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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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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喊着抗税罢市口号的游行队伍穿街而过,南京城里什么时候上演过这般猴戏?除了那些忙着抢粮购物的百姓,不少城中居民都爬上屋顶、扒着门缝,围观着这百年难遇的场面。

    往日里闲人最多的茶楼之中更是挤满了有闲有钱的茶客,一边找个各种视野良好的位置看着热闹,一边吵吵嚷嚷的讨论着南京城里的这场风波,指点江山、抨击朝政,好不热闹。

    看热闹不嫌事大,游行队伍经过,茶楼里的闲人都在起哄欢呼,引得游行的国子监太学生一个个骄傲的抬着脖子,频频向两边的看客拱手,换来几句“刚正不阿”、“心怀百姓”的赞誉声。

    乔装改扮的孔胤树在雅间之中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扫过满街激动的太学生,冷冷哼了一声。

    一旁同样乔装改扮的朱鸿谟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只是靠在窗边看热闹,没有说话的意思,便不再理他,回过头来继续向雅间里那名年轻的商贩交代着:“这件事你办得不错,先生很是满意,此次事成,算你头功。”

    那名年轻的商贩肉眼可见的紧张,椅子都只敢坐半个屁股,听到朱鸿谟的赞扬,欢天喜地的回道:“能为先生办事,小的三生荣幸,但文甫您也知道,我为先生做下如此大事,万一事败,必然全家蒙难,只盼先生到时能念着今日之功,相助一二。”

    孔胤树又冷哼一声,朱鸿谟也暗自冷笑,面上却依旧如春风暖雨一般和煦:“尽管放心,先生知道昏君残暴、此事凶险,早为你安排好了退路。”

    说着,朱鸿谟掏出一封信来,递给那名商贩:“先生亲笔手书为证,你藏好此信,速速和家人一起离城,城外会有人接应你们,已经安排好藏身之处,你们先躲避一时,待事成之后,拿此书信来找我,保你全家永世富贵!”

    那名商贩笑得合不拢嘴,赶紧接过书信,宝贝一般收好:“如此,我便能安心了,文甫,他日若能富贵,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举荐之情!”

    朱鸿谟哈哈一笑,回道:“你我好友,谈什么报答?速速带着家人离城吧,昏君狡猾奸诈,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的。”

    那名商贩点头不迭,当即告辞离去,一直冷眼旁观的孔胤树这时才冷冷说道:“蠢货一个,冢中枯骨,尚不自知!”

    朱鸿谟冷冷一笑,提起茶壶自斟自饮起来:“送他走了,这南京的事差不多了了,这几日都不要出门,你我二人蛰伏待机,坐看事态酝酿发展即可。”

    孔胤树点点头,回头看了看街上喧闹的景象,皱眉问道:“文甫兄,愚弟有一事不明,我等费尽心思,先生动了那么多关系,在南京城里造了这场乱子,为何不趁势而动,反倒白白放过这个机会,如老鼠一般躲在洞里呢?”

    “象德老弟,做这等大事,怎能心急浮躁?”朱鸿谟哈哈一笑,扫了眼乱糟糟的大街:“这些贱民、士子,只会嚷嚷几句,能造势、张势,却不能成事,要成事,还得靠丘八手里的刀子。”

    朱鸿谟扭头看向远处的紫禁城,语气中充满了鄙夷:“南京的刀子握在勋贵的手里,他们安逸了几百年,早就失去了祖宗的血勇之气,一个个想着跪下去了,昏君就能放他们一马,呵,所以咱们得帮他们看清现实,早些醒悟过来。”

    “昏君此次南巡带了两万精锐,天津新军的战力强劲天下皆知,有他们在南京左近,这南京的勋贵就总是瞻前顾后,咱们也得想个法子把新军调走。”

    朱鸿谟看着走出茶楼的那名商贩的背影微微一笑:“这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了!”

    “南京罢市?怎么回事?”祭拜太祖的典礼进行到一半,朱翊钧收到了锦衣卫的急报,当场吃了一惊。

    那名赶来报告的锦衣卫赶忙禀告道:“陛下,有人散播谣言称商税乃是陛下搜刮民财之策,有衙役借机四下勒索、殴杀商民,城中商户、百姓群情激愤,罢市抗税。”

    锦衣卫一边禀告着情报,朱翊钧一边皱了皱眉,目光冷冷扫过徐邦瑞和毕锵,徐邦瑞低着头、身子微屈,一副老实的模样,而毕锵则是满满的重臣逼格,目不斜视、站得笔直。

    朱翊钧不是刚穿越时的那个政治菜鸟,这场抗税罢市他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很明显是有人假借商税的名头在南京城里搞扩大化和极端化。

    南京本就民风自由、百姓商民违背朝廷礼制规章都成了习惯,被人一挑唆,顿时就造起了这般乱子,南京群龙无首,也有意放纵,自然乱子越来越大。

    那些衙役打砸商铺、殴杀商民,摆明了有意为之,就是要弄得南京商户百姓人人自危,不得不起来反抗,自己是明君圣主,还能对小老百姓下手不成?

    幕后策划之人对南京的民风民情把握得极为准确,还能协调豪商、南京国子监参与其中,自己一出城就多处同时发动,没有徐邦瑞和毕锵这类地头蛇参与协助是绝不可能的。

    朱翊钧眯了眯眼,这帮家伙到底还是心怀鬼胎,要做大明的逆臣了。

    但明白归明白,现在还不是对付他们的时候,若只为了除掉一两个勋贵官吏,单单扬州盐商们送给自己的那些罪证就足够了,但除了徐邦瑞和毕锵又能如何呢?江南鬼国可以说是塌方式的沦陷,从上到下就没几个好人,过了一阵又会一切如初。

    朱翊钧要洗涤南国,只能把他们连根拔起,要行此事,就必须要一个绝对充足的理由,充足到连他们自己都只能引颈就戮。

    “毕卿,商税一事是你负责,如今户部章程都没出便出了这般乱子,你说说,该如何是好?”知道是毕锵在搞鬼,朱翊钧直接点了他的名字。

    毕锵一副刚正忠直的模样,干干脆脆的出班回道:“陛下,征缴商税乃是陛下玉口亲准,虽然下人办事不力,但商民百姓和国子监的太学生又怎能不辨是非、不顾君恩罢市抗税呢?臣请调新军入城平乱,凡不愿散去、开市者尽皆拿了,天威赫赫,必然能震慑宵小,则留都之乱可平也。”

    好家伙,这哪是去平乱的?这根本就是在激化矛盾!

    大军进城确实可以平息罢市抗税之乱,但朱翊钧贪暴搜刮的昏君名头也要坐实了,朝廷的信誉也会因此崩塌,这商税就真正扭曲成了天子与民争利、搜刮民财的恶政!

    这天下不是只有南京一座城池,靠这法子平了南京,其他地方难道不会有样学样罢市抗税?朱翊钧还能把全天下的商民百姓都抓进大牢不成?

    这毕锵表面一心向君,实际上却包藏祸心,他昨夜突然提出商税之事,恐怕是早已准备好一系列陷阱等着自己去钻了。

    一旁的徐邦瑞根本没意识到朱翊钧和毕锵的暗中交锋,还在盘算着如何讨好天子,听到毕锵的回话,自己一琢磨觉得确实是个好法子,当即出班附和:“陛下,臣附议,要平乱留都,杀鸡焉用牛刀?臣以为调南京京营平乱即可。”

    有魏国公带头,南京官吏勋贵中纷纷跳出来附和,好几人还自请领军平乱。

    坐着轮椅陪侍在朱翊钧左右的李芳看着这场面心急如焚,不顾礼制凑到朱翊钧身旁,悄悄劝谏道:“陛下,大军入城、百姓蒙难,恐怕有损陛下声威。”

    “李老伴放心,朕晓得!”朱翊钧俯低身子安慰了一句,扫了眼那些跳得无比欢实的“忠良之臣”,心中暗自冷笑,说道:“毕卿说得有道理,征缴商税乃是圣旨,抗税便是抗旨!”

    话锋一转,朱翊钧语气忽然冷峻起来:“但话又说回来了,此次罢市抗税事出有因,朕乃仁善之主,又怎能对百姓下手?只诛首恶、其余不论可也,杜文焕何在?”

    杜文焕越众而出,稳稳立在一旁,徐邦瑞见他一点没有受伤的样子,不由得眉头一皱。

    朱翊钧挥了挥手,王安将一份名单递给杜文焕:“杜文焕,即刻领兵入城,把名单之上的豪商都给朕拿了!”

    这份名单便是亢有宗等扬州盐商的投名状之一,上头的人都是和南京勋贵官绅联系紧密的豪商,说是他们的白手套也不为过。

    但朱翊钧之前一直没拿出来,毕竟行贿受贿、谋财害命这种事大明上上下下哪个商贩没做过?单单拿这些来对付南京的豪商,只会搞得天下商户人人自危,恐怕四海商行和南洋商行那些股东都会不满。

    但这次罢市抗税却给了朱翊钧一个机会,管他动乱是谁挑唆的,咱就按着名单抓人,抗税罢市就是抗旨不遵,这是刚刚你们南京官吏勋贵自己提出来的,那咱惩治这些豪商谁还能说出话来?

    朱翊钧暂时没法动这些勋贵官吏,但动动他们手下的人还是可以的,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正好先拿这些豪商开刀。

    毕锵显然也想到这点,嘴角牵动了一下,赶紧低下头去,但朱翊钧却没放过他:“魏国公,毕卿,商税之事由你们负责,如今南京商民罢市抗税,除了有人在领头和挑唆之外,也有谣言蛊惑的缘故,就请两位卿家先行回城去澄清谣言、安抚百姓吧。”

    徐邦瑞顿时成了苦瓜脸,这世上最麻烦的就是和激动的“刁民”讲道理,一个不好引发民乱,自己小命受到威胁不说,一顶黑锅是背定了。

    徐邦瑞是实在不想去,可是天子点了他的名,他不去也不行,正犹豫之时,一旁的毕锵开口帮他解了围:“陛下,非臣等不愿,百姓骚动,多因商户罢市、物资紧缺之故,臣等无粮无物,实在是难以安抚百姓。”

    朱翊钧微微一笑:“毕卿安心去便是了,粮食和物资随后便到。”

    徐邦瑞坐在宽敞的大轿里满面愁容的想着心事,连轿子中途停了停,毕锵掀开布帘进了轿子都没注意,时不时的唉声叹气。

    毕锵暗暗冷笑一声,也摆出一副愁容,咳嗽一声引起徐邦瑞的注意,说道:“魏国公,刚刚传来的消息,新军入城,把和咱们几家关系紧密的豪商都抓了。”

    徐邦瑞浑身一震,瞪大了双眼盯了毕锵一会儿,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化为悠悠一叹,低下头去。

    毕锵皱了皱眉,继续说道:“魏国公,天子这是在使的蚕食之法,昨日借着商户下毒之事敲打我等,迫使我等施行商税,今日又借着商税之事抓了与我们交好的商贩,明日不知还要借何事对付我们?这么一步步蚕食下去,我们的筹码越来越少,迟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

    徐邦瑞默然不语,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廷鸣,何必如此揣测君心?天子是圣明之主,我等依令行事便是了。”

    “是啊,当今天子是真命之主、圣明之主!”毕锵长叹一声,嘿嘿一笑:“天子圣明,人人皆知,故而南京城中胡乱摊牌收税的人,必然是有奸邪小人瞒着天子做的,谁是那奸邪小人?一个国公、一个南京户部尚书,若非事主,天子又怎会不顾朝廷重臣的脸面官威,强要两位重臣屈身亲自去和那些贱商草民解释呢?”

    徐邦瑞猛然抬起头来,双眼喷着怒火紧盯着毕锵,但他却一点不惧,声音反倒高了几度,问道:“魏国公,今日之后,天子依旧圣明如初,但魏国公您的声望呢?天子夺了您的财势、夺了您的声望,接下来又该夺您的什么?”

    “兵权!”徐邦瑞不由自主的吐出这两个字,低下头去默然一阵,随即又苦笑一声,说道:“廷鸣,俗语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天子真要除了我们,我们又能如何?难道还聚兵造反,在南京城里和那两万新军分个高下不成?”

    毕锵暗暗一笑,徐邦瑞终究还是动摇犹豫了,只差最后一把火:“是啊,有这两万新军在侧,江南之地谁能忤逆天子?奸邪不行、忠臣也不行,恐怕只有万民才能让天子心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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