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九月寒露, 大梁光年,皇帝驾崩,新帝钟离宴登基。
这一日是钟离宴的弱冠之日,他本应在此日被设为太子, 可因皇帝驾崩, 直接登帝。
今日, 官员齐聚, 通往皇宫的路上人来人往, 络绎不绝。
数量精美的马车滚着车轱辘,慢慢向那座金色的宫殿跑去。
黎冉也在其中。
朱红的宫墙外喧嚣热闹, 内却十分寂静, 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清。
百官在前面朝拜,黎冉等皇亲国戚先入座筵席。
待人齐后, 新帝才缓缓走来。
少年带着黑中泛红的发冠, 瀑布般的长发梳为发髻, 一身金袍,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面容冷肃,神态散漫,坐下后轻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筵席就此开始,众人揣摩着新帝性情,空气凝固,无人动筷。
此时,一位大臣突然发话, 他是朝中元老,态度倨傲。
“圣上,微臣有一事想问。”
他不起身, 盘腿坐着,双手抱拳,鼻子似乎要蹬到天上去,相当无礼。
钟离宴撩起眼皮,没看他,发出一声鼻音“嗯?”。
一盘盘菜被训练有素的宫女们端上,盘子本该碰到桌面发出的声音被隐去,悄无声息。
见钟离宴面色不变,大臣心中嗤笑。
当了皇帝又怎样?
在他眼里,他还是那个懦弱的卑怯少年,除了相貌惊艳外,没有什么能上的了台面的。
普通无能,能轻易掌控,那就乖乖当个傀儡皇帝。
“陛下,微臣听到一事,不知您可有耳闻?微臣听到您虐待先皇,逼迫他写下传位诏书,而后残杀先皇和先皇后,还软禁五公主,可有此事?”
话音一落,没人敢大口喘息,众人都垂眸望着桌几,一动也不敢动。
气氛像是紧绷的弦,一触即发。
几个年长的大臣心中暗笑,紧紧盯着钟离宴,不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丝心虚。
他们倒要看看他如何解释!
钟离宴不动声色地呷一口茶,指节分明,瘦长挺直的手抚把过白瓷茶杯,放到桌上,嘴角微勾,别有深意。
“是又如何?”
他不反驳,反而承认下来。
大臣没想到这一茬,一愣,随即冷笑起来,只觉钟离宴到底年轻,甚是愚蠢。
他眉头横挑,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陛下,此事简直十恶不赦,大逆不道!微臣数十年来深得先皇器重,万万不可就此罢了。”
钟离宴面无表情,阳光穿过窗户,落到脸上,显的眼眸色泽颇淡,似琉璃般。
他直直望去,眉梢轻挑,怡然自得,像是在看一个上下横跳的小丑。
大臣本以为他会面露惶恐,没想到这么沉得住气。
见此紧咬后牙槽,不满道:“陛下,您就不说些什么吗?”
钟离宴不答话,大臣面上尴尬,瞥向周围交好之人,人人垂眸,好似面前的菜肴长出了朵花来,要心不旁骛地注视。
他心里暗恨,忿忿地说:“陛下如此,老臣对不住先皇多年的栽培提拔,只好以死明志!”
说着便站了起来,脸上写满悲切,心中得意洋洋。
他不信钟离宴这个小儿还能云淡风轻。
若那小儿不制止他,恐怕明日暴君之名就传出去了。
人心不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钟离宴不可能不知道其中要害。
今日定要灭灭他的威风,让他知道
“去吧。”少年嗓音淡漠,面容冷然,打断了他心中所想。
大臣站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张脸红得发紫,只好向柱子走去。
这时周围有了动静,“陛下,陈老毕竟在先皇手下多年,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陈老这脾气是要改改了,还请陛下恕罪。”
与陈老交好的大臣这下坐不住了,拉下老脸赔笑着。
这新上任的皇帝是个硬茬子,看来不好对付。
众人以为钟离宴会见好就收,给个台阶下,没想到他置若罔闻。
见此,大臣们想要起身去拉陈老,钟离宴拿起茶杯,扣在桌上,发出响亮的一声“啪”。
声音在空寂的宫殿内回响,激起众人心中一道道涟漪。
大臣们动作停了,全身僵硬地坐着,不想引火烧身。
正等着人来拉他的陈老懵了,恶狠狠地看一眼钟离宴,控制力道直直往柱子上撞去。
他嘴唇几乎咬出血来,气急攻心,想:如此也好,一次伤,换个名留青史的忠臣美名,也值,也值。
头上一阵剧痛传来,发觉自己没有要晕倒的迹象,陈老便闭上眼,自行倒地。
从众人视角看去,便是陈老撞柱而倒,也不知人如何了。
可没有新帝的指示,宫女太监低头站着,身子没有挪动半分,不去搀扶。
有位年长的大臣按耐不住,他捋着花白胡子,“陛下,您这样是不是太过儿戏了?陈老好歹也是朝中老人,您这样的态度让微臣心寒啊。”
钟离宴抬眸,眼里温润,笑意不达深处,“不如,你陪他。”
少年懒洋洋的,站起,长腿一跨,走向那装昏迷的陈老旁边,抬起玄色的长筒靴,一脚踏在陈老的侧脸上,还碾压两下。
他望向刚刚说话的大臣,掀起眼皮,“来吗?”
年长的大臣气得说不出话,喝了一杯茶,压下心思,不再说话。
钟离宴霎那间笑了,他皮囊本就美好,高鼻深目,雌雄莫辨,一笑,显得眼角的泪痣愈深,昳丽无双。
脚下仍不轻不重地踩着,明明做的是恶行,却让人一时移不开目光。
众人只见钟离宴踩着陈老,却不知被踩人的滋味。
陈老脸涨得更红了,只觉脑袋要爆开。
也不知这看起来单薄的少年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不行,这样下去可真要死了。
陈老把自己小命看得比什么都重,面子丢了是小事,真死可是大事。
他猛然咳嗽起来,似是要醒来。
钟离宴稍稍抬脚,语气晦暗不明,“咦?”
松开脚,蹲下来,笑意盎然地凝视他。
陈老发觉头上重量骤然减轻后,拟好表情,打算幽幽醒来,正睁开眼,蓦然瞧见一张放大的脸。
“啊!”一声惊叫后,因没做好心理建设,他被吓得连连向后翻滚,衣物被地上的脏物蹭得灰蒙蒙的。
钟离宴站起,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灰尘,别有深意地道:“陈老,你——挺精神的。”
陈老这下从地上爬起,挠挠头,堆笑:“陛下谬赞,陛下谬赞。”
“你可还有异议?”
经过这么一出,陈老怎么还会有想法。
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让他浑身不适,想到刚刚自己拙劣装晕的一幕,他心中恨得发痒,面上却傻笑:“陛下恕罪,我哪有什么异议,不过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嗯?”钟离宴睥睨着,微抬下巴,神情冷淡,“既然如此,陈老你便下去休息吧。”
“来人,押入大牢。”
“陛下!陛下”
伫立一旁,穿着盔甲的士兵动了,他们压着不明觉厉,还来不及解释的陈老,直接拖下去。
动作利索干净,相当迅速。
钟离宴回到位首,极友好地环顾一圈,“还有谁?”
少年像是带着美好面具的恶鬼,虽语气温和无害,但众人背后发凉,不敢言语。
没有人再敢出头,得罪新帝。
筵席开始,氛围几近粘滞。
大家喉咙都像是被塞进干涩蓬松的棉花,堵在那里不得动弹。
勉强吃几口面前的吃食,所有人心中揣摩难安。
钟离宴看上去心情不错,慢条斯理地举起象牙箸,夹起一块桂花糕,放进黎冉碗中。
他眉眼温柔,盯着黎冉的脸,桃花眼闪烁。
黎冉手一顿,没说什么,夹起吃掉了。
甜腻的桂花味充斥整个口腔,她微微皱眉,太甜了。
望见她眉头蹙起,钟离宴道:“怎么了?是不好吃吗?”
他眼眸变冷,瞥向旁边候着的宫女。
这样的强压下,宫女惊慌失措,惴惴不安。
“不不不,”黎冉咬着黏糊糊的糕,连连摆手,“挺好吃的。”
说完她咽下去,差点噎到。
钟离宴抬眉,也夹起一个吃下去,似乎发现没什么问题,不再追究。
他气定神闲地倒了几杯甜酒,吃下好几块裹着甜粉糕点,也不嫌腻。
黎冉瞅了他一眼,心中腹诽,安静地用膳。
秋日的寒意侵入人心,不知是心中惶恐还是气温降低的缘故,大家一阵鸡皮疙瘩。
这是黎冉吃过最煎熬的一顿饭,不同于往日的小角落,这次她的位置被安排在钟离宴旁边。
一举一动皆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都不能大快朵颐。
“咚咚”的脚步声传入殿内,清晰地进入黎冉耳内。
杂乱无章,可见其主人的匆忙。
她抬头看去,五公主不知从何处冒出,目光发亮如火炬,嘴唇发白,手中拿着一把不知从哪弄来锈迹斑斑的匕首。
“钟离宴,你这个狗贼!还我父皇母后!”
钟离宴眼微微眯起,许是酒意上头,眼尾绯红,带着不自知的艳丽。
五公主被身手敏捷的士兵压住,手反扣背后,匕首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手指骨攥得发白,咒骂着:“钟离宴我祝你不得好死,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她显然气晕了头,语无伦次,话里没有逻辑。
钟离宴双颊泛红,像是没听见,摆摆手,示意拖下去后便没再追究。
他微微张嘴,似要说什么。
五公主这一闹,坐实了钟离宴杀父上位,为人歹毒残暴的事实,大家情不自禁地屏气,等待着。
钟离宴望着眸色似水,脸蛋粉红的黎冉,声音极轻,几乎听不见,“冉冉,朕明日娶你,可好?”
他近似撒娇,眼底深处是看不清的偏执。
就像伪装无害的猛兽诱惑猎物,一旦求而不得——
便一击击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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