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阴锁(二)
“就是夸你刚才那副样子很让人喜欢。”
邬流儿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她也不管漂亮姐姐是不是把这话记住了,迈开步子就准备往前走。
她个子没有温琅玉高,温琅玉腿还比她长。
她呼哧呼哧走了会儿路,温琅玉却脚步平缓地和她一并走着。
邬流儿问:“你住哪?”
“林池。”
想了想路线,邬流儿发现自己那小破屋跟漂亮姐姐离得还挺近。
小破屋四周环树,一侧同高阶院隔开,一侧同林池隔开。
师父把漂亮姐姐安排在林池里住着,想来也是想用林池的灵气压制她体内的煞气。
“正好顺路,我送你回去。”邬流儿道。
温琅玉没有应声,也没有表情,只安静同邬流儿一道走着。
阵阵春风踩着黎明拂过,将一片片柳絮吹落,在半空中纷纷扬扬。
温琅玉停下步子,微微抬手,葱白的指根合拢,轻轻将一片柳絮握在手中。
邬流儿察觉到她的动静,也停下来看过去。
只见那面色无波的美人,将柳絮轻飘飘放在自己头顶的发丝间。
鹅绒似的一团雪白嵌在那头秀美的长发里,就像戴了个毛绒绒的发饰。
邬流儿微微一怔。
“你喜欢玩柳絮?”
温琅玉摇头。
她见邬流儿一副在猜测她是不是喜欢这些毛绒绒玩意儿的模样,面无表情地将头顶的柳絮拂开。
温琅玉的面容虽然生得美,却好像生来就没有感情一般,从未出现过一丝一毫的波动。恍惚间让邬流儿觉得,之前见到的漂亮姐姐醺红脸蛋的媚态,都只是她的错觉。
将温琅玉送到林池入口的小径处,两个人就这么道别。
临走前邬流儿还想着师父的委托,对温琅玉道:“如果有事,就来这屋子里找我。”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破小石屋。
温琅玉微微颔首,从自己的袖袍里拿出一枚金灿灿的东西递给邬流儿。
“1邬流儿瞪大眸子,看着这通体金光闪闪的金元宝,“我的宝?1
她接过来,正想要问问漂亮姐姐是从哪里得来的,然而对方的神色一如往常般淡漠,头也不回地转身朝林池深处走去。
邬流儿手里捧着这金元宝,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好大宝总算回来了,呜呜呜。
急匆匆跑回小石屋里将金元宝放在案几上,她又急匆匆翻箱倒柜地找还剩下多少符纸朱砂。
以防今后这宝贝玩意儿再弄丢,她得先定个符上去,方便以后好找。
当然,她绝不会让她的宝再丢第二次。
这样想着,邬流儿忍着滴血似的疼,将这屋子里所有的符纸都找了出来。总共还有十张。
……真穷埃
这几天捉水鬼,要么舍不得用符,要么就忘记带符,跌跌撞撞也算省下了几毛钱。
但日后如果要靠驱邪来赚钱养活自己,就这么点符纸是万万不够的。
万一找着自己前世了,还得在自己前世身上花钱……
哎,真烧钱。
当她拿着符纸走到案几边上准备写符时,那原本放在桌上金光灿灿的宝贝消失得无影无踪。
邬流儿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登时瞳孔地震。
“我的金元宝呢1
她朝四周望了一圈,深深怀疑有贼潜入自己这破破烂烂的屋子里了。
两个大脑袋的小屁孩忽然从她身后钻出来,跟着她的目光望了一圈。
“流儿?在找什么?要我们帮帮你吗?”
“嘘。”邬流儿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咱们屋子里有贼。”
金童玉女挠了挠大脑袋,飞出去各个角落找了个遍,又飞到邬流儿眼前。
“没有贼。流儿是不是又起烧了?”说着,玉女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掀开她的鬓发,按在邬流儿的额头上,“不烧碍…”
邬流儿忽然意识到什么。
“你们两个怎么才出现?刚才都去哪了?”
金童玉女瑟缩着抱在一块,面上的笑脸紧紧皱起眉头。
“呜呜呜……那个邪祟从二师姐体内逼出来之后太吓人了,我们太害怕,躲起来了……”
“躲哪里去了?”
“一直躲在你和那位大人身边呢。”
邬流儿很想问清楚,但因为失去金元宝太过悲痛,她已经没有心思细问下去。
在金童玉女眼里,邬流儿一直是个性子柔韧的乖乖少女,一双桃花眼总让她显得古灵精怪。然而最近不知怎的,她忽然爱梳起披肩尾发,眼里闪的都是对金银财宝贪婪的光。
譬如现在,她们看着长大的乖乖女邬流儿正跪在凳子边、趴在床榻下四处搜寻,恨不能将这本就单调破败的屋子掀个底朝天。
邬流儿搜寻了半个时辰无果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
“我的宝——”
“叩叩。”房门被敲响。
邬流儿朝门前看去。
只见一个看上去14岁的小姑娘,白袍蓝边的衣裳,站在大敞的门边,怯生生地敲了敲门框。
“那个……我是来送内务司分发的用材的。”
邬流儿听罢,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转瞬间便出现在这姑娘面前,让这小姑娘一阵惊吓。
“什么用材?”
“符……符纸,还有朱、朱砂……”小姑娘颤抖着手,将这一盘用具交到邬流儿手里。
她的眼里毫不避讳地都是对邬流儿惧怕,好像她正在面对的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鬼怪似的。
邬流儿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数了数盘子上的符纸。
只有三张。
“怎么这么少?”
小姑娘咽了口唾沫:“你、你是低阶弟子,每月从皇宫内务司拿到的份额……只、只有这些。”
“低阶弟子只有这些?那中阶呢?”
“中阶的师兄师姐,都是5张符、符纸,还有一盒朱砂。每……每半年还会有一道基础功法可学。”
似乎因为太紧张,小姑娘也没有疑惑她为什么不知道这些。
毕竟这个怪胎在天师府上下都是异类,没有告诉她这些似乎也很正常。
“才五张?皇宫内务司也太抠门了。”邬流儿嗤之以鼻。
听到邬流儿骂内务司,小姑娘吓得脸都白了,大气不敢出。
邬流儿不希望自己这里又突然多一个被吓死的,省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索性直接朝小姑娘摆了摆手:“我不问了,你走吧。”
那小姑娘“是”了几声,忙不迭地往门外跑,好几次在平地上打着趔趄,像是身后有什么吃人的怪物在追。
邬流儿关上房门,坐在案几前。
可恶,一看见这空荡荡的桌子就会为她的宝贝金元宝心痛。
她忍痛问着金童玉女:“怎么升阶?”
两个小孩一副“孩子长大了”的老父母眼神看着邬流儿:“流儿居然上进了,愿意升阶了。自打你被师父捡回天师府之后你就一直卡在低阶没上去呢。”
“……说正题。”
玉女道:“低阶升中阶,只需要去天师阁参加三个基础考核就好。但中阶升高阶,得累计祛除或活捉十只邪祟鬼怪才行。”
邬流儿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金童:“刚到辰时。”
“天师阁中阶考核什么时候开始?”
“辰时。”
“你不早说?”
邬流儿一个起身,仰头喝下一杯水便朝门外赶去。
金童玉女担忧地飞在她身边跟出去:“流儿,不休息休息么?你一整夜都没合眼呢。”
“放心,我是72小时不间断完成工作的优秀打工人,高质量高保证。”
金童玉女似懂非懂,但也听得出来,流儿对自己很有自信。
天师阁外院。
一排排石榴树上缠着牵牛花,将假山石同正中间开阔的大道隔开。
有数十名弟子在外院走来走去,有的是低阶,还有的是中阶。高阶弟子几乎都在内院大天师李岷山那里接受考核任务,一般不会出现在外院。
邬流儿的发尾跟随她的步伐悠闲摆动着,那双桃花般的眼眸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周遭的弟子见到这白衫束脚的明艳少女,纷纷和离得近的人凑到一块指指点点。
“这怪胎怎么来外院了?”
“不会是想升阶吧?”
“开什么玩笑!她看见邪祟都只敢躲在别人身后,还敢来升阶?”
然而邬流儿径直走到低阶弟子的考核展板面前,细细看着上面的考核内容。
【1体能考核:天师阁三层负重场,负重疾行一刻钟。
2技能考核:天师阁四层对垒场,捉鬼术、擒拿术以及个人擅长技法使用。
3辨析考核:天师阁地下牢狱一层,识别出至少十种邪祟。】
所有考核全部通过,才能够升到中阶。
就在邬流儿谋划着先去考哪一项时,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多了起来。
“她还真想来升阶考核呢……”
“就当看笑话吧……”
“我记得她不是杀掉了二师姐么?”
“嘘——可别招惹她。”
“……”
邬流儿心中微不可察地沉了下去。
乌合之众总爱议论是非。
交代金童玉女呆在天师阁外院别乱跑后,她转身,步履平稳地朝地下一层走去。
先进行辨析考核,一方面是因为现在离她最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的双眼分辨邪祟不在话下。
天师阁地下牢狱一层。
一重重铁索自天顶垂落,勾住四面八方金丝线的牢笼。
这里大多关押的都是没有灵智的邪祟和鬼怪,有的甚至还只是刚到生长期的幼鬼。
邬流儿看着一只扑在金丝笼上的猴子一样的小东西,它的四只手脚指头像蛙掌,吸溜着黏答答地舌头,似乎想舔一舔她。
邬流儿淡定自若地在考核本上写下第一只怪物的名字:鬼蛙人。
这只怪物若是生了灵智,又多长些几年,会变成蛙人的模样,以凡人为食,是大害。
在现代邬流儿一旦遇到这类鬼怪,向来都是除之而后快,从没想过把它束缚在笼子里用来让弟子们学习。
天师府倒是个挺能培养学生的好地方。
邬流儿陆陆续续地又看了几只鬼怪和邪祟,挨个将它们的名字写下:长舌鬼,发妖,田螺昧,独脚魑……总共记下了34只邪祟鬼怪的名号。
当她把记下来的名单交到考核天师处时,那天师惊得下巴都合不拢。
“这……田螺昧和窦形鬼咱们可没有一个弟子认出来啊1
别说弟子了,这两个鬼怪天生瘴气浓厚,大天师李岷山都很难判断出它们的形态身份。
邬流儿看这地下一层的考核天师同时叫来好几位教习的天师,猜测这大概率是要耽误她一会儿时间。
于是她悠哉游哉地又在附近转悠了会儿。
走到最开始见到的那只鬼蛙人笼子前,邬流儿忽然发现了一丝异样。
这只鬼蛙人方才明明总爱伸出黏答答的舌头,还想舔她来着。
然而此时,它却痛苦的张大嘴巴,似乎想鸣叫,却怎么也叫不出声。那根长长的黏糊糊的舌头,已经硬生生被拔掉了。
邬流儿一阵毛骨悚然。
这周围除了同来考核的低阶弟子,应该没有人会对这么一只没有灵智的东西下狠手吧?
更何况它现在并不会伤人。
一直到她拿着全部正确的考核单走到天师阁三层的负重场,她都心有余悸。
负重场内的人并不少。
很多低阶弟子来考核都是先从体能和技能考核下手。辨析对于他们只能看到一团团瘴气的人来说,实在难得离谱。
负重场四面是丹朱色的弧形圆壁,上挂一柄柄大孝重量不一的铁砣。
考核方式是运用自身的灵力,将不同重量级的铁砣运起,负重疾行一刻钟。
第三层的考核天师替她计时。
邬流儿挑着挂在墙面上的铁砣。
轻一些的固然好过关,但分数也会相对较低。
她先是选了倒数第三个三千两重的铁砣。
还没等她运功,就有人先行一步将她选中的铁砣抢走。
那弟子身材精瘦,像营养不足的模样。他冷哼一声:“你这怪胎,还是躲在师兄师姐身后哭鼻子吧。”
邬流儿也不恼,索性走到倒数第二个五千两重的铁砣面前,从体内运行起法力,将它从墙上操控着移动在顶上。
一旁一个壮硕的低阶弟子见状,觉得自己有被邬流儿羞辱到,果断选了最后一个铁砣。
邬流儿善意相劝:“大兄弟,别逞强。”
“呸,咸吃萝卜淡操心。”那弟子啐了一口,在体内运功,将那八千两重的秤砣运起来。
还没多久,那弟子便额冒青筋,撑也撑不祝
邬流儿一边负重疾行,在场内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残影,一边摇摇头感叹,天底下果然还是傻孩子比较多。
她疾行完一刻钟后,只微微喘了口粗气,调整了片刻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
分数如她所料,十分的高。
邬流儿对此十分满意。
就在她拿着两张已经完成的考核单准备上第四层时,一声惨叫骤然在负重场内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最初和邬流儿争抢倒数第三个铁砣的那名精瘦弟子,被那颗三千两重的铁砣死死压住腿脚。
看那铁砣和地面的贴合程度,他的一双腿怕是不保了。
邬流儿在心底暗暗腹诽了句“罪有应得”。
然而一股莫名其妙的蹊跷感却在她的心底一点点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