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喝杯茶
管事这才连滚带爬的起来,上前将麻袋解开。
麻袋里的胖子被揍的那叫一个惨,关键人还懵着呢,直到被人从麻袋里扒出来,众人打着火折子一看,
眼前人鼻青脸肿,嘴唇上翻,两条鼻血都下来了,这要不是衣服还是这身衣服,这老管事都不见得认得出来。
胖子从小到大没吃过这种苦,下意识想哭,结果看见周围围了一圈人,也怕在手下面前丢脸,给眼泪强憋回去了。
说来这胖子叫许旺,是当朝首辅许廷时的“儿子”,不是亲的,而是从本家远方亲戚那里过继过来的。
还有一个和他情况一般无二的大哥许兴,二人有许廷时这个靠山,在这长安城也算是一霸,尤其欺行霸市什么的,简直不要太熟练。
许旺之前见到李月白冲进轿子里,被自己人打了这么新奇的思路他一时可联想不到,边抽着冷气边问道:“是谁打的我,看见没?”
几人头摇的像拨浪鼓。
许旺也不是傻子,怒冲冲道:“少爷我这么个大活人被人套进麻袋打了,你们连看见都没看见?”
管事急忙解释道:“太黑了。”
有好汉在一旁附和:“人还太多了。”
有另一个好汉一旁接着附和:“是啊,什么也看不见,还一大帮人。”
剩下一个好汉不甘落后,也解释道:“我们去客栈里绑人,这是听见响动才回来,我们拼了老命才给少爷救出来了。”
许旺问道:“叫你们绑的人呢?”
其中一人道:“那人喝花酒去了!跑了个空!”
许旺呸的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道:“贼你娘,准是这街面上哪个瓜皮下黑手,竟然堵在半路上黑吃黑!”
许旺被人搀扶起来,听人这么一解释,他倒是不怀疑住在同福客栈的李月白下黑手了,那客栈里就主仆二人。
叫人给两个还晕着的轿夫摇醒,许旺骂骂咧咧坐进轿子打道回府,一挨垫子又哎呦一声,这是屁股上也被踹了几脚,还肿着呢。
许旺骂道:“等老子查出来是谁敢对我下黑手,非得给他们抽筋扒皮不可!”
在一旁跟着的管事打了个冷战,只觉得浑身都冷飕飕的。
这些人都走了,李月白踩着屋顶瓦片几个起落,又回去客栈里。
等着在房间里坐下,李月白赶紧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压惊,这他娘的,憋笑都险些憋出内伤了。
直到第二日,无暇进来在李月白身边耳语几句,这是昨夜派人跟在后面,摸出了那挨打的胖子的身份。
李月白倒是有些奇怪,许廷时的儿子,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去外面热闹人多的酒楼里点了酒菜,顺便找当地的地头蛇打听,才听了不少许家这兄弟俩的传闻。
这许家二位兄弟不学无术,却总要有个能混日子的营生,于是攀着许廷时的家底门路在长安街上开了几间书画行。
这是明面上的身份,私下里,则和长安街头一些三教九流来往不断,和漕帮也有些关系,在这街面上,替人打架出头,抓姘头的事都没少干。
总而言之,这兄弟干的就是在小人物面前耍横,在大人物面前卖乖的营生,说多大本事吧,没有,但无论庙堂江湖,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都会给这两兄弟几分薄面。
李月白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这是这长安街上的两个混混啊,接着随手扔给这消息灵通的小二一串赏钱。
而此时的许廷时家中,许旺少爷那叫一个凄凉,要说自己鼻青脸肿不要紧,还生怕被许廷时见到。
终归不是亲生父子,平日里小偷小摸就罢了,真要被人老成精的许廷时抓住什么把柄,这棵大树到时候还靠不靠的住也是两说。
想当年他许旺从穷乡僻壤过来,看到气派非凡的许家大宅,差点没激动的晕过去,那时候就是宅院门前一个小厮,都比自己穿着有档次。
之后许兴也被过继过来,比他入门晚,却因为年纪稍大一点儿做了大哥。
二人刚开始没少彼此折腾,毕竟儿子这种东西,只有一个才显得稀罕,可是三五年下去谁也没能给谁搞死。
后来这二人也算是看明白了,他们如何胡闹,许廷时对他们兄弟二人,那是哪个也没眼瞧,要是都死了,指不定还能再过继两个。只要许家人没死绝,上至耄耋老翁,下至垂髫小儿,就绝对不少抢着给许廷时当儿子的。
于是这哥俩儿二人也就不打架了,比着生儿子吧,他许兴要娶个小妾,许旺就说看上了某家的姑娘,这些年下来他们二人儿女都有了五六个。偶尔看到许廷时上朝归来,喊着自己儿女的乳名,逗弄孙儿孙女,就觉得屁股底下的位置又做稳当了几分。
他许旺就感慨啊,怪自己没没本事,要不有许廷时这重关系好歹也在长安城混出点儿样子,好在许兴也没本事,二人棋逢对手半斤八两,暗中较劲儿较量出默契来了,干脆一拍即合联合到一处了。
二人拿了许廷时的名贵书画去卖,鼓捣出来了个书画行,在长安街头拉帮结伙,一顿顿酒肉下来,和三教九流都搭上些关系。
此次就真不是针对李月白,而是听了某些人的鼓动,领着漕帮的人去找那劳什子厉风帮的麻烦,想要在运粮的事情上捞一笔。
李月白莫名其妙的搅合进来,手下小厮没认出那六殿下,只瞧见了这坏事的李月白施施然到了客栈。
既然是外地人,怎么可能不给点儿教训?
却没想到这次事情办的虎头蛇尾,自己挨了打,查了两天了也没查出来是谁动的手,许旺一把扯过丫鬟手中的热毛巾,敷在青了的眼眶上,那叫一个哀怨。
外头却有小厮过来敲门,喊道:“许旺少爷,老爷下午要去城外墓地祭拜大少爷,叫您提前收拾一下别忘了。”
许旺没好气应了一声知道了,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听听,许旺少爷,连许廷时贴身的小厮称呼他们都得挂上名字,倒是那个大少爷,人都死了二十年了,许廷时一年还要去祭拜八次。
说是墓地,其实只是一座长安城外的衣冠冢,那位大少爷年纪轻轻就死在了战场上,连尸骨都没留下。
许廷时白发人送黑发人,整整穿了三年的素布白衣,几度恳请告老还乡,最后又圣上几次挽留,才最终留在了庙堂。
哪年的清明时节许兴和许旺不是在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哥墓前痛哭流涕,白得一生荣华富贵,莫说磕头祭拜,就是当成祖宗都行啊。
可心里也都有点阴暗心思,觉得那位大哥着实应该早死几年,他们十几岁才被过继过来,许廷时对他们总是差了些亲情,以至于如今做事总要偷偷摸摸。
许旺自以为这次藏的挺好,哪里知道第二日李月白就收到一张请帖。
一看邀请的人是许廷时,李月白都愣了。
李月白去赴约,就在许府大门前,管家出来迎接。
李月白那是会记仇的人吗?还好心问府里许旺少爷近日如何?
管家一头雾水,加着小心道:“许旺少爷前两日染了风寒,在府中休息呢。”
李月白快走了两步,没有再问。
许家宅院之中,回廊一侧栽种的花卉姹紫嫣红。
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蒙着眼睛,忽然间窜出来,撞到李月白身上,小姑娘声音软糯喊了一声抓到了,双手抓着李月白的袍子,似乎也觉得不对,这才扯下脸上的布条。
小姑娘也不怕生,就打量着李月白,结果一句话石破天惊:“你是漂亮姐姐?”
这时候后面跟着的丫鬟才姗姗来迟,被管事呵斥到一旁,管事则向着李月白解释道:“这是府里的小小姐。”
李月白问道:“许旺闺女?”
管事点头。
李月白在小姑娘面前蹲下,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姐姐不是哥哥?”
小姑娘背着手腼腆一笑,童言无忌道:“你好看呀!”
李月白无奈,认真解释道:“好看的也可能是哥哥,记住了没?”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说:“记住了呀,漂亮姐姐。”
李月白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实在没辙,心道漂亮姐姐就漂亮姐姐吧,管事在前面躬身领路,这就先去见许廷时。
走进一处厅堂,转过屏风,黄梨木桌案上尚有残茶,周围的丫鬟正有条不紊的将旧茶撤去,端上新的茶杯,沏上新茶。
袅袅茶烟中,李月白盘腿坐下,这还是与这位当朝首辅第一次见面,许廷时稍有些清瘦,背微微驼,也曾粗厚的双眉也都稀疏。
许廷时一手托着茶杯,指了指李月白的那一杯茶,说道:“这杯茶就当为小儿赔罪了,许旺不成器,给李公子添了麻烦。”
李月白赶紧接过茶杯,不管许廷时如何看似不起眼,他可不会小瞧这个老人,长者要求,自然不敢推辞。
自然这杯茶一接,与许旺的那些小摩擦,李月白就绝对不能再抓着不放了。
许廷时抿了一口茶水,说道:“早就听闻问剑宫出了一位青年才俊,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李月白谦虚道:“许阁老这话折煞在下了,才俊谈不上,年轻气盛是真的,所以什么事都敢闯一闯,这才误打误撞做点儿事。”
许廷时瞟了李月白一眼,接着就转移话题道:“你来之前,杨继学那老头子在我这里坐了一炷香,说来说去,不过是青州的老百姓苦啊。旁敲侧击的,无非想叫我多在圣上面前说几句话,哪怕只是多运几十万石粮食入青州。且不说这是户部的事情,杨老先生太瞧得起我了,我反问了他一句,这天下粮仓里的粮食,能有几成真正到老百姓手中?那同样是这个问题,现在我来问问你。”
李月白端着茶杯沉默,神思却飘到了远处,太祖入关立国,已有百余年,当今圣上继位,也有二十余年。
宏伟楼阁会腐朽,雄心壮志会消失,而人会老去,人心会变,身居高位的人心思一旦都变了,哪怕帝王仍使有万丈雄心,能努力做到一个中兴就算不错了。
李月白抱拳说道:“在下当尽力而为!”
行的是江湖的礼,回答的不是许阁老的问题。
许廷时一笑,心道这小子聪明啊。
他问的问题本就没法回答,说小了是粮食的问题,说大了那就是问当今大兴庙堂有多少蛀虫,除了圣上,谁敢来回答这个问题?李月白这说法就挺好,尽力即可,他既然监督运粮,就将自己的一份心尽到,谁也指摘不了什么。
许廷时吩咐站在屏风之后的丫鬟来添水。
他则捻起细碎茶叶,扔入杯中。
这位首辅大臣道:“当今圣上心怀天下,不仅仅是庙堂,也是这江湖,能见到江湖上的青年才俊大有作为,亦是老夫所愿,这杯茶,老夫就敬李公子了。”
李月白不敢推辞。
举杯回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