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忠义之士在行动
东厂外不远处，那名之前在宫中收放消息的锦衣卫，此时正坐在弹子房前的一条石凳上，啪嗒啪嗒的吃着一块煎饼，旁边一个面色苍白的锦衣卫，则一脸焦急的兜着圈子，不时向东厂门口张望。
那锦衣卫风卷残云的消灭了手里的烧饼，满意的打了个饱嗝，向不停兜圈子的锦衣卫招了招手：“老庞，庞校尉，你身上还有伤，莫再转悠了，头都给你转晕了。”
“刘百户，老二和老四去了那么久，你就一点不着急？”姓庞的锦衣卫校尉擦了擦头上的汗，坐在那名百户身旁，不一会儿又站了起来继续转悠：“他俩个怎去的这般久？若是让冯保那厮发觉了，我们兄弟四个怕要全家死绝了。”
“安心，老二武艺高强，老四机灵嘴滑，又使了你那么多银钱，断不会出问题！”刘百户用袖子擦了擦嘴，抬头正见一黑一青两名锦衣卫从东厂大门出来，满脸堆笑的给欢送的几个东厂番子塞了几袋银子。
“终于是出来了！”庞校尉长长出了口气，赶忙迎了上去：“如何？没有被番子发觉吧？”
“三哥你这话说的，若是被发觉了，我等还有命出来？”青衣锦衣卫打笑一句，扶住迎上前来的庞校尉：“三哥你昨日帮我挨了一刀，伤及肺腹，医师都让你卧床休息了，怎的跑这来了？”
“我若不来看着你们，谁知道你们三人能搞出什么震天的事来？”庞校尉瞪了一眼青衣锦衣卫，又扭头去问那名黑衣锦衣卫：“老二，那孩子你怎么处置了？”
老二憨憨一笑：“你就安心吧，俺只剁了那孩子一只手，让野狗啃了半边，咱又不是穷凶极恶的凶徒，哪里会要一个孩子的性命？”
砍了个孩子的手还不算穷凶极恶的凶徒？庞校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问道：“这些百户都与我说过了，我是问你把那孩子藏哪去了？”
“昨日就送出城去了，让内人好好照料着”老二耸耸肩，嘿嘿一笑：“看守那孩子的东厂番子都给咱四个杀绝了，守门的军士没得到消息，见了咱们锦衣卫的马车连查验都没有就放行了，如今应当已经在城外村子里藏好了。”
“老庞，我等筹划妥当，你就不必忧心了，还是顾着你自己的伤吧！”刘百户也迎了上来，与三人围在一处悄悄讨论着：“如何，口供拿到了？”
老四一翘鼻子，将无常簿从怀里掏了出来：“那是自然，那贼人见了他儿子的手，当下就信了我等，把冯阉的底都透了出来，大哥，你看看，我每页都让贼人沾了墨汁按了手印。”
刘百户点点头，一页页细细看着，庞校尉则皱了皱眉，问道：“百户，我等真要将这口供递入宫里吗？”
“事都做了，人都杀了，怎能半途而废？”老二嚷嚷一声，引得庞校尉怒目而视。
“老二说的没错，我等既然已经做了此事，便再无回旋的道理！”刘百户微微叹了口气，解释道：“冯保不是傻子，很快就能查到我们头上，如是不能趁此机会打倒冯保，我兄弟四人真要全家死绝了。”
老四点点头，也在一旁帮腔：“三哥，大哥那日从宫里听了消息回来，便让我们兄弟三人盯着东厂和冯保，不就是知道冯保必有大动作，为了抢他人一步抓住冯保的把柄？
“如今计划顺利，有证据在手，若不趁此机会冒险一搏，将之作为我等的晋升台阶，反倒裹足不前，岂不是自寻死路？”
庞校尉依旧皱着眉，说道：“我担心的是，那冯保势力庞大，又深受宫中信重，还有张居正从旁协助，我们四人位卑言轻，纵然有证据在手，哪知道宫里的贵人会不会信？”
刘百户却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老庞啊，你还没想明白，太子为何要保滕谨？为何要保高拱？先帝曾言，太子殿下聪慧不下世宗，世宗皇帝御极四十五年，你可曾听过嘉靖一朝有过权阉？”
刘百户又嗤笑一声，目光微冷：“可笑那高拱、冯保、张居正，身居高位、眼界太高，看得还不如我这小小百户明白，还将当今太子当个九岁孩童糊弄。”
刘百户说得如此浅显，庞校尉如何不明白，顿时面上一喜：“这么说来，冯保此次必败无疑啰？”
刘百户一阵冷笑：“老庞，你知晓我绝非好赌之人，冯保兵围高拱府邸，他若是敢直接破门而入杀了高拱，我绝不敢拿你我兄弟的性命冒险，但他无此胆气，哼，就只能成为我兄弟四人进阶的踏脚石了！”
“如此，我们还等什么？速速入宫去吧！”老四哈哈大笑，抬脚就要走，却被刘百户叫住。
“我等不能入宫，宫里有冯保耳目，内宫我等又进不去，我等根本见不到太子，需得找一个能名正言顺出入内宫，且太子信重的人！”刘百户将无常簿合上，细细贴心收好：“冯保一时半会儿查不到我等头上，宫里的人都不能联络，以免打草惊蛇。”
“趁东厂还没反应过来，我等速速出城，快马直往通州，去寻御马监管事张鲸！”
正在四名锦衣卫快马奔向通州之时，满京师的官员已经是炸了锅。
刺杀太子一事，冯保没时间准备和完善计划，自然做的很粗糙，也就欺负李贵妃和陈皇后深居内宫，对朝政不太了解、又对高拱有偏见，如何能瞒得过满朝的人精？
根本不需要什么调查，百官一看就明白，这破事明显就是冯保自导自演诬陷高拱的。
先是陈于陛，如今又是高拱，接下来会是谁？本就人人自危的朝野如何还按捺得住？弹劾冯保的奏疏几乎要把司礼监埋了。
但这次冯保铁了心要把此事办成铁案，干脆带着义子搬到司礼监里住着，把所有奏疏都挡了下来。
而滕谨得了朱翊钧的暗示，称病躲了起来，放任冯保肆意妄为。
奏疏递不上去，百官一时群情激愤，有几十名愣头青言官便相约到皇极门伏阙，却连午门都没进得了便被早已等候在此的东厂番子一顿暴打，当场又捉走几人扔进东厂大牢。
冯保隔绝内外，百官一时也没办法，但也有聪明人发现了其中的关窍，找上了一直低调不言的张居正。
张居正知道此事越闹越大，本来一直躲着不发声，更是称病谁也不见，但终究有些人他躲不了，只能露面见上一见。
左都御史葛守礼，都察院的老大，言官的头头，但张居正其实并没把他放在眼里，或者说，所有言官在张居正眼中都是一堆乱鸣的野鸟，若他一人前来，张居正便依着之前称病不见罢了。
但葛守礼拉了一个人给他站台，让张居正都不得不“强撑病体”出来迎接。
吏部尚书杨博，虽未入阁，但“天官”威势已与阁臣相差无几，且杨博曾与严世蕃、陆炳并称天下三才，深受嘉靖皇帝、隆庆皇帝两代帝王信任，论资历、论威望、论才干，张居正都不敢在他面前称雄。
如今杨博随葛守礼一道拜访张居正，明显是为了刺杀案而来的。
几人都知道事态紧急，也不废话，茶还没烫好，葛守礼便直入主题：“张阁老，高阁老已经下台，你与冯保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呢？昨日陈于陛，今日高肃卿，你接下来还准备杀谁？”
张居正一脸无辜，怒道：“此事与我何干？这几日本官都在病中休养，朝中之事一概不知，冯保自行生事，你们便找他去，何故赖在本官头上？”
葛守礼见张居正耍起了无赖，顿时怒发冲冠，张口就要骂他无耻，还是杨博轻咳一声，才让他把脏话生生憋了回去。
杨博见张居正一脸抵赖的表情，又轻轻咳了一声，不急不缓的说了四个字：“历历有据。”
张居正知道杨博是绝顶聪明的人，不会随意拿四个字来诈他，顿时面色一变。
果然，杨博继续淡淡的说道：“我一眼便看出来了，卷宗里这四个字，是你张叔大的笔迹。”
张居正知道冯保此事办得粗糙，这几天都在尽量帮他擦屁股，自以为是滴水不漏，没想到千算万算，一个笔迹上的小疏忽，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张居正一阵尴尬，只能随口扯了个谎：“内侍文理不通，冯保差人将卷宗拿来与我校正下数字罢了。”
葛守礼见张居正还在抵赖，“哗啦”一下踢倒凳子站了起来，怒道：张居正！张白圭！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如今能救高肃卿的也只有你，你真要当缩头乌龟？你难道不顾这么多年的同僚之情？难道不怕百官视你为仇寇？”
张居正怕个屁，他混了这么多年，步步高升，还不知道这些所谓的文官是个什么鬼样子？平日里风骨喊得震天响，实际上大多是软骨头，最多也就跟着喊两句口号，只要他有宫里的全力支持，就算得罪百官又能如何？
高拱横行霸道，满朝谁不恨他？但他依旧稳稳当了六年首辅，还不是因为宫里的信重？
杨博显然也清楚这点，瞥了眼激动的葛守礼，微微一叹，忽然没头没脑的说道：“我在边关时，闲极无聊，便喜欢与军士们一起出关猎狼，大狼射死吃肉，幼狼便带回家里驯养。”
张居正眉间一皱，隐隐约约猜到杨博想说什么，而葛守礼则一脸懵逼，不知道杨博怎么忽然讲起边关故事了。
杨博没理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狼说起来凶猛，但要驯服也不是难事，自小便立好规矩，无非就是鲜肉大棒，听话吃肉、不听话便吃大棒，这么训下来，待其长大，便与家犬没什么差别了。”
杨博忽然盯住张居正，目光炯炯的说道：“但只要狼伤了人，沾了人肉人血，便不会再怕人，不再怕人，这狼就永远变不成狗！”
这下连葛守礼都反应了过来，杨博这是以狼比人，在讲冯保啊！
杨博见张居正和葛守礼反应过来，便图穷匕首见：“陈于陛官小，倒不碍事，高肃卿乃是前内阁首辅、执掌朝政那么多年，冯保连他都能冤杀，张叔大，你日后真能制得住他吗？”
张居正浑身一震，杨博这番话点出了他最大的一个弱点，他的根基在宫里那几位恩信，但若有一天宫里不再信任他呢？高拱是怎么倒台的？他毕竟是个外臣，难道能和冯保这种职业选手比争宠？
杨博说的没错，一个内阁首辅都能冤杀的太监，会膨胀到什么程度？张居正根本不能保证自己不会重蹈高拱的覆辙。
所以高拱必须救！
但张居正也知道，如今冯保也没什么退路，自己要是亲自参与进去，等于就是和冯保撕破脸，所以他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此事我实在无能为力，两位大人可以另寻他人相助。”
“张白圭！”葛守礼闻言又是大怒，正准备大骂出口，却被杨博扯住衣袖拦住，杨博听懂了张居正的暗示。
“既然如此，也请张阁老解惑，我等应该另寻何人？”杨博心里已经猜中张居正要他们找的人，但他知道那人是张居正的盟友，必须要张居正自己说出来，免得等会那人也耍无赖不肯相助。
张居正皱着眉看了杨博一阵，明白自己避不过去，只能长叹一声：“掌锦衣卫事，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朱希孝！”
朱希孝，当今成国公的胞弟，锦衣卫如今的老大，家里有兵有权，确实是当下对抗冯保的最佳人选，莫说保住高拱安全，便是在京中与东厂公然殴斗抢人，朱希孝也有这个能力和底气。
朱希孝和高拱共事多年，本就对他有所同情，如今杨博和葛守礼找上门来，又听说是张居正让他们来的，没有半点犹豫，当即点了百来名武艺高强的锦衣卫随行，与杨博、葛守礼一道往东厂去。
三人路上就商议清楚，如今最关键的便是那贼人的口供，这次率大队人马过去，就是为了从东厂手里把人抢来，先保住人证安全，日后再三堂会审，将这刺杀案彻彻底底弄清楚。
但等几人赶到东厂，却见门口一片慌乱，几个番子急急向禁宫内跑去。
杨博大感不好，赶忙上前喝道：“我等来提刺杀太子一案要犯，尔等何故如此慌乱？”
一名神色焦急的东厂掌班见这浩荡的队伍，赶忙跪地禀告道：“回禀大人，刺杀太子一案的要犯王大臣，刚刚在狱中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