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你这孩子,还说那个房子能住人。”唐锁一眼就看穿了沉简的想法。
他站了起来,拍了下沉简的肩膀,对这个小伙子的好感倍增:“一会就能住,我让媳妇这就给你拾掇下,保准今儿就住上暖和的房间。”
他说完拉着沉简步入了院内。
这一天饼店光是烧饼就卖出去不少,只是价格太便宜,用的面粉是又自家磨的面,粮仓里面的小麦也没剩下几袋了。
那几袋小麦应该用不到年根了,到时候又得买面粉。
买面粉需要粮票,现在还是计划经济年代,不过粮票的管制没那么严格了,从私人手里也能买到粮票,只是价格贵一些,还有面粉质量也参差不齐
尤其是她家还开着小饼店,用面粉尤其多。
唐伊捏着手里的红薯,扯了下外皮,里面的红薯蜜汁流了出来,咬一口,甜滋滋的蜜汁充斥在嘴角。
院子外面,沉简被唐锁拉着进了店铺旁边的房间,那房间里只有一张土炕,再没有其他的家具了。
“就这间房子,比较简单,到时候我让人再打一个衣柜,土炕烧起来很暖和。”唐锁说道。
当初他们家里盖房子的时候,特意多盖了几间,就是为了小儿子以后娶媳妇用,哪能想到现在就用上了。
这个房子盖好有几年了,地上的灰色地砖泛着油光亮,四周的红色砖房很干净,简单整洁的房间里透着主人家的勤快。
沉简点头:“家具不用打,我也没多少东西,就放在板箱里就好了。”
板箱是镶嵌在土炕墙里的一个方形箱子,为了装被子枕头而专门凿的。
沉简没多少东西,板箱有两个,正好能装衣物,也省下了定做家具的钱。
“那敢情好,我正发愁定做家具的事,这冬天村里人都不出工了,一时半会也做不了。”唐锁觉得这个小伙子脾气甚好,不免对他印象好一些。
沉简点着头又问:“租金怎么算”
“这个这,村里也没人租过房子,你看着给吧。”唐锁心里有个价位,只是拿不定主意,这个钱合不合适,看来一会得跟村长商量下。
“这样,您看能不能把饭也算进去,我一个月就给您三十块钱,您看行不?”
“啊,三十块钱?”
“是不是少了?我也不知道多少合适,以前住在宾馆的时候一个月差不多就是这个钱。”沉简问道。
他清楚这个钱给的不少了,只是图方便省事,唐家烧饼很好吃,以后出去拉煤能捎带着装几个烧饼。
“不少不少,三十块钱行。”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今晚就住。”沉简没再拐弯抹角。
他一想到上午住着的土窑里那湿冷空气,便觉得一阵阵寒冷渗进骨头里面。
“行,一会我收拾收拾。”唐锁一面说一面在脑子里盘算三十块钱收入:如果天天做烧饼,生意好的话整个月才能赚到这个数字。
这钱妥妥的是给多了不少,他原本还担心有钱人越有钱越抠门,没想到这小伙子这么大方。
两个人说定之后,便一起朝着外面走去。
临街烧饼里面的唐伊正把打牌的村民送到门口,眼瞅着父亲笑眯眯地跟沉简一道出来了,便知道了租房子的事谈妥了。
只见父亲腰板都挺直了,把沉简送到对面的三轮车前絮叨:“一会记得回家来,晚上一块吃饭。”
那个低沉的声音回应着:“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这饭我们应该提供的。”
沉简骑上三轮车,朝着村委会那边而去。
唐锁摸了下巴颏,这才转身跟那几个打牌的村民打招呼。
临近傍晚,路过的村民揣着钢镚不时进出饼店,他们新做的一炉子烧饼又卖完了。
炉子的火渐渐弱了,唐伊拉了一把电绳,只听啪嗒一声,屋内依旧是黑的。
“又停电了。”唐伊自言自语道。
刚才屋里有电,这来电还没半个小时呢就又停电了。
“伊儿,柜子里有手电筒。”另外一间屋子的李雪英喊道。
还没等唐伊回应,在村里玩了一天的唐文杰立刻跑进屋里传话:“姐,咱妈让取手电筒。”
“我找找。”唐伊在身后的碗柜里面翻腾了着,这才在下面的抽屉里找到手电筒。
手电筒跟几根蜡烛放在一起,她顺便把蜡烛也一起取出来,点着之后把手电筒递给唐文杰。
她瞅着烧饼铺子已经关门了,这才跟着弟弟进了内院里面。
在院子里面就听到了父母的聊天,父亲声音中透着骄傲:“这屋子租的值当了,刚才村长来问了一圈,说是这价钱绝对合适。”
李雪英话里也掺着喜悦:“是,这钱正好。”
“你别担心,咱爸妈那看病的钱也没多少,这租房子的钱再加上烧饼铺的买卖,也能缓一阵子。”
唐伊眼看着弟弟已经快要走到门口了,她轻轻咳嗽了一下。
屋内正要说话的声音低下去了,接着她母亲李雪英在屋里问:“俩孩子来了,来送手电筒了。”
“来了。”唐伊应声。
走在前面的唐文杰把棉门帘掀起,先让拿着蜡烛的姐姐进屋,这才跟在后面。
待进屋后,看见站在土炕前面的两个身影,在蜡烛摇曳光下,那身影先是灰色模糊身影,慢慢变成清晰的面孔。
“蜡烛就搁在炉子这了。”唐伊说着话,把蜡烛里倒出点蜡油,粘在炉子边沿。
微弱的光照在屋子里。
唐文杰年龄还小,看着漆黑的屋子,蜡烛的光只能照在一角,屋子没照到的地方反而透着一阵诡异。
他握着手电筒,按开光亮在角落里照了一圈,没见到什么异样的东西,这才缩进李雪英的怀里。
唐锁看着这儿子,把他手里的手电筒接过来按灭,教育儿子:“这么大的人了,还害怕呢?”
李雪英搂着儿子,瞪了唐锁一眼:“小孩子害怕是正常的。”
她瞅着儿子,又看了看唐伊,站在蜡烛下的闺女被微弱的光照着,整个人仿佛酝酿在灯光下的神仙,甚至比画上的神仙更好看一些。
她轻轻叹了声气。
唐伊以为父母还在为钱担心,便说道:“钱的事情,您别担心,我这一天也摸索出了办法,到时候看看能不能给咱店里改造改造。”
唐锁一听立刻表示反对:“别瞎折腾,店里扩张成本也会高,到时候赚不了钱还得赔钱,不行。”
李雪英拍了下唐锁胳膊:“孩子有想法是好事,你就不能支持下啊。”
“现在支持不是时候”唐锁正说着,忽然瞥见窗户有个影子闪过。
接着屋子的门被敲了几下:“叔,我是沉简。”
“哟,这就来了。”唐锁说着走到门口把门拉开。
屋外的沉简一眼就瞅见屋内的几个人,齐齐的几双眼睛都看向他。
他有些局促,为自己的突然到来感到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不碍事,正给你收拾屋子呢你就来了,正是时候。”唐锁说着,示意沉简进屋。
李雪英也热心说道:“就是,我们都等着你呢,快进来,看看屋子里合不合适。”
屋子里面不是下午看见的光秃秃的样子了,已经有了人气。
前面炉子里烧着火红的煤炭,带来了热气连带着土炕也暖和了很多。
炕上是大花纹的被褥,整整齐齐铺在炕上。
沉简把手里的背包搁在土炕上,摸了下被子,触感是温暖的,是久违的家的味道。
“你要是觉得冷,那板箱里还有被子,都是新的,我们自个打的棉花做的。”李雪英解释道。
唐伊这才反应过来,今天一天没怎么看见母亲,只听说母亲去了村里的供销社,这会子听到母亲说的话,也摸了下被子,那被子里面的棉花还膨胀着,软和舒服。
“两床被子够了。”沉简说道从兜里掏出一个皮质的钱包,摸出几张纸钞。
“你这孩子,这钱啥时候都能给我们,不着急在这一时。”李雪英眼瞅着那几张纸钞塞到了手里推脱说道。
“正好今儿记得您就收起来,不然下次我肯定会忘了。”沉简说道,看唐文杰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瞅着他,便摸了下唐文杰的头顶。
唐锁把钱收起来递给李雪英:“那行,我们收着,你也收拾收拾,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到时候我们再准备。”
他一面说着一面招呼着儿子闺女一起出去。
唐伊看了眼沉简,这才跟着家里人出去。
土炕上留着烧了大半截蜡烛,还有一个手电筒。
沉简拉开皮包,取出脏衣服,又把剩下的衣物收进板箱里。
这间房虽然在角落里,土炕连接着的却是唐伊那间屋子的炕。
房子里的土炕之间都互相畅通,就是为了烧起火来方便,屋里升温快。只是这方法特别废煤炭,好在唐家因为开着饼店,用煤量大,每年都有固定的人家给拉过来煤炭。
沉简看着堆在一角的脏衣服,想着明天一定找个时间把衣服都洗了,只是村里还不兴单缸洗衣机,手洗衣服难免不方便。
正想着,房门被敲响了一下,他转过脸去。
唐伊站在门口说:“我妈让我给你送蜡烛。”
“用不着那么多,你们留着吧,赶明儿我去城里在供销社多买一些,这停电没个时候,家里得常备着。”沉简说着,没觉得自个说的话突然变得多了起来。
唐伊点着头,依旧把手里的几根蜡烛搁在土炕旁边。
她一时之间站在原地没离开。
沉简正在想事情,没听到唐伊回应,以为她走了,索性仰头躺在土炕上面。
被子上还留着新被子的味道,是一种浆糊的味道,他伸手摸着丝滑的被子边沿,折痕层中的针线活透着主人家的细心。
“我妈亲手做的,很暖和。”唐伊突然出声说道。
沉简猛地坐起来:“你怎么还没走”
“我为什么要走?”唐伊挑眉说道。
她挑眉的样子颇有种得逞的意味,带着狡黠和看热闹。
“我把这租下来了,这是我的地盘。”沉简一时噎了下,闷声说道。
“那也是我家。”唐伊又补充道。
沉简索性没再说话,心想着跟这个小姑娘做什么见识,斗什么嘴。
唐伊等了小一会,没听到沉简的回应,笑出了声。
沉简也笑了下,这才一本正经地说道:“昨天把你放村口了,我先跟你道歉。”
“不用,我没在意。”唐伊说。
窗户缝隙透进来些许冷风,屋内的蜡烛浮动,像是曼妙的少女跳舞一样,几滴蜡油顺着蜡烛流到土炕沿上。
沉简又瞅了下唐伊,似乎在打量她话的真假,隔了好几秒,他这才接着说:“没生气就好,我可能要在这边住几个月,你要是生气了,我怕会难办。”
唐伊嗯了一声,了解似的点点头:“你是我家的财神爷,我不会生气的,不过昨天上午说的那些话我是不会听的。”
沉简抿了下嘴巴,嘴唇干裂,已经起皮了。
他不禁在心里打着草稿,昨天这才会想起昨天劝唐伊,让她放弃李田观的那些话。
“那是你的事,我不应该管那么多。”沉简接着说道。
此时外面的风声又大了,树枝影子投在玻璃上忽闪着。
唐伊摆摆手:“别客气,你先收拾,等下过来烧饼店那个屋子吃饭。”
她一面说着,一面朝着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