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学现场?
不需要敏锐的共情能力,卫长庚也能听得出脚步声来者不善。
他转身来到研究室门口,迎面撞见了一个瘦子领着两个跟班,手里拿着棍棒斧头,脚后的黑暗里还跟着几双冒绿光的眼睛。
现在是凌晨三点,一般人的深度睡眠时段。两个跟班都是睡眼惺忪、衣衫不整;唯有领头的瘦子一身行头齐全,看得出是个爱面子的主儿。再仔细看,长得也挺周正,就是下巴尖得有点古怪。
瘦子见到卫长庚,阴阳怪气地笑起来:“我还以为是哪个耗子半夜在垃圾堆里闹腾呢,原来是只病猫。干嘛呢这是?又皮痒了想挨罚?”
卫长庚显然听惯了这些垃圾话,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老徐?我记得今晚不是你值夜啊?怎么,又义务劳动?代塔主知道你这么积极上劲吗?”
老徐还没来得及骂人,他的跟班往研究室玻璃窗里张望了一眼,惊叫起来。
“老大!罐子里有人!”
老徐这才发现了罐子里的白典,眼神一愣,莫名生出了一股恶狠狠的敌意。
“怪不得老张说用电异常!交代吧,怎么回事?!”
“就这么回事。”
卫长庚看了一眼倒数计时,还有六百秒。
“我刚才进了一趟梦海,遇见个有趣的家伙就带出来了。”
“我来这儿两年了,还是头一回听说你进梦海。”
老徐冷笑,尖尖的下巴愈发像个改锥:“再说了,捞人哪儿那么容易?没有4号卡牌,那就是违法犯罪!”
“不好意思,4号牌我还真有。”
用都用掉了,卫长庚也不隐瞒:“我刚买的。”
“你骗鬼呢!”
老徐还没吭声,那俩小跟班就大呼小叫起来。
4号卡牌,也就是俗称的“捞人券”,作用是将特定角色从梦海世界“打捞”到现实中来。它来自于全套387张的卡牌系统,卡牌编号越小,权力越大,价值也越是珍贵。
根据媒体的统计调查,60以上的人一生中只会购买编号150往后的低阶卡牌,30的人持有编号100-150的中位卡牌。而序号为4号的捞人券,价格是荣誉积分三百万点,相当于十五辆最新型智能汽车,或者大城市一套上下三层、生活设施齐备的全新住宅。
眼前这个卫长庚,非但自称购买了4号卡牌,还用在了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这样一台破破烂烂的机器上……换了谁都很难相信。
但是研究室玻璃罐子里的那个人却又如假包换。如果卫长庚没有购买4号牌,他又是哪儿来的本事,能让生物打印机替他造人?
犯罪,百分之一百的犯罪!
尖下巴老徐的眼神愈发尖锐起来:“立刻停止打印,跟我去见代塔主!”
“凭什么?”
“就凭你没有走流程报备,没排期!”
“我在这儿都三年了,也没见几个人用过这研究室,跟幽灵排期啊?”
“规矩就是规矩。你以为规矩是为了解决事儿的?错!规矩就是专门用来解决你这种好吃懒做的家伙!”
倒计时还有三百六十秒,卫长庚乐得继续掰扯。
“我怎么好吃懒做了?是没执勤还是没劳作?”
老徐来劲了,伸出指头开始指控:“你吃得比别人多三倍,干的活却和别人没区别。你拒绝了我的公平提议,不想用体力去交换食物。这不是好吃懒做是什么?!”
“认真研究研究工作日志吧,我的效率是别人的三倍。”
卫长庚挖了挖耳朵。
“当然,如果你指的是给你们扫厕所洗衣服,跟着你们修理别人,偶尔还得替你暖个床,那我承认做得的确还不够,也没那个兴趣。”
爱面子的人最讨厌被拆台,尤其是从道德制高点上被一脚踹下来。老徐气疯了,趁着卫长庚不备,他探身进入研究室,一把拉下了墙上的电闸。
灯光消失了,整个研究室陷入黑暗。然而在最深处的角落里,高大的玻璃罐依旧被灯光所笼罩。伫立在光亮中的白典,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神性的光辉。
“原来你不知道?”
卫长庚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打印预热的时候,就已经将后续所需的电量全都存储在电池里了。”
老徐骂了一句脏话,双眼亮起青光。
“努斯!立刻结束打印程序,销毁非法实验体!”
私人语音助手的回答只有本人才能听见,但是从他的表情来看,结果并不满意。
卫长庚火上浇油:“心脏已经跳了,你真有胆谋杀一个活生生的人?”
“放屁!”
老徐大声反驳:“产生了意识的才是人类,他现在连动物都不算,就是团有心跳的肉块!”
卫长庚看向他的两个跟班:“你俩也这么认为?”
跟班们没吭声。
老徐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额角青筋暴起、突突直跳。
“努斯!”
他再度命令语音助理:“研究室发生一级生化污染事件。我以东极塔日常事务管理员的权限命令你,立刻启动研究室自净程序,销毁有害物质!”
这一次,他很快就得到了语音助理的反馈。
「收到请求,权限验证,通过。」
三秒钟后,研究室的灯光再度亮起,却是代表紧急事态的红色警示灯。
「警告:研究室将在一分钟后启动自我清洁程序。所有生物立刻撤出研究室,否则将被彻底销毁。防护门将在五十秒后关闭,四十九、四十八……」
冷冰冰的广播警告打破了后半夜的宁静,也终于改变了卫长庚游刃有余的表情。
倒数计时还有一百八十秒。也就是说,不能寄希望于白典自然苏醒了。
卫长庚一把将老徐拽到面前,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扒掉了那件花里胡哨但非常厚实的外套,扭头朝玻璃罐跑去。
没想到他这么不要命,老徐回过神来,对着两个废物跟班大吼:“把他给我抓回来!快!”
说话间,研究室内又明亮了几度。仔细观察,原来是安装在天花板上的几块发射板开始了工作。
——在预警阶段,它们只会发出被称为“拒止光束”的射线,通过让皮肤产生灼痛感来达到提醒人员撤离的效果。但是一分钟后,它们就将化身为真正的武器,足以销毁掉房间内一切有生物体。从人类到细菌病毒,无一例外。
得益于冬季衣物足够厚实,卫长庚此刻只感觉到微微的灼痛。但是玻璃罐里的白典就没那么好受了,他的表情正在被剧痛扭曲,全身泛出类似高烧的红晕。
卫长庚顺手抄起地上的金属圆凳,可刚抬起手臂就感觉到了沉甸甸的阻力。他低头,看见一只黄鼬叼着他的衣袖吊在半空中,还有一头浣熊正咬着他的裤腿往外拖拽。
于是卫长庚连圆凳带它俩一起拎起来,朝玻璃罐丢了过去。
“咚”的一声巨响,玻璃罐震了震,但毫发无伤。
「警告:防护门将在十五秒后关闭,十四、十三……」
那两个废物跟班也被老徐给踹了进来,一左一右拽住卫长庚死命往外拉。眼看只剩最后十秒,卫长庚不方便再将他们两个也掷出去,他唯有把心一横,伸手摸上自己的左耳,硬生生扯下了一枚带血的耳钉。
最后五秒。
拒止光束已经增强到了令人无法忍耐的地步。两个跟班屁滚尿流地逃回到了走廊上。老徐这个怂货早就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五秒钟后,研究室的铅质屏蔽门重重合上,上方亮起了【消毒中,请勿强行闯入】的警告语,可是卫长庚始终没有出来。门外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跟班腿脚发软,沿着墙根滑坐在了地上。
老徐磕磕巴巴地开始说话。
“……这不怪我,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谁知道他这么莽撞?是他自己寻死…跟我们没有关系…你们说是不是?”
两个跟班没有回应他,他们呆若木鸡地看着走廊的角落。
半身人亚当的“脚下”蹲着一只神气活现的狞猫。嘴里叼着一只昏迷的黄鼬,脚下踩着一动不动的浣熊。
“阿黄、小圆!你们没事!”跟班们喜极而泣。
“嚎什么呢?”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拐角处传了过来。
本该被关在研究室里死无全尸的卫长庚出现了,怀里抱着依旧昏迷不醒的白典,身上盖着老徐的花哨外套。两个人看上去都没有大碍——除了卫长庚的左耳流了不少血,染红了小半片肩膀。
“你、你、你——”老徐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怎么回事?!”
远处突然有人大声喝问。
众人悚然回头,发现连廊那边又来了几个人。领头的是位高大俊朗的红发青年,一见到流血的卫长庚就皱紧了眉头。
“你这……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卫长庚紧了紧怀里的人,暗中抱怨这具身体一点也不轻。
“待会儿再解释,我先送他去看医生。”
医务室设在生活区a-1的顶楼,得益于高度发达的人工智能技术,常驻医生只有两位。今晚当班的姓杜,是个四五十岁的胖大叔,一开口完全颠覆了外表的和蔼可亲。
“卫长庚!大半夜的响警铃,就知道又是你!一天天的净惹事,我看你就是想让我过劳死!”
他一边穿起白大褂,一边戴上厚如瓶底的眼镜,这才看清楚了卫长庚怀里的人。
“我的老天爷,这小美人又是谁?小子,我看你平时八风不动的,怎么突然开了窍?”
“刚捞的向导。”
卫长庚轻描淡写:“打印程序没走完就强制脱机了,现在应该是浅昏迷,要麻烦你帮忙照顾几天。”
此话一出,医务室里顿时热闹起来,在场的都是穷鬼,哪儿见过三百万点积分捞出来的金贵性命。
唯有那个红发青年似乎明白了什么,转头把闲杂人等全都撵到了门外走廊上。
屋子里总算是清净下来,杜医生也相应地压低了声音:“这个孩子真是你捞上来的?他是……?”
“不是。”
卫长庚摇头,二人打了个哑谜。
杜医生点点头,改变了话题:“你耳朵怎么了?”
“没事,我自己扯的,应急。”
卫长庚顺手抽了一张纸巾按住耳朵,敷衍得仿佛那里只是被蚊子叮了一个小包。
“我让小绿给你看看。”
杜医生按下桌上的呼叫键,一边指挥卫长庚将怀里的白典放在担架床上。
不一会儿医务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位矮个儿青年,软软的褐色短发睡得东歪西翘,还套着一件大得过分的白袍,看起来不像是医生,倒像个小巫师。
“小绿,这小子就交给你了,有起床气记得冲他撒去!”
杜医生挥挥手,顺便将卫长庚往前推了推。
绿医生的脾气和外表一样软绵绵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卫长庚的情况,就把他往隔壁清创室里拖。
卫长庚回头看着担架上的白典,虽然没说什么,但杜医生已经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孩子交给我,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刚才的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