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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B面01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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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年夏

    谷雨将灌水的花瓶摆在桌子中央,把郑小峰带来的一束洋甘菊插进花瓶里,透过白纱帘影影绰绰的柔光,黄白相间的花朵更加可怜可爱。

    从厨房传出煲汤浓郁的肉香气。

    谷雨怕胖,本来是不怎么吃肉的,但她的气色着实不好,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

    她窝在摇椅上,给一件黑西装的内衬刺绣,黑衣更衬得她皮肤细白,不像曾穿梭在名利场的明星,像平素住在幽深山谷的人,不染纤尘,叫人想要呵护,把她从山谷中带出来,沾上人间烟火。若非如此,影迷也不会念念不忘,至今仍有热切粉丝向公司去信,甚至蹲守在公司门口,希望在她探望汪和悌时见上一面。

    一年前,她盛名隐退,与汪和悌做了伴侣,住在一处,只是没领证,从此深居浅出,与外界断了往来。

    “身体怎样?”

    “还好,别担心。”谷雨手上的动作没停下来。郑小峰看不清绣花的纹样,隐约感觉是个字。

    “多谢你常常陪我,明明还有自己的事做。我知道你也成天不得自由、心气不顺,和我在一处,只怕闷得很吧。”

    “怎么会?别说这样的话,能见你一面,我开心得很。”房间有扑鼻的清雅淡香,郑小峰猫着腰看刺绣的字——

    “雨。”

    那字显然不是给男主人看的。就像明明不喜欢香味,谷雨还是习惯在衣帽间熏香。女人的独占欲幽明如蛛丝,在昏暗中闪着孱弱的莹光。

    谷雨自言自语道:“这是第二个。”

    上次男孩,这次女孩,空得果实结在肚子里,未曾长大便死去。

    “大嫂,其实没有必要非得生孩子,你这样的体质,再这样下去,身体真的会吃不消。”

    “没有必要吗?”谷雨唇边温柔的微笑中隐藏了叫人觉得冷冰冰的东西。“小峰,我不相信你不明白。”

    郑小峰直起身子,摆弄着桌上的洋甘菊。

    谷雨将细针在发鬓摩挲几下,问,“你见过其他女人吗?觉得怎样?”

    她知情识趣,以前从没问过郑小峰这个问题,可是丧失的第二个孩子令她的不安增长到新高度。

    “老总不会跟我们公开。”

    “和悌向来待你不同,我以为你肯定知道。”

    郑小峰耸耸肩,没说话。

    他当然是知道的。

    轮船巨贾家的郑二小姐,中央台的记者周小姐,年轻有为的女董事长,一对美丽的双胞胎主播,以及其他,对于汪和悌这样对青年才俊而言无非是风流韵事,自然多多益善。

    不过汪和悌不喜欢自己的事情沦为大众茶余饭后牙缝中的谈资,对消息的把控一向很严,目前公布的女友只有谷雨,对其他的女人而言,本身已经叫她们羡慕极了。

    字绣好,谷雨叫郑小峰将衣服收进衣帽间,郑小峰一推门进去,被香气袭了满身。他把衣服挂好,顺便翻看其他,在每件汪和悌的衣服上不起眼的角落都找到“雨”字。

    多么哀切。孱弱的几个字是约束不住人的。

    郑小峰走出衣帽间,谷雨抚摸着小腹,忍着疼似的,把身子蜷缩起来,让郑小峰到厨房给她盛一碗肉汤。

    汤很香,里头放药与食材。黄芪、当归、红枣、百合、莲子,肉炖到软烂,微透粉红,纹理分明,谷雨喝汤时细嚼慢咽的,每块肉都把骨头嚼碎了再吞,一点不肯浪费。

    她原来分明不太爱沾荤腥。

    “有预我份吗?”

    “我跟你分享够多东西了。”谷雨说,细长手指神经质的微微颤抖,搅动肉汤。她嚼着肉,把脸颊塞得鼓胀,低垂的睫毛湿润。

    “有时,我恨不得他是从我肚里钻出来的。我做他的母亲,把他从一张白纸养成理想的男人。对男人来说,只有母亲才不是无足轻重的‘一个女人’,是不是?”

    “大哥很喜欢你。”

    “我知道。但是成家又是另一回事。不论我怎样做个合格的女友,似乎都少做他孩子母亲的资格,所以他从不肯遂我的意,把孩子生下来。”

    “孩子不是重点。”郑小峰从果盘中剥开一个橘子,橙黄的橘皮一片片从他手中落下,“一个或者一堆,你生的,她生的,总有无穷无尽的女人在。大嫂你拼了命,能给他生几个?你怎么能让那些诱惑不在他面前出现。你知道大哥对于那群女人多有吸引力。”

    “我都明白。”谷雨把肉汤喝得一滴不剩,背对着郑小峰躺回椅子,望向窗外发呆。

    “一切都是有代价的。”谷雨说,“我以前从没后悔过。”

    谷雨从来不是空谷里的花,雨水原本从天上落,就是混杂了几千米高空的灰尘而下的。从小县城的女儿到大明星,这场造梦工程的账单,一直都是她自己支付,用钱或者青春的身体为代价。

    名誉,金钱,说起来令人惭愧,那都是多么好的东西。谷雨想要摘到星辰上的花,她努力,非常努力,但世道多么难,总有不够的时候,这时就需要有能力的人的帮忙。

    “在他面前,连说句我爱你,我都觉自惭形秽。多奇怪,贞洁明明对我来说不重要,我也从不喜欢小孩,但我唯独想给他一个家。理想家庭是要有孩子吧,我知道他把孩子看得很重,那个人很执拗,因为自己小时候过得不幸福,如果不是合适的母亲,他绝对不会让孩子出生。”

    谷雨喃喃着。“费尽心思…我实在高估了自己,做不成他的理想对象。小峰,你经历过爱情吗?它会把你变成疯子。看着他,我多么幸福,一旦他走出我视线外,我恨不得立即杀了他吻的每个人。”

    郑小峰在摇椅边跪下来,把剥好的橘子撕成瓣,他托着谷雨的下巴,让她的头稍转向自己,将一片橘子轻轻送进谷雨干燥的嘴唇中。“你对他感情太深。”

    “我明白的。我和大哥相处十年,别的不敢说,唯独一点可以讲给你听,如果他不是把你看成最重,绝不会唯独公布你是他女友。”

    “比之郑二小姐呢?”

    郑小峰不语。

    谷雨转过身来,雾蒙蒙的双眼凝视着郑小峰。

    郑小峰把胳臂搭在摇椅扶手,枕在手臂上,专注地望着谷雨,眼睛明亮,仿佛蒙着一层水光,他只顾着瞧谷雨,其他什么也不看。

    谷雨凑近,伸手将落在他眼下的一根睫毛轻柔取下。

    郑小峰撇着嘴,男孩子似的笑了,“大嫂,你这样可真迷人。”

    “能迷住你吗?“空灵的声线这么问。

    郑小峰不眨眼地盯着她。

    他突兀地凑上去亲吻谷雨。

    谷雨的嘴唇冰凉,并不反抗,也不迎合,泰然得像一颗阳光下的鹅卵石。

    随后郑小峰往后倒,手背压着嘴唇,止不住笑,“这下子,就算被老大杀也不亏。“

    “你说孩子不是重点。”谷雨只是说。

    郑小峰的微笑收敛了,像是有点忧伤。“是的。比起对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无穷无尽的情敌,不觉得搞定大哥是更好的方法吗?这要看你是要他这个人,还是必须连他的名利一起都要。”

    “我的收入足够养他一辈子。”

    “如果下次再怀孕,你可以顺利把孩子生下来,也可以独占大哥,代价是他会失去现在的一切,你怎么选?”

    “你在考验我吗?”

    “只当顽笑告诉我吧。”

    谷雨眼睑翕动着,缺乏血色的嘴唇中回答:“就算那样,我怎么忍心伤害他。”

    这是她当时的答案。

    而郑小峰擅长等待。

    随着事业蒸蒸日上越发频繁的酒局,浓烈的香水,更燥烈性格的美丽女人。因为谷雨从汪和悌那得到的不多,她原本拥有的幸福每减少,与之相对就会有阴火升腾。而郑小峰经常拜访,坐在靠她最近的位置,目睹嫉妒的藤蔓如何从她脚边向上生长。

    他不在谷雨面前夸赞别的女人,直到某天的例外。

    “听说他又结识了一位漂亮的歌唱家小姐。”

    听见谷雨的问话时,郑小峰正拨乱小圆桌中心摆放的玫瑰。他扯下一片花瓣送入口中,随口答道:“我听过她唱歌,凡是听过的人,今后想象天堂就少不了那种歌声了。”

    谷雨原本盛汤的手顿住了,眉间微微簇着,遇见了难解的题似的。

    青瓷碗,茶色汤水,粉褐的肉,艳红的枸杞点缀。谷雨把碗递向郑小峰,“要吗?”

    郑小峰摇头,略微不安,“大嫂,是我说错话,你别生气。”

    谷雨在摇椅坐下,慢慢喝汤,“我没生气。你说的是实话,我怎么能因为你夸了另一个优秀的女人生气?“

    “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好。”

    “这种话,小峰,你该对你的女友说。”谷雨淡淡地说。

    “和悌啊,他总意气风发,不肯受束缚,一旦认准了就很固执,朋友就是朋友,女友就是女友,就算他从来都不只喜欢我一个,也只给我这个名头。但女友与妻子与孩子母亲间不能画上等号,作为女人,我留不住他,但是孩子一定能叫他乖乖留下。”

    “对于生下来的孩子不会太可悲?”

    “我会待它好,毕竟是我又盼来的宝物。”谷雨舔了舔苍白的嘴唇,笑一下,说:“我失去它几次,它却一次又一次抵达我身体里。我怎么会不珍惜这样的孩子?”

    郑小峰端详着她的神色,心中不由得想:啊,她可真是疯了。

    传言中的情人一个接一个;汪和悌忙碌下愈发疏离,而且显而易见不打算娶她;接着验孕棒上又显出两条红线,期盼的‘它’到来了,亲爱的孩子再度降临旧母亲身上。

    最终她从郑小峰手中接过微型监控,并悄悄安置在书房。郑小峰同她商议好,由她录下汪和悌在商业竞争中暗做手脚的证据,不需要多严重的证据,最多只要他坐十年监。而十年,蛮够叫那些粘着蜜糖的蚂蚁似的女人们作鸟兽散,够她生下孩子、养到足够大,或许也够一个雄心勃勃的男人平和下来,变作她独自的爱人。

    这是多么强烈的引诱。如果真能把他掌握在手心,豢养他,温柔地爱抚他,那将是从没有过的幸运事。

    谷雨自己该看得清清楚楚,这做法能叫汪和悌摔下云端,从人生赢家的位置跌坠,也许余生都在烂泥坑打滚。她认为自己在爱,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在这份浓重炽烈的爱意中藏了多少恨的暗影。

    她看起来照旧清新可人,但不能否认恰恰是她,录下了汪和悌非法竞争、指使伤人的证据。她正背叛她的爱人,即便出于爱的最初目的。

    原本计划是这样的。

    07年夏天,谷雨应当将证据交给郑小峰,由他去操作一应事项。

    可惜谷雨照旧流产了,唯独这次是自然流产,汪和悌虽然怪她擅自不肯避孕,还是忧心她的身体,在家陪伴她很长一段时间。原本下定的决心在期间松解,她再次心软,没有将准备的证据交给郑小峰;而恰在此时郑小峰的困境迎来了新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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