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隆庆皇帝
朱翊钧到底还是被李贵妃发现了,又被训斥了一顿,满不情愿的离了慈宁宫,也不乘步辇,迈开双腿向着自己居住的兴龙殿走去。
他一路上走得不快,脑筋却动得飞快,搜肠刮肚的将脑海里关于冯保和高拱的历史提了出来。
高拱他了解的不多,只知道是隆庆皇帝的老师,颇受隆庆皇帝信赖,据说脾气很暴躁,当年徐阶掌权之时都敢指着他的鼻子骂,如今当了好几年内阁首辅,在朝中权势颇大,又有隆庆皇帝全力支持,自然就飞扬跋扈、横行无忌。
朱翊钧隐隐约约记得高拱还曾经在内阁和人打过架,只是不记得是他揍人还是被人揍。
高拱在朝中排除异己的作为,连刚刚穿越而来的朱翊钧都有所耳闻,可想而知他霸道到何种程度,也难怪冯保会联手张居正对付他了。
至于冯保,朱翊钧实在是太了解了,这个万历一朝最著名的大太监,在万历一朝与张居正亲密合作,十余年兼总内外、权倾朝野,为张居正新政大开方便之门,为万历中兴立下汗马功劳,号称一代贤宦。
高拱和冯保都是一时人杰,两人的争斗原因其实很简单:高拱专横跋扈,又想独揽朝政,自然忌惮越来越势大的冯保,千方百计的压制他。
隆庆朝初年,司礼监缺一名掌印太监,本应该是冯保补缺,但高拱先是推荐了御用监的陈洪,陈洪罢职后又举荐了尚膳监的孟冲,就是不举荐冯保。
管做饭的都爬自己头上了,冯保自然是叔可忍婶也忍不了,彻底与高拱闹翻,从此形同仇寇,若不是一个有隆庆皇帝信重,一个是隆庆皇帝潜邸老奴,谁也奈何不了谁,怕是早就斗个你死我活了。
事实也是如此,在另一个时空里,隆庆皇帝一翘辫子,这两人立马就开始斗得不可开交,最后高拱还是棋差一招,又被张居正背刺,最终黯然下台。
朱翊钧从一开始就决定帮高拱一把,他想要做一个实权皇帝,冯保就一定要限制住。
朱翊钧很清楚历史上的张居正新政是如何失败的:
张居正新政失败的根源,并不单纯因为张居正突然的离世,张居正离世前是做足了准备的,对自己从小调教到大的徒弟更寄予厚望。
但他一死,整个新政便戛然而止、草草结束,他举荐入阁的接班人没多长时间便被迫下台,他从小教导的徒弟更是带头背刺,为什么?
说到底,无非就是八个字:权倾朝野、臣强主弱。
从徐阶到高拱,再到张居正,两代帝王一个不喜政事,一个年幼无知,三代名臣把持朝政,明代本就是文臣势大的朝代,如今又有三代名臣做榜样,几十年的积累,万历亲政之时面对的文臣势力会是多么强大?
更何况,张居正摄政十年权倾朝野,可以说是有明一代最有威势的首辅,哪个文臣不会艳羡?哪个官宦不想当一当张居正?
人走了,茶却还能烫死人,万历能怎么办?改革派全是张居正提拔上来的人,万历手里没兵没将,想要清除张居正的影响力、恢复皇权的威势,除了依赖那些被张居正打击和因新政而利益受损的集团还能依赖谁?
让这些敌对的派别相互争斗,皇帝再从中渔利,当年的世宗嘉靖皇帝不就是这么做的吗?正常的帝王心术而已。
万历对张居正的背叛虽说是薄情寡义,但他作为封建帝王,这么做却不能说是错,毕竟日后持续了几十年的国本之争和东林党的崛起,证明了明代士绅文臣的势力,确实膨胀到威胁皇权的地步。
而这是任何一个有作为的帝王都不能忍受的,作为士绅文臣代表人物、整个大明王朝唯一的实权“宰相”,张居正一定会作为一个榜样被抛出来,用来杀鸡儆猴。
只是万历的行为带来的后果就是轰轰烈烈的隆万大改革最终不了了之,大明向着积重难返的道路飞奔而去,最终灭亡。
朱翊钧不想走到那一步,他虽然还没见过张居正,但只要是个明粉,或多或少都在心里对张居正抱有几分敬意,朱翊钧不想日后被迫将张居正一家赶尽杀绝,更不想因此而导致新政的失败。
所以朱翊钧必须真正参与到张居正新政之中,争取成为新政核心的一员,发出自己的声音、培植自己的势力,待张居正故去之后,才有能力且顺理成章的接管张居正的势力,将新政继续推动下去。
朱翊钧有着历史作为金手指,他前世所在的那个伟大国家,又是个锐意进取、擅长总结经验和施行各种改革的国家,从理论到实践那是极为丰富,朱翊钧完全有信心将隆万大改革推进到底,让大明和这个民族焕发新生。
前提是他必须参与进去!绝不能像他那个时空里的万历皇帝那样,在张居正十年新政中成为一座神像木偶。
但他要有所作为,就一定要突破李贵妃、张居正和冯保形成的铁三角的禁锢,李贵妃是他母妃,大明以孝治天下,他根本无从下手,张居正是改革的核心,又是文臣代表,他也不能动,那作为家奴的冯保,自然就是朱翊钧唯一的突破点了。
宦官之权源自皇权,实际上宦官的权力威势就是皇帝权力威势的延伸和拓展,明代之所以让宦官参政,正是因为皇帝依仗的勋贵集团在土木堡损失惨重,文臣势力一家独大威胁皇权,皇帝才会培养宦官势力以平衡。
毕竟政治从来就是几个集团之间的斗争和妥协,不是穿着龙袍、坐着龙椅,就能靠皇帝的名号和几封圣旨孤家寡人参与这场游戏之中的。
所以冯保与张居正联盟,本质上就是对皇权的僭越,冯保趁着万历年幼,以太监的身份抢占了本该属于万历的生态位,反倒将万历皇帝置于了尴尬的位置。
如今朱翊钧准备削弱冯保,不过是从冯保手里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影响力和势力而已,阻力自然要小得多。
冯保不过是个内官,说到底还是依附于皇权的,对他下手也不会动摇自己的地位,但他却是个完美的表演工具,堂堂正正、大张旗鼓的击败他,才能向外朝、内宫和天下人展示皇权的威势。
而即将开始的高拱和冯保的乱斗,正好给了朱翊钧一个绝佳的机会!
朱翊钧满心盘算着,不知不觉就走到兴龙殿门口,殿外早有一名身着红衣的太监等候,见朱翊钧走了过来,立马迎了上来,大礼参拜。
但朱翊钧满脑门子的心思,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就要往殿内钻去。
这下那名太监立时尴尬无比,不得不扭过身来冲着朱翊钧的背影喊道:“太子殿下请稍停!皇爷招您过去!”
朱翊钧被这突然的一声吓得一惊,刚踩上门槛的一只脚一脚踩空,“啪唧”一下绊倒在地,吓得身后跟随的宫女和太监们慌忙上前营救。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名太监也吓得不轻,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额头上立时就见了血。
“我本宫无事,都走开!你们要挤死我本宫了!”朱翊钧这一摔倒是不打紧,反倒是一堆太监宫女围上来,七手八脚的架起他,让他差点没喘过气来。
站稳身子,挥挥手阻止还在磕头的老太监,问道:“你是谁?找我本宫何事?”
那名太监额头上还流着血,也不敢擦,毕恭毕敬的回道:“回殿下,奴婢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尚宝监掌印太监滕谨,这几日正在乾清宫服侍,殿下,皇爷召殿下去乾清宫相见。”
朱翊钧顿时拉长了脸,这是刚脱虎爪又入狼嘴啊!刚在李贵妃那跪完、结结实实挨了几下竹条,现在怕是又要去乾清宫跪着了。
朱翊钧恨不得自己去把那个小万历揪出来,狠狠胖揍一顿,让你调皮捣蛋给我扣个这么大的黑锅!
但朱翊钧也没办法,毕竟他还占据着人家的身体,这黑锅也只能背了。
朱翊钧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慷慨赴死的面容,冲那名太监抬了抬手:“起来吧,把血擦擦,前边引路。”
乾清宫,始建于永乐十八年,是历代君王的居所,即便是后来的满清,也以乾清宫为皇帝居所,可以说是明清两代紫禁城的政治中心。
但朱翊钧来到的这座乾清宫,却没有后世他旅游时见过的那么气势磅礴、金碧辉煌,陈设极为简单,宫室甚至有些破旧的模样,而且满殿都是浓浓的中药材味道和熏香的味道,混在一起很是冲鼻,让朱翊钧忍不住捏了好几次鼻子。
朱翊钧并不是第一个到此的皇子,刚踏入殿中便见到有个小小的身影在黄绸围住的床前活动着,见朱翊钧踏入殿中,立刻喜笑颜开的走了上来:“太子哥哥!”
朱翊钧认得这走过来的小屁孩,正是他亲弟弟,潞王朱翊镠。
在另一个时空里,万历皇帝对这个亲弟弟宠爱无比,让其留居京师二十多年,就藩之时更是赐其田地万顷,河南的地不够还专门从湖广、四川、山东等地划地给他。
李太后对这个幺儿更是放纵宠溺,潞王大婚之时大肆铺张,用了各色金三千八百六十九两,青红宝石八千七百余颗,银十万两,珊瑚珍珠两万四千余颗,连九边军费都挪用了九十多万两,为了补足宝贝儿子婚礼的费用,李太后甚至听信谗言,同意抄没张居正的家产。
但如今的朱翊钧和这个四岁多的便宜弟弟还是第一次见面,自然是没啥感情,见一个胖乎乎的可爱小孩向自己走来,哈哈一笑迎上去,顺手捏了捏他胖嘟嘟的小脸。
朱翊镠咯咯一笑,有模有样的行了一礼,正要缠着太子哥哥游戏,黄绸围住的床上却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们兄友弟恭的场景:“钧儿来了?近前来,让父皇看看。”
朱翊钧赶忙走上前去,掀开黄绸子,却见龙床上半躺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身形消瘦、双唇发白、面无血色,见朱翊钧过来便是微微一笑,和煦而慈祥。
正是当今大明天子,隆庆皇帝朱载坖。
朱翊钧第一次见自己便宜老爸,对这病重的天子根本没啥感觉,但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悲戚的模样,行了一个大礼:“儿臣拜见父皇。”
“兴!”隆庆皇帝微微抬手,语气还有些有气无力,含着笑上下打量了朱翊钧一番,问道:“怎么?钧儿又被母妃打屁股了?”
朱翊钧面上一红,心里对那调皮捣蛋的小万历恨得牙痒痒,表面上却一副认真知错的模样:“儿臣已经知错了,是儿臣太过放肆,今后绝不会再犯了。”
“你知错就好,为天下主,系天下事,一个小错便可能使万千百姓蒙难,日后万万要三思而行,不可再由着性子胡来了!”隆庆皇帝轻轻颔首,严肃的教训了几句,又微微一笑:“钧儿既然受过罚了,书就别抄了,朕会使人与你母妃去说的。”
您就是我亲爹!
朱翊钧心中大喜,真让9岁身体的他把一整套《帝鉴图说》抄上三遍,以后大明就能有一个残疾皇帝了。
朱翊钧咧嘴一笑,又猛然意识到现在气氛不适合,赶忙收敛笑容继续摆出一副悲戚认真的面容。
但他这点小表情根本瞒不过近在咫尺的隆庆皇帝,好在隆庆皇帝也懒得和儿子计较,抬手指了指床边小桌上摆的一碟点心,说道:“跪了那么久,饿了吧?尚膳监贡来的桃子馅饼,拿几个填填肚子,等会儿申先生还要来与你讲读功课,总不能空着肚子去。”
隆庆皇帝这么一说,朱翊钧倒是真的感觉到饿了,扭头去看那碟点心,却见朴素的青瓷小碟中摆着三个还没朱翊钧拳头大小的馅饼,精致小巧,一看就吃不饱。
朱翊钧抓了一个尝了尝,味道倒是极好,香甜可口外酥里嫩,可惜馅饼太小,两三口就进了肚。
朱翊钧一连吃了两个,馋虫被勾了起来,饥饿感却没消失多少,又伸手去拿最后一个,一旁服侍着的老太监滕谨看不过去了,出声拦道:“殿下,皇爷还没舍得用呢,您”
“无妨,钧儿爱吃,就都吃了吧。”隆庆皇帝摆摆手打断了滕谨的话,一脸慈爱的看着朱翊钧吃下那最后的馅饼。
但被隆庆皇帝那几句话引回注意力的朱翊钧却发现,他刚刚咬下那桃子馅饼之时,隆庆皇帝喉咙一动,明显咽了口口水。
这让朱翊钧感到非常好奇,大明天子想吃个水果馅饼,让尚膳监再做就是了,何必跟自己的孩子让来让去?
朱翊钧也没白痴的当面去问,只是告退之后回兴龙殿的路上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干脆回身去问身后跟着的一名太监:
“张宏,这乾清宫里的桃子馅饼,到底有什么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