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番外四
模拟未来。
虽然不止一次在司青玄口中听说过这个词汇, 但照临从未真正尝试过。
他不知道“模拟未来”的感觉是怎样的。
司青玄控制着整个模拟未来的机制，将所有参与者的终点定在“天轮降临之时”。
——其实这只能是一种虚构的模拟。因为没有人能确定天轮究竟会在何时降临。所以司青玄能模拟的，也只是一种“在某人有限的寿命中, 天轮突然降临了”的这种情境。
照临只觉得眼前一黑，似乎有无数星光和暗影从他眼球上方漂流而过, 然后他就抵达了“未来”。
“未来”仿佛一场全景式的电影, 他以第一人称的视角经历着故事，但不知道为何, 他却不能左右故事的选择。
他抵达的时刻是一个夜晚。
“照临”——也就是他自己, 沉默地站在某座大厦的落地窗边，眼前明明是繁华的都市, 却没有一盏夜灯亮起, 城市安静地仿佛已经死去。
哒, 哒。他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照临”转身，于是他的视线也跟着变幻。照临终于辨认出了自己在哪里。
这是尚未倒台的“灾异防治局”在某个城市里的据点。而这座大楼的主人，是预言家。
果然，抬眼望去，他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老人他拄着拐杖, 苍老的身躯里蕴藏着某种力量，双眼极其之亮, 就像是被点燃的硝石，随时准备释放出所有的光芒，哪怕代价是顷刻间熄灭。
“准备好了吗, 孩子？”预言家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 严厉中带着一丝体贴, 仿佛他真的是一个引领照临的长辈, “一切条件都已经预备好, 我们马上启程前往诡异世界——”
“我们会牺牲很多人。”“照临”说。
“我知道我们会付出多少代价。”预言家打断他，“但这样的牺牲是必须的。我们一定要把曜日的权柄重新掌握在人类手中，这样才能保证游戏重新开局时，摆在人类桌前的不是空桌，而是盛满了筹码……反倒是你，孩子。你真的准备好去做一个‘神’了吗？”
成神。
虽然只是依附在躯体上，但照临还是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主人轻轻颤抖了一下。
成神。仅仅是默念一遍都会产生无数复杂情感的字眼。它似乎象征着荣耀，象征着不朽，但被这种身份束缚，又似乎与躺进棺材无异。
照临听见自己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回答“我准备好了。”
“我身上有狱火，是继承神位的最佳人选。”
照临刹那间就明白了预言家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把“照临”培养成新一任的“断罪焚星”。不，或许他所图更大，他想把分散在外的曜日神权柄都搜集起来，创造出和“断罪焚星”一样大权在握的曜日至高神。
这样人类就不会收到任何邪神的轻视。
照临尝试着控制那具身体低头，他没有成功，但他能从不远处的玻璃上看见自己的倒影。他被裹在一袭黑色的风衣里，身上到处都是实验的疤痕与改造的痕迹。他看起来像个拼拼凑凑的武器，还能自由地思考发声，简直就是奇迹。
随后，预言家和“照临”动了。预言家把人领到一个偏僻的地下实验室，里面有好几架照临从未见过的大型机器。预言家远远地向某个白大褂示意，机器忽然亮起灯，开始轰鸣，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生生啖下去。随后，巨大的空间漩涡出现，穿着黑色作战服的执行员们穿戴整齐，背着降落伞，身上喷洒着独特的荧光剂，保证他们在黑暗的漩涡里辨认彼此的方位。他们就像一群萤火虫，义无反顾地投入漩涡，然后顷刻间失散。
一队，两队，三队……不知道下去了几百个人，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在一片死寂之中，他们终于等到了一声长哨。
那是安全着陆的信号。
预言家似乎松了口气，拍了拍“照临”的背，低声说道“去吧。”
“去断罪焚星的神殿遗址。在那里，你应该能找到祂埋藏的神格。”
曜日的权力虽然被瓜分，但断罪焚星最大的神职是“判罪判死”。祂消亡前没有把这种名为“审判”的神职交给任何人。因此预言家断定，他们能在断罪焚星的神殿遗址中找到一些线索。
至于其他邪神为什么找不到？笑话，他们又不是人类。
断罪焚星的原身是人类——这才是预言家做出决策的根本原因。
预言家下令之后，“照临”也跟着跳进了那个漩涡里。他像是穿过了一个漫长的滚筒洗衣机隧道，最后被抛在半空中，不断下坠。
同伴们给出的定位数据是正确的。他为什么飘在半空中？因为神殿的遗址也飘在半空中。
“照临”企图靠近神殿，却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拦。“照临”一扭头，发现天空突然暗无天日——
他们惊动了其他诡异生物。
“照临”微微皱眉，抬手一挥，爆裂的火光如花朵般在空中绽开，只瞬间就把那些虎视眈眈的诡异生物化为灰烬。
这个家伙的狱火倒是很强，几乎是开发出了十成十的状态。照临默默地想着。
“照临”在空中打开降落伞，像一朵蒲公英那样落地，直奔神殿遗址的深处而去。深入神殿，那里还有断罪焚星留下的灵气震慑，诡异生物们不敢轻易靠近。
本来“照临”也无法踏足这样的地方。他控制着狱火，小心翼翼地包裹住自己的身躯，这才躲过神殿的袭击。
狱火似乎给神殿带来了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已经变成废墟的神殿在某一瞬间似乎活了过来。
“照临”小心翼翼地搜索着神殿的每个角落。诡异世界的天空是黑色的，神殿内有淡淡的光线，不知道从哪里透进来的，他就靠着这些微弱的光，搜索到了后方的宝库。
一堆明晃晃的金银宝物都没有能吸引他的视线。
或者说，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室内的另一件“宝物”俘获了——一座棺材。
黑金色的刻纹，棺材盖的质地却是如水晶般透明。一个人正躺在里面，银色的长发逦迤，美如一场迷幻的梦境。
“照临”微微睁大了眼，心脏如微弱的烛火那样轻轻颤动，然后莫名地燃烧起来。然后他微微皱着眉，推测这具美的不像人的尸体是不是断罪焚星的遗体。
如果是……
“照临”慢慢走过去，轻轻掀开了那副棺材。
棺材里躺着的人没有显露出一点死相，他的皮肤依旧是美丽的、饱满的。仿佛下一刻就能睁开眼，重新开始呼吸——
然后他就真的睁开眼了。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棺材里的青年居然就真的自顾自地坐了起来，发了会儿愣，然后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后知后觉地移到“照临”身上，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缩了缩。
“照临”“……”到底谁吓谁啊！
突然诈尸的青年有些迷茫，但依旧无损他的优雅与风度，他开口说了几句话，“照临”完全听不懂。
银发青年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叹息一声，轻轻抬起手指，往面前的人脑门上点了点，然后试探性地开口
“你是谁？”
他们终于能正常交流了。
他们首先互通了姓名，“照临”这才知道眼前的这位是曾经的人类贤者，名字是“伊弗罗罕”。
——这也就意味着，他是来自远古的人类！
“照临”花了点时间跟对方解释现在的人类文明，简单叙述了自己的来意。
银发青年听了他的话后若有所思，直接把他领到宝库一处墙壁前，向他展示断罪焚星留下来的壁画。从循环，到天外来客，这一段不长不短的历史，他统统告知了对方。
“你想成为断罪焚星？”伊弗罗罕说道，“这是没有用的。没有人会比断罪焚星做得更好了，但他还是得到了那样的结局。你们想重掌曜日，再次迈入循环，等于是把他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否决了。”
“可我们必须掌握曜日。”“照临”的目光流连在壁画上，虽然真相令他心惊肉跳，但他的眼神中却没有光，“否则，不谈将来，现在人类就面临着灭亡。”
“……”银发青年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你已经坏掉了。”银发青年说，他快速地学会了现行的华夏语言，“你身上有很多血气和痛苦，我闻得出来。很遗憾人类变成了现在这样。但你们执着寻找断罪焚星也没用——他不在这里。”
“可我不能无功而返。”对方回答，“那我至少要带你走。”
银发青年微笑了“好啊。”
……
伊弗罗罕降临，不久后人们就发现，祂并非人类贤者——
祂的本体是非人之物。
祂只降临第三天，就杀死了预言家，接手了预言家手下的所有组织。甘愿听祂驱使的，祂留下。不愿听从的，祂放过。还想反抗的，祂清除。
手段干脆利落，就像修剪花枝那样。
“我曾经经受过来自人类的背叛。”祂对“照临”说道，“所以我不放心把主动权交到别人手中。放心，我从来不为难无辜的人，但我也不允许你们辜负断罪焚星的心血。”
“若无人领航，我来领航。”银发青年美丽到有些失真的脸庞上流露出些许铁血的气质，“我会带领你们破除循环。但是……”
伊弗罗罕欲言又止。
但“照临”却闻弦歌而知雅意。
“我愿意为您赴死。”“照临”说，“只要您能给我们带来希望。”
伊弗罗罕再次微笑了起来。
“谢谢。”他说，“虽然出于保险起见，我该杀了你——没有了你这个所谓的神位继承人，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就能彻底死心。但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照临”看着对方的微笑，陷入了沉默。他知道这是来自伊弗罗罕的威胁。如果他不好好做对方手上的武器，对方就会随时销毁他。
不过，无所谓，反正他已经习惯做武器了。
唯一令人不安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从诡异世界引来的非人之物究竟是善是恶，或许单纯的善恶并不能用来评价祂的存在。未来十分渺茫，就如同伊弗罗罕身上的人性那样稀薄。
但这是他亲手释放出的恶魔。
除了豪赌，他别无选择。
……
画面忽然黑了下去。
照临听见了司青玄的声音“怎么样，你有看见什么能用的素材吗？”
照临叹息一声，他眼前还有点发黑，只是摸到了司青玄的腰，顺势靠在了他身上。
“……我不想再用这个玩意儿了。”照临说道。
他不想再见到那个“伊弗罗罕”。
他知道这只是一种错位的可能——估计是模拟的时候出了点问题。既然司青玄已经出现，那伊弗罗罕就已经是过去式了。
但他还是无法想象没有司青玄的世界。
那是比世界末日还要可怕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