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黎冉和钟离宴在冬末初春时成了婚。
他们没有邀请太多人, 只有碧空山众猫和一树见证。
冬雪融化，春色骀荡, 黎冉坐在窗口，任凭微风拂面。
而——钟离宴在下面搭建房子。
明明用法力就能轻松搞定的事，他偏要亲力亲为。
两人似有感应，钟离宴一抬头就撞进黎冉的眼里。
他乐呵呵地挥手，眼眸似有星光闪闪。
黎冉随即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
“真没想到神居然会同一个魔成亲。”白光幻化成的女子幽幽出现在黎冉身侧。
“我不是神。”黎冉看了看她，淡淡道。
女子努努嘴，不吱声。
她现在不再维持初见时那副无悲无喜宛若神的样子，小动作和表情多了许多, 看着反而生动了。
有时她也会飘下去逗逗小猫, 好奇地抚摸碧空山的一草一木。
在金丸里待得太久了，看什么都新鲜。
“你看境灵，”女子指了指, “傻乎乎的, 万年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也是让人闻风丧荡的存在。”
黎冉顺着看去，境灵又在做每日必做的项目——逗猫咪。
通体金黄的圆球在草丛里兴奋地滚来滚去，小翅猫一个个眼瞳竖起, 摩擦着小爪子，跃跃欲试。
黎冉知道境灵以前的主人是神。
境灵在仙魔大战后受了伤, 回到太虚幻境里，伤却没有痊愈，渐渐地，她记忆开始紊乱。
“对了，如何才能让境灵恢复正常？”
黎冉有点头疼, 境灵不只是失去了过去的记忆，日常生活中总是间断性失忆。
而且她还不自知，觉得定是别人的问题。
“这很容易，”女子瞥向黎冉，“只要你用血喂上她几日就行了。”
话刚说完，她倏然有点别扭地转过头，轻缓道：“我要离开了。”
她只是一抹意识，覆盖在金丸上，存在不了多久。
黎冉转头看向她。
她知道她有一日会离开，但没料到这么突然。
女子抬起头，嘴角漾起笑容，白光形成的虚影轻轻摸了摸黎冉的头。
她声音轻轻的，似是没有遗憾了，“愿你幸福。”
下一刻，她周身慢慢散去，白光像流沙般散开，泯灭在空中，消失不见。
黎冉下意识抓去，白点从指缝流出，什么也没有抓到。
她眼眸垂下，低低道：“再会。”
在未来某一刻，她或许会换种形态重新出现。
人生漫漫，总有重逢时。
黎冉与钟离宴婚后的第二日，槐树爷爷便找到他们，讲诉了关于黎冉父亲的事。
翅猫族带着神的那丝魂魄，世世代代地传承下去。
直到黎冉的父亲——黎煊那一代。
魂石亮起，便代表神会在这一代苏醒，世间也将有祸事。
黎煊自小性格便是一板一眼，做事很有条理。
把守护魂石的任务交给他，槐树爷爷很放心。
数百年后，魂石裂开，小小的银色翅猫从里面爬了出来。
或许是有雏鸟情结，她见到的第一人是黎煊，便执意认为他是父亲。
小翅猫还带着奶香味，猫眼半眯，鼻头粉嫩嫩的，爪子勾着黎煊，小声地叫着。
黎煊看着心化了，不忍强行掰正，便默认了。
这一叫，就叫了数百年。
仙的情感一向淡漠，父母与子女之间大多数都是相敬如宾，相处带着疏离。
但黎煊是个好父亲，他没有错过黎冉的成长，温和又负责。
可以说，黎冉的童年是快乐且幸福的。
后来，黎煊的修为进入凝滞期。
槐树爷爷认为他在碧空山待得太久，应下凡历练一番。
见黎冉虽年纪尚小，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何况还有槐树爷爷陪她，黎煊便答应下凡历劫。
他在凡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身份，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年。
凡间的黎煊自小聪慧，有个自幼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
同世间大部分青梅竹马般，他们成亲了。
婚后两人几乎没有吵过架，夫妻俩十分和睦，彼此眼里都有浓浓的爱意。
没过多久，黎煊要去京城赶考，妻子便留在乡村等他归来。
只是，还没到京城，黎煊就被召了回去。
黎冉不知怎么回事，突然生了病，嘴里不停呢喃喊着父亲，槐树爷爷心疼极了，便直接把他叫回。
黎煊回来后在天上待了大半月，直到黎冉病好后，才有精力去想凡间的事。
凡间那短短不到二十年在他将近千年的生命中很短暂，但对于从未有过情爱的黎煊来说，凡间那个妻子总归是不同的。
黎煊偷偷下了凡，想去瞧她一眼。
估算时间，她已有四十余岁，应早就改嫁了。
他暗暗叹一口气，心中是微末的酸胀，但想着，去看一眼也好，算是结束这场缘。
仙凡终有别。
只是——
等黎煊来到他们乡野的住处时，却发现屋子被烧得只剩骨架。
“你问那个女子啊，她可真傻。人人都劝她趁年轻赶紧改嫁，可她还痴心妄想着那个去京城的丈夫会回来。人家说不定早就一举高中，娶了官家小姐，哪还记得糟糠妻啊。你说傻不傻？”
“后来啊，那女子意识到丈夫不会回来了，那是日日夜夜地哭啊，几乎哭瞎了眼，头发都哭得白咯，岁数看着竟和我这个老婆婆一样大。她眼睛不好使，身边又没有照顾的，半夜撞翻了油灯，本来都要跑出来了，不知道又进去找什么东西，活活烧死在里面”
拄着拐杖的老婆婆叹息道，又奇怪地看向黎煊，“你是什么人啊？我认识她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她有你这样的亲戚？”
黎煊几近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勉强笑了笑，应付过去，随即匆匆走进化为灰烬的屋子里。
老婆婆摇了摇头，可惜地望了眼旁边的屋子，随后便回房了。
黎煊颤抖的在一堆木料里翻来翻去，最后找到一个烧得只剩半截的木娃娃。
他放声大哭起来。
年少的黎煊雕刻了一对木娃娃作为女孩的及笄之礼。
收到礼物时，女孩红了脸，黎煊面上也烫烫的。
这是两人懵懵懂懂的第一次情窦初开。
仙界一天，人间一年。
对于黎煊来说，少女娇羞红得似苹果般的脸历历在目，再见时就只剩一堆冰冷的灰烬。
她没有如他所料找个好人家改嫁，而是在漫长望不到边的等待中慢慢枯萎。
他尤记得妻子最后的样子——
“路上当心，”年轻的妇人仍带着少女的天真和娇憨，眼眸亮得宛若皎月，娇嗔道，“夫君若是考不中也不打紧，妾身等你回来。”
“好。”他吻了妻子的脸庞，在她担忧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
黎煊握紧残木，用衣袖把上面的黑炭擦净，当即做下一个决定。
他想做个凡人，与她共度生生世世。
前面千年的人生他从未为自己活过，往后他只想为自己活一回。
黎煊离开凡间时遇到了受伤的玄千，救下他后，思虑许久，想到玄千在仙界的品行端正，光明磊落，便把黎冉之事托付给了他。
回到天界后，黎煊处理完应做的事，与黎冉他们道别后，便毫不犹豫地跳下仙台。
“槐树爷爷，”黎冉手攥紧袖子，猛地抬起头，嘴唇蠕动，“父亲当年是不是怨我？”
“怎么会呢？要怨也该怨我啊。”槐树轻叹，把枝叶散开，为黎冉遮住太阳。
“你想去看看他吗？”
黎冉微愣，坚定地点点头。
这是人间的一个小渔村。
空气湿润，四季如春。
落日的余晖透过云层，金黄的橘色染得那一排排屋檐耀眼温柔。
黎冉和钟离宴站在一个屋子外面。
“别怕，我在。”
钟离宴紧握黎冉的手，目光安抚。
后者在他鼓励的眼神下，鼓起勇气，轻轻叩门。
“谁啊？”门内传来阵阵脚步声，听起来像是个年轻的女子。
“可否买碗水？”黎冉有点忐忑不安，生怕被拒绝。
下一刻，门开了。
一个头上包着蓝色方巾的女子出现在眼前，笑得爽朗，“买什么，我来给你去井里打碗凉水。”
“小姑娘快进来吧，”她看见后面的钟离宴，迟疑片刻，不知如何称呼，“这位”
“他是我的夫君。”
女子笑了笑，把手中的布往肩上一放，示意两人进来。
“娘子？”
“不打紧，路过的一对小夫妻口渴来讨碗水喝，”女子指了指石凳，对黎冉两人道，“你们歇会吧。”
听到男子的声音，黎冉身子不自觉地颤了颤。
是父亲的嗓音。
但他不记得她了。
黎冉眼圈微红，偷偷瞥了几眼父亲，攥住钟离宴的袖子。
钟离宴反握住，与她一同坐下。
这时，屋内跑出来个约莫两岁的男童，长得虎头虎脑，瞧见黎冉，眼睛一下亮了。
他蹭蹭地跑到她身边，抬起头，嘴里叫道：“姐姐！”
男童眼睛水灵灵的，像颗大葡萄，专注地看着黎冉，只是，不知怎么的，嘴突然瘪了，泪似银子般不要钱地流出来。
黎冉一急，连忙搂过他，用衣袖替他擦了擦眼泪。
见此，钟离宴不动声色地把男孩抱起，离黎冉远了些。
男童倒是没有察觉，只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待黎煊走来，扯住他的手，奶声奶气地指着黎冉，焦急道：“姐姐！姐姐！”
黎煊也瞧见了刚刚的一幕，歉意地朝向黎冉，“小奕平日不是这样的，若是唐突了姑娘，实在抱歉。”
“无事无事。”黎冉连连摆手，趁此多看了几眼黎煊。
他的容貌同以前找不到一点相似，但黎冉只消一眼，便知这是父亲。
他看男孩眉眼间的温柔同先前看她如出一辙。
此时，女子拿着两碗水过来了，见小奕嘴里嘟囔着姐姐，一副小哭包的样子，一脸惊讶，“这孩子怕生得很，平日见外人都是躲起来的，倒是和姑娘有缘。”
“说来也奇怪，我一瞧见姑娘心里也甚是欢喜，就好像——亲闺女般”
意识自己本身年纪也不大，这话说出来怪怪的，女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眼天色，对面前小夫妻道：“若是二位不嫌弃，在我家用个晚膳，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可好？”
黎冉下意识向黎煊望去，只见男子点点头，眉眼温儒带笑，并无勉强之色。
黎冉随即哂笑点点头，“那便叨唠了，不过住宿就不用了，我们晚间还有事，多谢夫人。”
今儿的月亮格外明亮，圆得似玉盘，云层稀薄，皎洁的月光透过照亮了不大的院落。
五味俱全的菜肴铺得小石桌满满当当的，秀色可餐。
见女子还要进屋端菜，黎冉连忙拉住，“就我们几人，其实不用这么多菜的”
女子抿唇羞涩一笑，脸圆圆像个苹果，“姑娘莫不是忘了今日是中秋，就差最后一道了，不碍事。”
见此，黎冉只好作罢，帮忙摆菜放筷。
男童喜欢她得紧，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这边跑到那边，那边跑到这边。
待众人坐下后，黎煊开了瓶桂花酿的酒，淡淡的酒香气弥漫开来，让人垂涎三尺。
“夫君，今日你怎么挖出这酒来？”女子见黎冉二人面露不解，笑着解释，“这是他在我怀小奕时酿的，埋在树下，说若是生个女孩，便等她出嫁时拿出，后来小奕是男孩，这些年我也没再怀上，这酒一直放着，我都快忘了这事。”
黎煊给钟离宴倒了一杯，道：“酒是拿来喝的，平日也无人陪我小酌，今日正巧。”
“你俩少喝点，误要伤了身子。”女子给黎冉夹了一筷子，眼睛眨了眨，意思不要管他们两个。
黎冉尝了一块鱼肉，软嫩滑爽，入口即化，鲜美至极。
“还不知姑娘贵姓？”
“我姓黎，名冉。”
“我夫君也姓黎，真巧，竟遇上个本家。”
两人笑着聊起家常来。
钟离宴和黎煊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一旁的男孩狼吞虎咽地啃着鸡腿，吃得满嘴油光。
星星在天上闪烁，月光如凝水般轻柔、纯净。
一片落叶悄悄飘进欢声笑语的院落，送来阵阵桂香。
一盏盏油灯熄灭，这个小渔村陷入了沉睡。
万籁俱寂，只能听到小动物爬过的窸窸窣窣声。
钟离宴和黎冉坐在山头，离月亮很近，彷若伸手就能碰到。
“知晓父亲过得幸福，我很开心。”黎冉吸了吸鼻子，眼眶虽然湿润，但心中满足愉快。
她留了些银子放在石桌下，明日他们醒来应该就能看到。
“冉冉很喜欢小奕？”钟离宴突然问。
“喜欢啊。”
“那——我们何时要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正好是中秋特辑～
祝大家中秋快乐！阖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