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正文完
元旦过后的一个星期,警察通过监控录像追查找到了那对丢弃婴儿的夫妻。
当天顾影恰好在住院部值班，趁休息时间关注了此事。
夫妻两直接被带回了新生儿科，看着还躺在保温箱里的宝宝,两人掩面痛哭。
宝宝妈妈身子明显还很虚弱,哭着哭着差点跌坐在地,幸好身边的护士及时将她搀住。
“你们既然这么舍不得当初为什么要丢下他？”搀住她的那个护士难免多了句嘴。
“我们没钱。”宝妈捧着脸哭的愈发伤心,“我们负担不起他的医药费。”
她称原本生孩子就没打算来大医院,只是当时发作太突然,她老公无奈之下打了120，平台就近分配雅康医院派车去接。
她还说她老公前两年生了一场大病，家里的钱早已花光。
“这个手术费没多少钱。”护士说，“你找亲戚朋友凑一凑，凑个三万块就差不多了。”
“借不到。”宝妈抽抽噎噎，“亲戚都给我们借怕了，没人会愿意再借钱给我们。”
“先不说他是你十月怀胎的亲骨肉。”顾影此时插了句,“弃婴违法你知道吗？”
“我知道。”宝妈不停点头,“警察跟我们说了，我现在是想找个好人家把宝宝送出去,省得他跟我受苦。”
“他现在生着病你去哪找好人家？”顾影说：“你问过宝宝没？哪个孩子不想待在自己爸妈身边？你们就是打着为孩子好的名义行不负责任之事。”
在医院工作这么多年，顾影见过太多倾家荡产为儿女治病的父母,那才是真正的爱。
他们这是自私。
“宝宝现在身体其实一点都不舒服。”搀着她的护士也加入劝说的行列,“但是他很乖,每次呕吐都只哭一下,我都心疼了，你赶紧签字给他做手术吧。”
夫妻两听完这话,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外流。
宝妈甚至背过身去,不敢看宝宝。
顾影心里总算有点慰藉，不管程度多深，他们还是爱孩子的。
见他们态度软化，护士把他们带到主任办公室，说可以给他们开具证明，让他们自己在网上发起一个水滴筹。
顾影离开之前，还是不放心地说了句，“有父母的地方才叫家，这都快过年了，宝宝肯定希望跟你们一起过。”
说起过年，顾影小时候过年都在孤儿院，那时候还挺开心，因为她从小到大在那里长大，在她的认知里，孤儿院就是她家。
长大后才知道不是。
后来被李美领养，她以为那是家。
可是在那里她好像也没有体会到书上说的那种家的温暖，那两年过年都没在孤儿院开心。
今年过年，江恂提议让顾影上他们家过。
顾影原本觉得第一次去他家，直接去过年好像不大好，但是叶阿姨前两天给她打了个电话过来，再次邀请她到家里过年。
人家几番邀请，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侨情，于是顾影答应了。
随着除夕的接近，顾影一天比一天紧张，她从江恂那里打听来他家人的喜好，提前几天准备好礼物，跟同事换好班，还给自己买了两套新衣裳。
除夕当天，顾影早早地就起床打扮，她给自己画好妆，后来觉得不适合又卸掉重新化，明明早已选好要穿的衣服，换上后又变得很纠结。
江恂上楼来找她，见她没准备好也不催，只是倚在门边看着她来回忙碌。
“顾影。”隔了几分钟，江恂开口。
“嗯？”顾影在检查自己的眉毛有没有两边不一样，敷衍地应了声。
“别紧张。”江恂说：“他们很喜欢你。”
江恂漫不经心的嗓音似乎带有魔力，顾影突然冷静下来。
他说“他们很喜欢你”而不是“他们会喜欢你的”。
这完全是两个概念，一个是肯定，一个带有不确定性，而顾影的紧张就是源于这种不确定性。
江恂现在帮她剔除了这种不确定性，顾影内心的紧张也随之消散了大半。
五分钟后，两人终于得以出门。
坐上车，顾影为了避免再次紧张，跟他闲聊起来。
“对了，”顾影想起一件事，“李思怡让我问你，上次你给她推荐的那个律师，费用是不是你帮忙付了？”
“没有。”江恂淡淡地道，“我只是让他打个折。”
“奇怪。”顾影嘀咕：“李思怡说那人不收他钱，只是让她完事后请吃顿饭。”
江恂轻哂，“那可能不是我的面子。”
“那是什么原因？”顾影问。
江恂分神看了她一眼，“那你得问当事人了。”
“……”顾影说，“算了，反正思怡不吃亏就行。”
今天出门的人少，路上没几辆车，一路上畅通无阻，不过半小时就到了江恂爸妈家。
走进客厅，见到沙发上坐着的几人，顾影有瞬间的不知所措。
“小影来了？”叶曼文自然又热情地招呼她，“快来坐。”
“奶奶可算是见到你了。”坐在最边上那位两鬓斑白的老人应该是江恂奶奶，她语气宠溺又含笑，“江恂把你藏这么久，终于舍得带回来了。”
她们的热情感染了顾影，她渐渐放松下来。
江恂的伯伯和姑姑下午才会过来，所以现在家里只有他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
顾影一一打完招呼并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他们。
“啊哟，真是有心了。”江奶奶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高兴，“小姑娘可真漂亮，便宜江恂那小子了。”
“不是。”顾影脱口而出：“是便宜我了。”
江恂闲散地坐在沙发上，闻言，他抵着下颚低笑了几声。
叶曼文都忍不住发笑。
顾影耳根开始发烫。
江奶奶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手，“真可爱。”
顾影：“……”
江爷爷和江爸爸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顾影能感觉到他们散发出的友好和善意。
午饭后没多久，孔莹他们一家就过来了，见到她，顾影仅剩的那点不自在也都消失殆尽。
“小影姐。”孔莹挽着她坐在沙发一角，说话别别扭扭，“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小时候在孤儿院的事？”
说完像是怕她不高兴，又补充道：“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是随便问问。”
顾影失笑，“没关系，你想听什么？”
“你们过年怎么过的？上学呢？”孔莹问题接连不断，“会不会有人欺负你们？”
“先说过年吧。”顾影回答她问题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把重心放在杨杰身上。
孔莹听得很认真，时而浅笑时而蹙眉，听到有人欺负杨杰时，手都攥起了拳头。
晚饭是一大家子一起吃，叶曼文还特意做了顾影爱吃的煎饼，“听江恂说你喜欢吃这个，阿姨之前没做过，不知道味道好不好，你试试看。”
顾影眼眶有些发热，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绪，江恂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抚。
顾影敛了敛神，拿过煎饼咬了一口，“好好吃，谢谢阿姨。”
她眉眼完成一弯月，味蕾和心灵都得到了满足。
“好吃就行。”叶曼文笑了笑，“以后多来，我给你做。”
顾影点头：“好。”
晚饭后顾影被拉去陪江奶奶打麻将，江恂搬来把椅子坐在她旁边，男人单手搭在她椅背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江恂。”顾影是真不大会，所以下意识跟他求助，“这个怎么出？”
“不可以作弊哦。”还没等江恂开口，江奶奶就微眯着眼提醒道。
“哦，好。”顾影还真乖乖地应下，甚至有两次江恂想主动指点她，都被她给拒绝了，“你别告诉我，我自己来。”
“……”江恂往椅背上依靠，嗓音惫懒，“我是想告诉你，你刚刚胡了。”
顾影回头，“啊？哪里？”
江恂轻掀了下眼皮，“被你打出去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啊，顾影欲哭无泪。
“没事没事。”江奶奶还安慰她，“再抓，还会有的。”
“……”顾影果然不适合打牌，一场牌下来，就她输最多。
这可把赢了钱江奶奶给开心坏了，“小影，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你比江恂可爱多了，下次再来玩哦。”
“……好的。”顾影微微一笑，“那奶奶你们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离开江家刚过十二点，城市周围全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还有烟花接连在天边绽放。
回年华里的车上，顾影盯着怀里好几个厚厚的红包，迟疑地问：“这些我真的可以拿吗？”
这是刚刚出门之前长辈们给的，除了江爷爷、江奶奶，江爸江妈，还有他伯伯和姑姑也都给了红包。
“为什么不可以？”江恂说：“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顾影喉间微微发涩，她都忘记还有这种习俗了。
从没想过自己这岁数还能拿到压岁钱。
今晚的一切对她来说，就像梦境一般。
幸福到有些不真实。
顾影弯了弯唇，“江恂。”
“嗯？”
“没事，就喊喊你。”就是想确认这是不是真的。
————
顾影再次看到那名患有消化道畸形的宝宝是元宵节这天。
宝宝已经做好手术住进普通病房。
顾影听说这一消息后，下班之前特意来到新生儿科探望。
她进到病房的时候，宝妈正在给哭闹宝宝换尿不湿，她面容慈祥，嘴里轻声哄着，“宝宝不哭，妈妈马上就好了哦。”
换好尿不湿的宝妈一个抬头，恰好看到了站在么门边的顾影，“顾医生？你怎么来了？”
“听说宝宝坐完手术了，我下来看看。”顾影往里走了几步。
“是啊，还要多亏了你们。”宝妈除了一开始的那一眼，她的视线一直黏在宝宝身上，“宝宝现在终于可以正常进食了，之前可苦了他咯。”
顾影能感觉到她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母爱，这是她之前所没有的。
相处才能产生爱，这句话适用于任何关系。
宝妈说她现在24小时在医院陪伴宝宝，宝宝很坚强，手术后都没有大哭大闹过，她老公前两天又找了个晚班工作，同时打两份工。
她说，他们一点都不觉得累，宝宝就是他们每天努力的动力。
见到这样的结果，顾影很开心，这种开心一直维持到下班后坐上江恂的车。
“什么事这么高兴？”江恂瞧着她嘴角的笑，好奇地问。
“我突然发现……”顾影抿唇轻笑，“强扭的瓜也挺甜的。”
江恂抬了抬眉梢，“什么意思？”
顾影把那名宝宝的事情跟他简单说了一遍，“你看，这不挺好的？你说我爸妈那时候如果能多跟我相处一段时间，是不是就不会丢下我了？”
江恂没说话，而是腾出一只手轻拍了怕她脑袋。
顾影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把气氛聊沉重了，于是说回原来的话题：“我说强扭的瓜很甜不只是说这个，我刚想，要是出国前我没有喝醉酒，没有跟你做那些离谱的约定，我们是不是就没可能了？”
“你这意思——”江恂试着剖析她的话，“我是你强扭来的瓜？”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但这么直白表达出来，好像哪里不对劲，顾影寻思着解释：“这就是一个比喻。”
“这个比喻是建立在一方不愿意的基础上。”江恂轻瞥她一眼，“我有不愿意？”
“你不是说是我使劲撒娇你才答应的么？”顾影把“撒娇”连个字说的很模糊。
遇到一个红灯，江恂停下车，扭头对上她的视线，“你是不是以为谁对我撒娇都有用？”
顾影的脸在他直白的目光下渐渐爬上绯色，视线也与之错开。
心头的雀跃化作她嘴角一弯浅笑，“我没这么以为。”
李院长的来电踩铃声踩着她的尾音响起，顾影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听完李院长的话，她嘴角的笑意一秒消失，“院长妈妈摔跤了？现在在哪？”
“行，行，我现在马上过来。”顾影打完电话发现江恂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
“现在是去孤儿院？”他问。
“先回我们医院。”顾影面色焦急，“院长妈妈被送到了急诊室。”
十分后后，两人重新回到雅康医院。
顾影找到李院长的时候，院长妈妈正在做检查。
李院长说院长妈妈是今早上摔的，一开始她自己说没事，不愿意来医院。
直到下午发现她两条腿疼到不能行动，李院长才强行把她送来。
拍片结果显示，顾慈两边膝盖都有轻微骨折，如果是年轻人，这种程度不算严重，但是作为一个70出头的老人家，很遭罪。
医生给开了一些药让她回家好好休养。
顾影拿完药让江恂把她们送回了孤儿院。
她帮院长妈妈擦好药，等她睡着才回年华里。
今天做了3台手术，刚刚又来回跑了一通，到达年华里停车场，她差点睡着。
“到了？”顾影搓了搓自己的脸，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关门之前还不忘拎起孤儿院小朋友送给她的礼物。
在江恂锁好车走过来时，她将其中一个袋子递过去，“给你，你拎重的。”
江恂没接，而是将她打横抱起。
顾影眨了眨眼睛，“这是做什么？”
江恂垂眸扫了她一眼，“不是你说让我拎重的？”
“……”
————
那天摔跤后，院长妈妈的腿过了很久才恢复。
但是顾影发现她讲话不如之前利索了，变得有些大舌头。
李院长说这是老年痴呆的前兆，她说院长妈妈老了，有些事情没办法。
自那以后，顾影隔三差五就会去孤儿院看望她，有时候是她一个人，有时候是跟江恂一起。
天气渐暖，很快来到莺飞草长的五月。
五一这天顾影休息，便跟江恂一起去了趟孤儿院。
两人在那里陪了顾慈一下午，从孤儿院出来，他们在外面吃了个晚饭。
节假日的市中心很热闹，饭后，顾影一时兴起问：“我们去看电影吧？”
“行。”江恂停下前往停车场的脚步，懒懒地道：“是有很久没约会了。”
“……”顾影继续往前走，“不在这看，这里肯定买不到票，去年华里附近那个商场。”
坐上车，顾影拿出手机开始订票。
五一有很多电影上映，网上显示评分最高口碑最好是一部黎巴嫩电影叫《何以为家》，顾影昨天还挺同事推荐过，说这部电影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且主人翁也是由当事人出演。
顾影看到海报上“生而不养何以为家”这几个字心情莫名有点沉重，但她还是选择了这部电影。
江恂在拿到电影票的第一秒，眼皮微微一跳，“这个好看？”
“对啊。”顾影拉着他排队检票，“都说好看。”
整个看电影期间，顾影情绪还算正常。
可当她看到最后，12岁的赞恩笑着拍证件照的那一幕时，实在绷不住哭了出来。
江恂把她抱在怀里，顺着她头发无声安抚。
离开电影院，江恂问：“还想去哪？”
“去趟超市吧。”顾影说话还带有鼻音，“买点零食回家玩游戏。”
“行。”商场就有超市，两人在负一楼的超市买了些吃的回到车上。
商场离年华里很近，五部分钟左右便到了停车场。
江恂停好车，坐在原位没动，“顾影。”
顾影从电影院出来起，情绪一直处于一个很低落的状态，“嗯？”
江恂下巴往她正前方抬了抬，“帮我从手套箱里找个东西。”
顾影拉开身前的手套箱，“找什么？”
“一个黑色盒子。”江恂说。
里面东西不多，顾影一眼便看到了那个黑色盒子，她拿出来递到江恂眼前，“是这个吗？”
江恂嗯了声，“你打开看看。”
顾影好奇地盯着手里的黑色丝绒盒，“是什么？”
江恂笑，“你打开不就知道了。”
顾影看了他一眼，而后才缓缓打开盒子。
见到里面的东西，顾影心跳陡然加速。
伴随着一种极为强烈的预感，她似乎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看到了？”江恂眉眼轻扬。
“看到了。”即便这么昏暗的灯光下，盒子里的钻戒依然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江恂嗓音一如既往地从容，“我以前是不是说过要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家？”
顾影紧张到屏住了呼吸，“啊？”
“啊什么啊？”江恂揉了揉她脑袋，“是时候履行承诺了，能给我个机会不？”
顾影舔了舔唇，轻声问：“你现在是跟我求婚吗？”
江恂嗯了声，“本来是想找个时间弄得正式一点，但我觉得现在还挺合适。”
顾影抬头直视他的目光，笑意在嘴角轻绽：“好，我答应你。”
“这么好说话？”江恂眼里笑意浮沉，“不为难一下我？”
顾影摇摇头，眼里渐渐起了水雾，她朝江恂伸出双手，“抱抱。”
这是我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怎么舍得为难你。
江恂心口软成一塌糊涂，他倾身将顾影紧紧抱在怀里，“谢了。”
“客气。”有人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而她只需要一个江恂。
抱了好一会，江恂松开了她，“走吧。”
“嗯？”顾影抬头。
江恂捏了捏她的脸，“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