,想让他们各自踏实过日子去。
戚云正是这期间被老寨主带回来的。
一开始大部分人都不愿意离开,人多总得吃饭,所以无限期“休业”的计划并未持续太久,只是低调很多,经常要好几个月才开一次工,日子便过得紧巴巴的。
这之后终于有人意识到,如果老寨主执意要过安稳日子,他们那么多人留下来,只会成为负担,所以才陆续有人领了安家费,在鹿岐山当个普通百姓安家落户。
有极个别不想放弃这安逸营生的,老寨主便让他们自立门户去。
直到付言青来时,青云寨已经只有曾经一半不到的人了。
付言青十岁那年,有一恶霸地主想强占他家的地扩建自己的农庄,为此不折手断逼迫他父母让步,甚至不惜找人损毁他姐姐的清白,想要挟父母用那几块地做封口费保全姑娘名声。
结果姐姐不堪受辱投井自尽,父亲气急之下上门说理,却被对方失手打死,没几天母亲也去了。
十岁的付言青经历家破人亡之痛,决心报仇,于是将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掉,拿钱买了两包十香软筋散和一把匕首。
他一直躲在仇人家附近偷偷观察,很久才找到机会爬狗洞溜进去在井里下/药,在所有人都动弹不得时,他用匕首亲手将仇人凌迟。
之所以不买便宜的蒙汗药,而是昂贵的十香软筋散,就是想让仇人清醒而痛苦地迎接死亡。
老寨主正是在他行凶到一半时悄无声息而来,当时看到他一个十岁的孩子浑身浴血,犹如地狱修罗的模样,顿时惊楞当场。
那天,老寨主剑下第一次沾了两个无辜人的血。
付言青为报仇不计后果,有两个家丁跟那恶霸地主倒在一个屋子,自然也目睹了他行凶的全过程。
不杀他们,付言青没法脱身。
而在七年后的某一天,一世英名的老寨主,却被自己侄儿偷袭挑断了手脚筋。
那混账东西东西一直反对解散青云寨,在老寨主的威压下硬着头皮种了几年庄稼,终于忍不住造反,妄想做个快活的山大王。
好在付言青警惕,关键时刻阻止了对方的恶行。
老寨主不忍心置他于死地,便只赶走了事,至于他们以后是自立门户,还是另谋出路,都随他们去。
那之后寨主之位就交到戚云手里。
没多久老寨主驾鹤西去,原本执意要留在青云寨的人,便大多拿了安家费下山落户去了。
至于那两个义兄,一个与侄少爷狼狈为奸,一起被赶走,另一个闯江湖去了。
时至今日,偌大的青云寨只剩下九个人。
所谓大当家、二当家,也只是在道上叫着威风,实际上他们相处一如普通人家,平时都是兄弟近邻,并无等级之分。
尤霄由衷道:“老寨主很有先见之明,懂得适可而止。”
不然必定逃不过被剿的下场。
“所以义父选择我,并不是觉得我有过人之处,相反,正是因为我没什么过人之处,他的那群弟兄不会对我抱有期待,才会死心离开,去过安稳日子。”
尤霄不以为然道:“我倒觉得与世无争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和优点。”
戚云顿了一瞬,随后开怀大笑,“难怪言青能与你一见如故,你小子确实挺讨人喜欢。”
唐元听到“喜欢”两个字当即警铃大作,一把抱住尤霄胳膊宣示主权,“哥哥只喜欢我!”
这些人,打闪闪的主意不算完,现在竟然还打上他哥哥的主意了!
过分!
戚云:“……”
付言青:“……”
尤霄:“嗯,只喜欢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戚云尴尬道:“我的意思是欣赏!”
唐元脸一红,埋着头不说话了。
“不过你们又是买地,又是建房,官府竟然也不查你们。”尤霄咂舌道:“即便作、开工频率低,也不会一点不引人注意吧?”
“老寨主又不是傻子,这种事当然分散后渗入式进行。”戚云道:“鹿岐山离县镇中心太远,又地处几方边界,长时间少批量分散下去问题不大。”
“而且附近村庄少,荒地多,卖的十分便宜,有不得已的流民来此处定居,并不奇怪。”
“至于开工的问题……”付言青摊手,“兔子不吃窝边草,况且我们又不逮着一只羊薅,大多时候也只求财,相比其他强盗土匪,我们已经很安分了。”
“外面那么多招摇过市的悍匪官府都管不过来呢。从前就罢了,如今山下大多村民都是我们的人,官府即便来查,也问不出什么。”
尤霄道:“那今天这个……”不算窝边草吗?
“今天这个不为财,吴大山……就是跟我一起的那个高大汉子,与他们有仇。”付言青愤懑道:“我们采买一类的活儿平时都是大山在跑,久而久之, 他就认识了一个织布的姑娘,好不容易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是……”
未尽之言不必多说,也能料想到是什么结局。尤霄默然,难怪当时杀气那么重呢。
“不过你们也好歹蒙个面啊,就不怕日后出门被人认出来?”
“那姑娘一家人都被祸害了,官府管了吗?”付言青哼笑道:“后来一查,才知道那恶人曾是个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被官府通缉后才消停下来,最后顶替了别人身份改头换面成为普通富商。”
“这个消息一出来,你觉得还会有人在乎他是怎么死的吗?”
尤霄咂舌:“……那或许你们可以去官府领个赏金,通缉犯不是一般都有悬赏金的吗?”
付言青:“……”
若不是怕将官府视线引到这青云寨来,他们索性就直接冲上去砍人了,何必还要清除踪迹?
而且……
“哦,对,”尤霄此时也反应过来,“你们怎么说也是土匪,劫了财的。”
付言青:“……”啧!
一顿饭虽然开席晚了些,好在大家都吃得十分尽兴。
戚大当家都有些醉了,先一步摇头晃脑回了自己屋子。
付言青无奈调侃道:“大哥酒量不好,醉了就话多,一顿饭的功夫,竟将自家老底都掀光了。”
尤霄撇嘴,“你还怕我去告发你们是怎么地?”
付言青:“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尤霄上下扫他一眼,目光复杂。
刚见面那阵还装的一板一眼通身大侠气度,相处一久就现原形了,竟像个痞痞的二傻子。
不过这形象也不一定真实,毕竟十岁就能为了报仇隐忍蛰伏良久,还敢亲手往人身上下刀子,想必是不怒则已,一怒惊悚。
“你这是什么眼神?”付言青感到莫名其妙。
尤霄语气淡淡,“没,我就是觉得你不端着的时候,看起来一点也不温文尔雅。”
付言青:“……”这家伙怎么夸个人还带往回找补的!
尤霄看着屋外磅礴的大雨,“我觉得你们现在这样,只要不再继续干‘土匪’营生,其实也没什么不安稳的。”
付言青道:“我听大哥说,老寨主以前也想过要不要把山头买下来,从此大家老实开垦山地,一起踏实勤恳过日子。”
富硕人家买座山建私人山庄不是奇事,买下地盘过了明路,只要不做土匪,不跟朝廷作对,谁管你是地头蛇还是土皇帝?
“可是……姑且不说有没有钱买,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散伙更彻底。”付言青苦笑道:“你看,我们其实已经金盆洗手很久了,可今天还是下山干了那件事。”
“那别人都走了,你们怎么还不散呢?”尤霄问。
付言青犹豫道:“他们都说不知道去哪里……”
“那也可以直接在附近村庄定居下来呀。”尤霄直言道:“说白了,你们不愿挪地方,就是觉得这里是老寨主的心血,不想舍弃。”
“可是你们又没钱把这里买下来,就只能继续当黑户,所以即便金盆洗手,心里也从来没有安稳过,还是潜意识觉得自己是占山为王的山匪,以至于没太大负担就能重操旧业。”
“还有一个原因,你们都是孤家寡人单身汉,没有牵挂,所以无所谓归宿何方。”
付言青:“……”
“如果大山兄跟心上人结婚了,你觉得他还会愿意留在这里继续当黑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