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落阴寻逐
过完正月初七，新年的气氛逐渐淡去。
百姓的生活轨迹由喜庆欢悦，开始恢复如常。
这也仅是寻常百姓的欢欣，对于在世修行之人来说，过不过节都一样，无非一日三餐念经打坐。
桌后的少年举着书卷，眉目祥静如远山，时而抬头朝窗外张望两眼。
小寒说过年回家看望爹娘，如今过完年都快到元宵了，怎么还没回来。
想了想，他兀自一笑。
难得与家人相聚，自然舍不得分离，也是人之常情。
郇雅君收拾心神，将专注重新投入书中。
夜色深却，天边忽然刮来一阵阴风，院中花草哗哗作响。
屋里的烛光被风撩动，一阵忽明忽暗。
小少年见此了然一笑。
只是等了半晌，也不见那身影飞入屋中。
他不由恍然疑惑，缓身站起打开房门，走出了屋外。
庭院中静静伫立一个绿色的小男孩。
郇雅君低头与那小鬼对视。
“你是容哥？”他问道。
城西义庄那群鬼魂的事，虎妞都跟他说过。
容哥没有闲聊的心情，直接对他询问：“郇小公子，这几日虎妞可来过这儿？”
他回道：“过年前她说回家一趟，至今仍未见她归来。”
见小鬼面有异色，郇雅君心中一紧。
“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何事？”
“她不见了！”容哥愁容满面的说，“我们从桃山村一直找到郇州城都找不到她的踪迹，我们猜她是被羌蛮鬼抓走了！”
郇雅君急急走下台阶，问道：“羌蛮鬼？这是怎么回事？”
容哥将钟涵遇到的事情，大概与他转述了一番。
容哥说：“羌蛮鬼故意将钟涵引开，定是为了方便对妞儿动手，可惜没有实际证据，不然钟涵定要到南帝面前告羌蛮鬼一状。”
“那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
“钟涵已在冥界寻找线索，我们也会下去与他汇合。若虎妞真是被羌蛮鬼抓去，一定藏在罗浮山背后的羌蛮之地中。”
绿色小鬼对郇雅君拱手告辞，化作一团绿光遁入夜色。
少年久久静立于寒风中，像石像般一动不动。
城南街市人头耸动，街边有个小卦摊，摊上坐着一个年轻道士。
小卦摊在这条街摆了一段时间，附近的小贩都与他混熟，时不时过来瞎话逗乐，偶尔还给道士送点小吃食，道士兴致来时还给小贩们回赠两句。
今日道士坐在摊上打着盹儿，听到有人轻轻叩响桌板。
道士眯眼念道：“算命十钱，测字三钱，法事另算。”
见没人回话，道士疑惑的睁开眼睛，只见自己摊前站着两个半大男孩。
他不耐烦的眉头皱起，以为是街上顽童，正想出言驱赶。
忽然看到少年的长相，道士一时犹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郇小公子？”
道士认出了来人，忽然换了语气，问说：“找我有事？”
那少年将一个钱袋放到桌上，“想请你为我做场法术。”
道士将钱袋放在手中略略掂量，还挺沉。
卦摊今日早早收了，道士带着他们回到自己住处。
这位年轻的道士是清静观观主的嫡传弟子，在观中修炼多年，前阵子遵从师命下山历练，一路游历来到郇州，在城里租下一间房屋暂住时日。
他的师叔清虚道人与顺国公是至交好友，来到此地时他先去拜访了国公府，将师叔交托的信件交于国公，那时与郇小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早就听说这少年的传奇故事，道士一直对他十分好奇，那会儿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没想到郇小公子今日竟出现在自己卦摊。
道士礼貌的将他们请进屋中，两位少年抬眼好奇的打量，这屋中无甚特别，只是屋中安置着一桌法坛，坛上摆放着各种法器，有香炉木牌木剑等，还有一些认不出的东西。
道士先在香炉里敬上一柱清香，拜了三拜，回身望着郇雅君，问他：“你要做什么法术？”
郇雅君直言而道：“我要下一趟冥界。”
“下冥界？！”
道士面色一惊。
“你去那地方做什么？”
身后的文竹也着急了，忙说：“公子，您这是要啥啊！”
少年平静的说：“我去找个朋友。”
“朋友？”
道士歪眼看他，“郇小公子真是广交善缘，朋友都交到冥界去了。”
“你可明白这一趟下去不是郊外游玩，一不小心你就回不来了！”
郇雅君说：“我明白，你快些施法吧。”
道士见劝他不住，眉头微皱，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道长，我此次是非去不可。”
他铁心铁意的言道：“这朋友对我有恩，曾不顾危难挡在我身前，如今她在冥界音讯全无，我实在挂心，我定要下去将她找回！”
道士轻叹一声，“既如此，好吧！”
“有言在先啊，贫道只为你持法三个时辰，不管事情有没有结果，你都不能留恋，不然你将永远留在冥界，无法再还阳了。”
听到如此危险，文竹在旁急道：“公子万万不可啊！万一你出什么事，我怎么跟国公爷世子爷交代！”
郇雅君安抚他，“别怕，没事的。”
两人在坛前对向盘坐，道士将一根红线缠在少年右手小指上，另一端握在道士掌中。
道士说：“到了时辰我会拉动绳子，你跟随红绳的牵引，即可返回人间。”
郇雅君点头应之。
文竹一脸紧张瞧着他们，只见道士闭目掐诀念咒，嘴皮子不停跳动，那法诀念得又急又快，且听他一声叱声喝道，对面少年端坐的身姿开始轻轻晃动。
郇雅君在自己的意海中，坠入一片黑暗。
稍稍适应这昏暗的环境，他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有粼粼波光，身边的不断有路人经过，一个紧跟着一个，全都默不作声朝河边走去。
郇雅君跟随队伍来到岸边，见他们登上船只，似要去往别处。
他快步走去，对船夫问道：“老伯，敢问这船去向何处？”
船上的那顶草帽略略抬起，帽下一片漆黑，看不清面容，只听有声冷冷回他：“幽冥鬼域。”
正是自己要去的目的，少年礼貌拱手致谢，跟随鬼魂登上船只。
小船在河面剧烈摇晃，血黄色的河水湍急翻涌，不断有声在河里传出，像在呼唤着什么。他好奇的朝河面望去，借着天上瞬间飞逝的流萤之光，倏然看到了河面的景象。
河面密密麻麻布满一张张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张开大嘴不停呼喊。
这瘆人的景象让他面色微变，心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忘川河？
独舟翩然划动，船夫默默搅着船桨，船上数名乘客直愣干坐，无一人讲话。
不一会儿，船停靠到码头，船夫将这趟乘客卸下，空舟离去。
少年随着众魂缓步走入鬼城中，但见路上行客擦肩往来，房屋俨然有序排列旁，若不是早知此处为幽冥，只恍然是人间夜色。
他伫立街头想了想，朝路旁的摊贩走去。
小贩看到有客靠近，满脸高兴的朝他兜售物品。
郇雅君礼貌作拱，与小贩打听：“抱歉，请问羌蛮之地怎么去？”
鬼贩诧异的对他略略打量，压低声音说：“你这孩子，打听那地方干嘛！”
“羌蛮鬼在南境横行已久，我们都不敢得罪他们啊！羌蛮老巢是不许我们靠近的，但凡抓到一个就是鞭刑伺候！”
少年笑道：“多谢提醒，我有急事需去往此地。”
小贩抬手为他指向，“你沿着罗浮山右走直去就看到羌族地盘，绕过羌族就是蛮兵的营地。”
郇雅君谢过，按着路线快步行去。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道士说仅有三个时辰，他不能浪费时间在别的地方上。
走着走着，他越觉心中慌乱如麻，脚步逐渐奔跑起来。
穿过热闹的鬼城街市，钻入崎岖的林荫石道，便遇到一道石碶大闸门，闸门旁边是一个高高的墩台，有哨兵在上面驻守。
郇雅君大咧咧的朝正门走来，哨兵看他这幅正大光明的派头，被唬得愣了愣神。
哨兵回神立即高呼，一群羌族小兵拿着兵器从里面冲了出来。
“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我羌地！”
少年礼貌对羌鬼言道：“抱歉，在下有事求见族长。”
前方的兵头冷笑一声，“我们族长哪是你们这些下等阴魂想见就见的！”
他扬着长鞭，在风中飕飕作响。
兵头怒容瞪眼的喝道：“敢来冒犯我羌地，那就尝尝羌鞭之苦！”
长鞭化作一道残影，直朝少年身上抽来。
郇雅君不躲不闪，直挺挺站在路中间，像是自愿受下这鞭打之刑。
这时天边刮来一道莫名的狂风，瞬间将长鞭卷上半空，然后啪的一声重重摔落在草丛上。
众羌兵满脸困惑不解，忽地有郎朗男声在身后响起。
“不得对贵客无礼，快快退下！”
他们转头望去，只见一位穿着羌族长袍的男子正朝此处走来。
众羌脸色大变，纷纷单膝跪地呼言：“祭司大人！”
那男子站在闸门处，对门外的少年遥遥对望。
他忍不住挽嘴一笑，乐道：“无尘，你再次转生为人，还是没改掉那直愣的脾性啊！”
又听到有人这样喊他，郇雅君默了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