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仰头
快要正午的阳光猛烈汹涌,交错树叶空隙间透下的光影在地面映出树的影子。
他的视线里,女孩并未被光浸染,隐在阴凉里,身上泛着凉意,像是被冷水浸湿的月亮。
安一紧捏着鼻子,眼睛被额头滑下的一滴汗带过,瞬间疼涩湿润。
“医生呢?”
她看向坐在病床上的人,少年跟在江水面馆里遇到的面孔重叠。
依旧很惊艳。
鼻血还在往出涌,像是失控的洪流,安一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她是胆小鬼,很怕死。
心里的暗示急切又汹涌的增补紧张恐惧,她止不住的慌乱情绪肆意冲出来。
沈司斐视线划过她被几滴血染过的下巴,对上她的眼睛。
“出去了。”
听见交谈的声音,贺笑非从里面闪出来,平静的脸在看到安一这副狼狈模样后,抽了一口凉气。
“我去,你怎么了?”
她手指缝隙间被渗出血,往下滴的几滴血落到白t上,看起来像是病入膏肓的绝症人士。
“没事,流鼻血了。”安一微仰着脑袋,视线一直看着门外,她很想看到医生从那条树荫小道里出来。
沈司斐摸了下口袋,只找出一块擦汗的布巾,贺笑非也一样,两个男生口袋里凑不出一张纸巾。
贺笑非在医务室搜了一圈,折回来时手里拿着几块刚给沈司婓包扎伤口剩下的纱布。
他也觉得有点扯,摸了摸后脑勺,把纱布递过去,“同学,要不你先凑合着用?都是纸,也差不多。”
“……”
沈司斐嗤笑一声,如果不是腿不方便,他想过去踹这二货一脚。
安一自然没接,礼貌道了声“不用了”就又往门框位置看。
沈司斐看着面前的女生,她站在门框处,视线一直躲在外面,疏离又拘谨,似乎很不适应还有他和贺笑非在的医务室。
她时不时往上抬头,没有纸的缘故,只能用手捏着鼻子。
他盯着她脖子上纤细的青色血管,感受到她的吃力。
收回的手帕又掏出来,看着她开了口。
“先用这个。”
背后响起富有磁性却慵懒的声音。
安一呼吸都变轻,这一次很清晰听清了他的声音。
她转过脑袋,跟她穿着一样校服的少年手里捏着个银灰色手帕,朝她抬了抬下颚。
是给她的。
风声都静默,被消音。
面前的人盯着手帕看,脚步未动,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思。
沈司斐视线划过她因为抿着唇而清晰的酒窝,舌尖顶了下上颚,斜斜往后靠,视线却移开。
“新的,没用过。”
鼻腔温热,又有血涌出来,安一捏了捏指尖,走过去,她伸手,手帕应声而落下。
轻飘飘的丝绸面料,没坠感,落在手心里却触感强烈。
安一没抬头看他,接过来就抽回手,小声道了谢。
她忍住想要去挠手心的痒意,把手帕盖到鼻子上,脖子后倾,仰起了头。
想早点止住血,她按着鼻子努力往后仰,想把血压回去。
眼睛平视看到天花板的一瞬间,那道能自动牵连感官晃动的磁性声音又响起来。
“别仰头。”
安一清晰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坦荡直视,带着灼烧似的滚烫,不容忽视。
她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口腔里似乎尝到了血的甜腥味道。
“啊对,不能仰头。”贺笑非开口打破这有些冷的局面,“我记得一个专家说过,流鼻血仰头的话血会直接灌进脑子里的,到时候就直接完蛋了。”
这话说完,空气安静一秒后,沈司婓满带着不信的语气轻“啧”了声,像是在回应贺笑非的胡诌话。
安一浑身僵硬,脑袋转直的九十度弧度之间,像是拨动齿轮,缓慢又不自然。
视线平直,她用视线的余光撇过去,病床上靠坐的人已经不再看她,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医务室的门开着,不停有凉风吹进来,她站在靠门口的位置,后背的体恤被风吹着往前带,勾勒的少女腰身明显。
贺笑非一直不是个会安静的人,这会儿三个人里面,沈司斐这家伙他直接自动忽略。
他开始非常自来熟的跟安一唠嗑。
拉了把椅子给安一,看着她道谢后坐下来,贺笑非自己也找了把椅子放在她不远处。
“同学,你报的什么项目啊?都热的中暑流鼻血了,你不会报的一千五长跑吧?这么勇的吗?”
一连好几个问题扑过来。
安一抿了下唇,觉得不搭理他有些不太礼貌,捏着鼻子刚要说自己是高三生,就听到他继续开了口。
“不过这学校也不当人,这么大热天的,还要开运动会,也不知道那校长是怎么想的。”他看了眼安一流鼻血的惨状,带着否定校长这个人的情绪摇了摇头。
“都把人家小姑娘热的流鼻血了,还不让学生自己放弃参赛。简直就是毫无人道。”
让校长为自己含冤背锅,安一良心上还是有些过不去。
她换了个手按着手帕,鼻息间都是手帕上淡淡的清香味道。
“其…”她张口,单音节发出一个字,细细的声音被一道很清冽厚重的男音压盖。
闭着眸的人睁开眼,沈司斐看着叭叭说个不停的贺笑非,视线移转,落到女生身上。
她按压着鼻子的银灰色手帕上,还是能清晰看到被血覆盖后变深的痕迹。
女生视线盯着面前的人,侧脸看过去神情似乎极为专注,听着贺笑非胡乱讲,倒像是在听老师讲课一样认真。
沈司斐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开口打断了贺笑非的话。
“你要是很闲的话去旁边小卖部买包纸过来,医务室要保持安静。”
这会儿,沈司斐倒是装起了乖乖好学生。
话讲到热烈处被中途打断,贺笑非翻了个白眼,想怼回去说他装什么装,瞳孔里映出他膝盖处的伤后,瞬间噤声,把到嘴边的话塞回到肚子里。
还是算了,沈司斐都这么惨了,他作为兄弟再补刀的话,估计沈司斐会伤心哭的。
贺笑非脑补了一下沈司斐双眼通红委屈流眼泪的画面,大仇得报后的喜悦涌上来,心情大好,也开始愿意搭理他。
“买纸干嘛?”
他看沈司斐,对方视线略过他落在他身后。
贺笑非转过脑袋,对上安一那双眼尾有点红的兔子眼睛,终于升起点怜香惜玉,爱护同学的心思。
他恍然大悟“哦”了声,蹭的从凳子上站起来。
不知道两人视线交谈了些什么,安一低垂着眼眸,身旁的人离开,步伐很快,带起一阵风。
额前的碎发换了位置掉落到眼皮上,随睁眼闭眼的动作上下移动,有些难受。
安一抬起手拨弄开,感觉鼻腔里没有热流再涌出,她试探性的松开了捏着鼻子的手指。
抵在鼻子下的布巾上面只滴下一两滴血,血好像止住了。
安一眼睛亮了亮,门外上课的铃声又响起来,下节课是数学课。
她站起来,凳子随她的动作往后推,瓷砖地板上铁质材质划过的声音刺耳。
沈司斐打完最后一个字,看了那句“记得带包湿巾”没有错别字,按了发送。
耳边响起“呲啦”的拖响声音,他抬头。
安一站起来,头突然晕了下,视线里一瞬间血红画面闪过,她踉跄一下,手迅速扶着墙壁没跌倒。
沈司斐目睹一切,看着胳膊撑在墙壁上闭着眼睛似乎在缓神的人,从她的鼻子里又涌出一滴血,溅落下来浸湿衣服。
“你急什么?”
刚才要是摔倒,就不会只是流鼻血这么简单的事。
安一听到声音,抬起头,去看声音来源的方向。
视网膜里的影像从模糊到清晰,映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在阴凉处,利落的寸头,干净清爽,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唇甚至都没有抿成一条直线。
很平淡的问话,没有掺杂其他情绪的表情,却极像是在凶她。
安一移开视线,盯着他翻折的校服领子。
“我还要上课。”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是这回答,沈司斐顿了一瞬,视线落到她身后不远处提着医药箱赶来的人。
“人来了。”
不对题的回答,安一再次抬眸看他,对方却已经收了视线,靠在叠起的被褥上闭上了眼睛。
她身后有交错的脚步声响起,步伐不一致,不只是一个人。
安一侧身,期待见到很久的医生终于露了面。
鼻血已经止住,就是她没有带足纸巾搞得有些狼狈。
医生打着照灯给她看了下鼻腔,坐等了几分钟后确定安一不再流鼻血,又问了其他几种中暑的症状有没有之后就结束。
她起身,说了今天的第三次“谢谢”二字。
医生给了她一个小镜子,安一才清楚自己现在有多么惨烈。
鼻子下,甚至是下巴位置都沾了血迹,看起来有些血腥。
她蜷着手指用力擦了擦,血迹已经干了,没擦掉。
“给你。”身后有人靠近,身上带着热气,安一的面前多了包湿纸巾和小包卫生纸。
她仰头,贺笑非嘴里咬着根冰棍,见她看过来,对着她笑了笑。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毕竟我还是很绅士的。”
他说完话,又从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两个冰棍里抽掉一个放到桌子上。
“吃个冰棍解暑。”
安一抬手要推脱,贺笑非已经转过身把最后一只冰棍远距离扔向病床上。
安一默了音,视线追随着那只冰棍在空中扬起的弧度。
一秒,两秒,冰棍落下,砸在了斜躺着的人的肚子上。
安一的眼睛里,被砸到的人睁开眼睛,眉头皱着,视线划过她一秒离开,指尖握起那个高空抛物降落的冰棍,声音有些泛冷。
“有病。”
记忆被翻乱,她看着他,晃了神,很不好靠近的少年跟脑海里虚描的沈司斐影像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