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云芳秘境(六)
不过他转念一想,前些日子他在和师弟打扫“研法殿”的时候,把装着光虫的罐子给摔碎了,里面的光虫跑了出来,他和师弟使出浑身解数去捉捕最后光虫被一只一只捉回了罐子,但喜妖的光虫把身为妖族的师弟蛰得满身伤口,连狐狸耳朵上也穿了好几个孔
以师弟那副柔弱的身骨,那些伤口多半到了现在都还没好
白衣少年的心底忽然升起了一个小小的坏心思。
他带着准备好的生辰礼回谷,特意绕道去了趟青阳酒肆买师傅爱喝的“离人醉”,他想着今天去竹海落和师傅师弟一起吃个晚饭他这些日子都因为忙着锤炼“银链”和处理“研法殿”文书的事都许久没去给师傅“请安”了好吧,确实不叫请安,他就想看看师傅那人最近在做些什么,有没有好生作息,顺便再去看看让师弟帮忙解译的那部分“文书”完成了没有。
他的师弟一直和师傅住在一起,因为师弟法力太弱,睡着的时候偶尔会露出狐狸耳朵,全宗上下都不知道他的师弟是妖族,他和他的师傅隐瞒了这件事。
回到灵溪谷,白衣少年先去了“研法殿”处理事务,偶后再去了“研法殿”的书房找师傅,他想着和师傅一起回竹海落,他算着时辰,觉得那个时候他的师弟也该下课了,几个人可以坐在一起聊聊最近的闲事他原本是这么想的,他原本也该会这么做的。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里面没有人,师傅似乎因为别的事出去了,那一摞摞书册都是古文字解译出来的上古法阵,还不太齐全,他的师傅正着手研究着这个,他也在研究着这个,为了他的师弟为了他的师弟为了他的师弟那份手稿明明已经被他偷走了!明明已经被他交给了别人!
这一切这一切才是为了他的师弟!
一阵刺骨的寒意猛烈地洞穿了他的心脏,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外面树声沙沙,像哭声又像海潮,就像那个夜晚,冷得连心脏都被冻住了,他想起来了,这份手稿这份手稿早就不在这里了,为了师弟,他已经把这份手稿交了出去。
和风吹来,带来熟悉的味道,冬天了,竹海落里的竹子上上下下都挂着银白,白衣少年提着“离人醉”来到竹海落。师傅和师弟都在,像是知道他要到来似的,师弟今日居然还破天荒地去了食堂提食,桌上摆满了菜,都是他爱吃而师傅不爱吃的肉少于青菜系列。
他拿起碗筷,他的师傅和师弟也拿起了碗筷。
师弟开始一个劲儿地问他最近做什么去了,怎么都没来找自己,他抬起一只眼皮淡淡地说你的解译做完了吗,师弟眨了眨眼睛,瘪着嘴巴别过脸去;师傅也叨叨说如何这么久才给他带回来一坛“离人醉”,他提起另一只眼皮也淡淡地说那不如直接将此事告诉宗主,让宗主修改宗规,这样也不至于只能偷带一坛“离人醉”回谷了,师傅跟着也瘪了瘪嘴巴,最后岔开了话题闲聊起别的,师弟在旁边听着师傅的其它叨叨,眼神里莫名其妙地流露出崇拜的目光。
虽然宗门有规说“食不言寝不语”,可他的师傅和师弟一直都是这样,他们三人相聚的时候总会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叫人头疼得很,但又同样令他倍感珍惜他们是他的家人,是全天下最珍贵的宝物。
“师傅我错了,我做错了,对不起。”
白衣少年忽然说。
桌上的师傅和师弟凝固了一刻,齐齐抛来古怪的眼神,白衣少年却没有解释,他看着他们轻轻地微笑,有眼泪从他的眼睛里跌落,那么平淡的神色又那么难过的情绪。
“你说什么呢?犯傻了?”师傅挑起一眉看着他,“怎么还哭了?”
师弟顿时警惕,“该该不会是要说出课业的真相抄课业而已也不至于哭吧,师兄”
“‘如有二十八宿遇天水落船,自命亡矣’么?不愧是‘上古法阵’。”白衣少年轻轻地说,“是很美好,我心之有愧。但是能够像现在这样和家人坐在一起,能够平常地吃饭平常地闲聊过平常的日子能见到师傅这样的人世这样的人世并不存在了。”
他狠狠地攥了攥心口处的衣衫,右手都在发抖,“我知道的,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师傅已经不在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师傅放下碗筷,平静地看着白衣少年的眼睛,“不过就算知道了这里是幻境,你也不会离开吧。”
白衣少年没有说话。
师傅轻声道,“你难道不想像现在这样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生活吗?你应该期盼过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很久,这里是你内心深处最愧疚的东西,也是你如今最向往的东西。在外面的那个世界里,我被做成了人|彘,最后好不容易才咬舌自了尽,你的师弟也和你分道扬镳了,收养你的白氏本家为了做陪葬全死了,那么多师兄姐弟,还有挺疼爱你的夫子,你再也见不到他们了留在这里,这里才是最幸福的,这里有你想要的一切。”
“不,我不能死,我要回去。”白衣少年低下头,不去看师傅,眼泪跌进酒碗,清澈的酒水荡起一滴轻涟,“我一定会回去的,我要活着,如果你就是我的心之所愧,那么你肯定知道我要做什么,我有非做不可的事,我必须去完成它。这个师傅不在的人世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这就是你的选择么?”倒映在酒水中的脸忽然说话了,是和白衣少年一模一样的脸孔,一模一样的湛蓝色眸子,他看着他,用着他的声音,再一次问道,“你确定这就是你的选择么?”
“是,我要把全天下都送给师傅,如果苍生不能拯救他,我就让整个苍生去陪他。”
“他们是不是中了什么法术?”颜蕴问,他绕着白景梦走了一圈,拿手戳了戳白景梦的脸颊,又蹲下,双手托着腮往上看。
“这这很明显是中法术了吧?可能跟刚才那阵风有关?”兰凌学着颜蕴的样子也蹲下,也双手托着腮往上看不过没有去戳三人中的任何一人的脸颊,一是不太礼貌,二不是太敢。
此时此刻翎、白景梦和臣茗仨人一动不动,仿佛是被什么人停住了时间那般“凝固”着。
似乎是因为拥有强大的妖力的关系,翎在最后一刻的反应比臣茗更快一息,他在白景梦的身前,死死把白景梦抱着,背脊都蜷成了弓形,看得出来他是想要用身子给白景梦挡住这阵狂风。
而白景梦的半个身子都倾斜在空中,不知道是由于翎扑过去保护他的时候用力太大,还是由于狂风吹来时一个脚力不稳他的黑发全部竖立得笔直,保持着被风吹过的一刹那的模样,面孔因为惊惧而扭曲得变形,嘴巴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旁边的臣茗拉着白景梦的胳膊,似乎是想说什么,他张着嘴,直直地盯着白景梦,一头墨丝乱七八糟地斜停在半空。
“那,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兰凌是真的懵逼了,着急的劲头过去,只剩下了彻头彻尾的无可奈何。
他和颜蕴已经围着这三人转了许久,动也不敢动,挪也不敢挪,风吹来之前他俩什么都没看见,认知中只有那道石门突然裂开,然后就吹来了一道又疾又狂的烈风。
兰凌不知道自己能为君上、景梦师兄和臣茗师兄做什么,身为半妖的他之所以修行有限,就是因为法力不够,法术一类的太难的他可都不怎么擅长。
颜蕴沉默了一刻,老实说,要知道该怎么办,倒也不至于围着这三人转悠老半天了,上古法阵可是他闻所未闻的东西连翎这个万妖之主都没能逃过。他抿了抿唇,看了眼翎又看了眼兰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抬头看了看白景梦和臣茗他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如果说这个法术是针对妖族,而不针对兰凌这样的半妖,那白景梦和臣茗该是不会中这个法术的;但又如果说这个法术不仅仅只针对于妖族还针对于仙门弟子,那自己为什么没有事?
不他们现在的情况应该和这些都没有关系
颜蕴的脑子里忽然闪电般的划过一句话,一句翎说过的、至关重要的话——
“‘如有二十八宿遇天水落船,自命亡矣’。”
会是与这个也有关吗?
白景梦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他知道,此时此刻他正在发生的事多半和这句话脱不了干系什么二十八宿,什么天水落船,倒是“自命亡矣”这四个字的意思简洁明了且通俗易懂,简称就是一个大写的“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