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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东风(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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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陵的日子清苦至极,从前在绕月堂不论何时何地,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和他嬉笑打闹的伙伴,打鸟捉鱼,跑马赶鹰,那些放肆追逐和奔跑的时日,竟像是上辈子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故事。

    席山的雪落了三个轮回。

    东方彻把从前的点点滴滴翻来覆去地对着永不会有回应的席山讲了一遍又一遍。

    未得皇上允许,东方彻不可擅自离开席山,赵沛虽没有安排人暗中监视他,但他这三年来也的确没有打破过这个规矩。

    他早起叠好被褥,喝了一碗小粥,又拿起笤帚将屋里屋外都仔细清扫了一遍。

    今日不同,赵灿曾告诉过他,让他在三年后的今日去龙槐巷取一件东西,然后交给皇上。

    东方彻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他知道,北疆战事渐平,也许,他还是有机会可以再回北疆,再回故乡。

    见屋里屋外干净整洁,东方彻往龙槐巷走去。

    如今他只是一介草民,席山上的吃穿用度若仅仅只是依靠宫中调拨,那他应该过得还要比现在苦十倍。平日皆是依靠贺星洲的暗中帮助,他才能在这样贫寒的时节喝上一碗热乎乎的青菜小粥。他有寒疾,小院里堆得最多的便是贺星洲送来的炭火。

    东方彻走出百丈长的神道,而后转身对着席山遥遥一拜。

    若她在天有灵,应当早去了北疆,若是不识得路,此番当可与我一同前往。

    槐花未开,龙槐长青。

    东方彻来龙槐巷找从玉的时候,却正好碰见了汪兆驰。

    原来是汪兆驰在街头替从玉买了一些吃食,着急送过来。东方彻见从玉竟没嚷嚷着要先吃东西,而五大三粗的汪兆驰亦是罕见的羞红了脸颊,便知二人乃是情投意合。

    东方彻没有点破,把自己来龙槐巷的目的说了一遍,从玉唤了一声“公子”,把人领进了府上,东方彻见汪兆驰不肯离去,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脚步正徘徊间,他便对汪兆驰道:“汪总领若不嫌弃,待会可送在下去一趟皇宫?”

    汪兆驰对东方彻无甚敌意,当年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甚至是他和大殿下身上那些不清不楚的事情他都比外人要更早知道。

    他点了点头,“自是没有问题。”随后便跟着东方彻进了屋子。

    从玉去了一趟书房,之前送给赵灿的那串报风来犹在庭中那棵百年老槐的枝桠上挂着,风一吹,满院子叮当作响,这仿佛是三年来东方彻第一次感觉到风不再寒冷。

    从玉捧出一方寸宽尺长的锦盒,东方彻问里面装的是什么,从玉却摆了摆头,只说不知。

    东方彻不好贸然打开,汪兆驰留下吃食后,备好两匹马,便转身陪同东方彻离开。

    路上提及北疆战事,汪兆驰感慨:“若非命官叛国,异人哪里撑得了这么久,无非是当初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且看此番战事平定,西胡便是再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进犯咱们大宗国土。”

    汪兆驰总归是个军将,说话直率,东方彻念及国库、税收和天灾,脸上只是笑笑,并未言深。他状似不经意地提及丰城,汪兆驰一扬马绳,脸上有说不出的快感,恨不得自己亲上战场一般。

    “当初厉城四面楚歌,眼看丰城岌岌可危,谁能料到陈在野竟然能想出那样决绝的法子,这才让东征的西胡人吃不了兜着。”

    赵灿的来信中很少提及战事,东方彻知这是赵灿怕他担忧,但越是如此他就越心急如焚,席山偏远,消息闭塞,他知道的消息自然不多,这会听到陈在野,一时来了兴趣。

    汪兆驰伸手指天,眼中有豪气顿生:“北疆天寒地冻,山上积雪常年不化,陈在野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他亲自率领了一批两百人的队伍,假意露出破绽,从而诱敌深入,异人脑子一根筋,见有陈在野这条大鱼,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谁知丰城知事严故严大人黄雀在后,有小一千人的队伍就在山上埋伏,山高路窄,等敌军深入之时,等着他们就是天崩地诧的雪崩。”

    “雪崩?”东方彻惊讶,他生于北疆,长于北疆,但雪崩还只是听过,从未见过。

    汪兆驰被自己说得热血沸腾,似乎连□□骏马也感受到他的情绪,他捞了一把缰绳,安抚了马儿,豪情不减:“也只有陈在野这种狗崽子能想出这种阴险狠辣的招数,雪崩之举,一气儿卖了西胡五千大军,这也延缓了他们东征的进程。”

    汪兆驰还在马上说着什么,东方彻却意识到,这局就算是陈在野自己想出来的,也需要有严故的配合,而他二人竟能因为战事放下彼此恩怨,莫非陈在野当真没有起过叛国之心么?

    东方彻不知道的是,陈在野同严故敲定好计划的那一晚,他曾对严故道:“人情这东西是你借人一尺需得还人一丈,如此才能形成往来,不至于断了彼此情意。明天之后,严故,你将欠我一条命,我们下辈子也不能两清。”

    东方彻轻夹马腹,追上汪兆驰的脚步,他问:“那陈在野呢?”

    “死了。”

    东方彻曾想过千百种要将陈在野亲手置于死地的方法,可如今听到汪兆驰这干脆利落又简单明了的两个字却一时间不知所言。

    他眼前有白茫茫的大雪铺天盖地以呼啸之势翻江倒海而来。

    不沾尘土的洁白雪花到底能不能洗清一个十恶不赦之人的罪孽呢?

    东方彻没再开口,只听汪兆驰一个人讲了许多,自西胡式微后,原本吃香喝辣的陈绍德陈逸乐也被他们斩首示众。

    东方彻心有所感,直到汪兆驰将他送进了皇宫,这才分开。

    他捧着锦盒,在集英殿外没见到王启,却看见了熟悉的王群。

    王群亦是讶异会在此处看见东方彻,赶忙进殿通传,约莫等了一盏茶,东方彻被传唤入殿。

    赵沛端坐龙椅子上,东方彻只瞥见他满头的华发,尚未看清皇帝的神情,就已经跪在了集英殿的中央。

    “草民奉大殿下之命,特于今日为皇上送来一物。”

    赵沛早知今日,声音无悲无喜,吩咐王群:“呈上来。”

    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方彻不知道,赵沛亦不知道。

    可是当他摸到那方锦盒的时候,却心有所感,他以为自窦蔻去世,赵灿离宫之后,他便无悲无喜,冷漠地像一块石头,他每日专于朝政,无论是中书还是学士院,皆对如今的圣上赞赏有嘉。

    他急于摆脱这身龙袍的束缚,嘴上不说,但念及当日席山陵内赵灿和他提起的种种,回来之后不久,便在学士院和贺星洲提议下,将赵烁立为了太子。

    赵沛神情微恸,今天原本是当年窦蔻身着火红霓裳嫁给他的日子。

    可是赵沛打开那方锦盒,看见里面裹住的泛黄画页时,还是忍不住会想,朕一直都只是在学大哥而已,就连你,也只是我从大哥身边偷来的片刻美好。

    赵沛定住心神,思绪翻飞,三年前席山上窦蔻入殓的那一日,赵灿主动找他说话,他还没来得及欢喜,就被跪在地上的赵灿以君臣之名“挟持”。

    赵灿告诉了赵沛他和东方彻的关系,然而赵沛尚不能思考其他,赵灿就已经为东方彻的未来谋好了一条生路。

    他说:“他从人间来,就该往人间去。”

    他还说:“‘宁追草莽一片羽,莫做宫墙三丈青’,娘教我的。”

    临行前,赵灿与赵沛做了北疆战事的三年之约,他发誓要让这场战火绝不逾越北疆危及中都半步,为了东方彻的安全,他宁愿让他暂时待在易安。

    赵灿给了皇帝一袋白果,那是银杏的种子。

    他所寻的一直是一个有父亲的家,可到头来,母亲去先行离他们而去。

    如今,他寻到一位可以与之相伴一生的良人,他不要帝王之位、不要锦衣玉食、不要易安风云、不要大宗留名,只盼曾经的父亲,如今的君上,能赐他们二人自由。

    赵沛指尖的画卷抖动不停,画上之人永远被定格在豆蔻年华,雨打芭蕉,泠泠雨落。曾经他以为这幅画早就被弄丢,如今辗转,再回到他手中的时候,却已物是人非。

    东方彻离开的时候,皇帝对他没有任何嘱托,只让王□□给他一袋银杏果。

    王群送东方彻离宫,路上偶遇赵烁。

    三年不见,当年稚弱的小童已经长大不少。东方彻没想到会赵烁见他还会主动上前,只是身量见长,赵烁见人仍旧有一份羞涩,这倒是让东方彻对他多了几分从前的熟稔。

    宫中发生的事就算当年不明白,如今心里也清楚了不少,尽管母妃和贺先生不会对他多讲什么,但是这二位他身边的亲近之人都对东方彻很好,而赵烁当年亦是受他恩惠颇多。

    乍见东方彻,惊讶和喜悦并存,只是不知该如何唤他,怔愣片刻,竟还是脱口而出一句:“小皇叔。”

    王群嘴唇微张,见赵烁那般欣喜,最终还是忍下了上前去纠正的念头。

    东方彻只道这声小皇叔唤的他心头一暖,也并没有刻意强调。从方才彻底弄清楚皇帝和赵灿的三年之约到底是什么之后,东方彻就知道,赵沛也许从前还有将自己扣住挽留赵灿的心意,但赵灿与皇帝做了君臣之约后,他就再也不可能等回赵灿了。

    这也许,是对夫人的补偿。

    虽知他已是太子,东方彻还是跟着赵烁唤他以前亲切的称呼,他指着他怀里亲自抱着的小盒,问:“小殿下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宝贝?”

    “前日不小心打碎了母妃的瓷碟,母妃本想叫人扔掉,我知她平日里颇为钟爱这套瓷具,便私自托人让手艺高超的锔瓷匠做了一番修补,这会正准备送回去。”

    赵烁掀开小盒,原来是两只春桃带碧的精美小碟,焗匠人手艺高超,赵烁忍不住想要展示给东方彻看,可东方彻却觉得这如桃叶般青翠碧绿的叶子小碟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托起赵烁递过来的瓷器,只见寸寸金钉缝合的裂口看不见半点伤痕,叶尾上翘,叶柄中空,构思此物之人当真玲珑心思。

    东方彻笑看赵烁欢喜离去,胸口却觉忽觉一阵憋闷,料峭冷风从领口爬过,令他霎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

    王群将东方彻送出宫,二人主仆之谊其实并不算太深,但王群立在宫门,直到东方彻白色的背影完全看不见了,这才转身离去。

    东方彻离宫,去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地方——龙鼎原。

    汪兆驰对他讲了许多边疆战事,他知晓了北疆陈家人的后果,但尚不知道陈寄姿如今究竟活得怎样。他本欲赶赴南郊,但念头一转,人已身在龙鼎原下。

    这里的一切他曾经都熟悉不已,如今草木盎然,却不禁让人倍感荒凉。石阶上青苔倍生,早已将那一个个寿字掩去了踪迹,原上有及腰深的杂草东倒西歪,许是许久没有人打理的缘故。

    他原以为这里守备森严,却没想到上来的路途,这般顺利。

    东方彻只听说这里暗中有影卫戒备,自己都已经登顶,却还未见到半个影卫,就连冷心也不曾看见。

    他迈步往里走,只见前方的昭华楼并未重修,原上还有被火烧灼过的痕迹。

    绕过当日新建的守心殿,东方彻本欲继续往前的步子却忽然停住。

    一袭紫衣的女人枯坐在栏杆前,静默地望着原下流水。

    待东方彻走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失去光泽的衰老面庞,昔日风头无两的陈寄姿,如今脸上只剩一个丑陋又恐怖的伤疤。

    陈寄姿的浑浊的双眼在见到东方彻的时候有一丝迟疑,随即又立刻明亮,暗含恶意,只是那阵恶意还未喷薄而出,陈寄姿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东方彻的鼻子,大声质问他:“守润呢,你们把守润藏到哪里去了?快把他还给我!”

    陈寄姿的风中诘问的姿态早没了盛气凌人的太后之势,她脑子已经糊涂,终归是不甘心自己亲手搭建的一切,竟这样轻而易举地被自家蠢货亲手摧毁。

    东方彻来龙鼎原并非是想见证陈寄姿的悲悯下场,他只是想替黄土下埋葬的那些魂魄再做一些什么。

    他想要把三年前未在青鸾殿说完的话讲完而已。

    “杀死太子殿下的并不是疫病,也并不是陈寄君,而是太后娘娘你自己。若非你急不可待地想要利用湘城水患让太子邀功,他便不会亲下湘城,若非你当初故意害得你嫡亲的长姐流落他乡,他们姨侄二人就不可能在湘城碰面。

    “你最爱太子,但因果循环,万事命中皆有定数,太子亦因你而死。”

    东方彻直到离原,也没见到过除陈寄姿之外的第二个人,他并不在乎疯疯癫癫的陈寄姿是否真的听见或者听懂了他说的话,他不再看这个女人,转身离去。

    东方彻随即去了南郊,王玄的竹屋整洁如新,他转念一想,便知定是心细如尘的七哥有命人按时来打扫的缘故。只是王玄养的那条白狗,早就不知去了何处。

    他上山顺道拜别了王玄和陈寄姿,又替那位成全过他们夫妻二人的陈修公清扫了一番墓碑,见夕阳渐落,便从南郊离去,至渡口寻北上之船。

    他原考虑走东路,穿过中都从周公岸上船,再沿慕君河一路北上,但那条水路里有他支离破碎的记忆,何况穿过中都众多府城亦需要耗费大量时日,而且就算到了丰城,之后他还是得一路向西穿过整个北疆才能抵达昌城。

    当日在杏花楼,赵沛在背后圈住他的时候,曾告诉过他,沿着浔河一路北上,就可以找到他们的家,所以东方彻便在南郊外的码头直接上了船。

    他想见到赵灿,迫不及待。

    怀里有从玉交付锦盒时顺道给他的银钱,不是很多,但足够他安稳抵达北疆,他不禁感慨赵灿的未雨绸缪。

    那人曾经跟他讲过,浔河的源头便是望河,而望河的源头在北疆之上。

    东方彻在船头迎风而立,他来易安之时心如刀割,赵灿替他熨帖伤口,如今赵灿虽不在他的身边,但一想到自己是要去见他,又顿觉浑身舒畅,满心欢喜。

    茫茫风雪,我俩隔着云路九万里,一身疲惫,痛失所爱,只希望我去北疆寻你之际,你一定要正正安好。

    ……

    易安这时节已有春回大地之象,东方彻刚抵达北疆码头的时候,亦是四月孟春。

    冰封的望河早已解冻,东方彻跃下船头,冷风扑面而来,不禁瑟缩脖子,打了个冷噤。

    天气微寒,可是心却扑通扑通加速跳动着,他竟少见地没觉得这风有多冷。东方彻踩上薄薄积雪的土地,听见靴子和积雪摩擦的熟悉声音,顿觉连月来的舟车劳顿都是值得的。

    他挑了一匹快马,从望河桥头之上策马奔驰而过,冷空气倒灌进肺腑,鼻尖被冻得通红,东方彻却觉得身上每一寸骨头都在苏醒重生,血液沸腾,致使他冻僵的四肢逐渐温热酥麻。

    北疆冰冷的风,让他精神抖擞,倍感振奋。

    马蹄下雪花飞溅,而城门外有一袭身影,更令他百般惊喜。

    风雪磨砺了赵灿的容颜,那些张扬跋扈的少年意气都被他周身凛然的气度遮盖,他的眉毛像是塔达山的山峰,他的眼睛像是盛满了北疆夜幕的所有星光。

    东方彻翻身下马,疾步往城门处奔跑,雪天路滑,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赵灿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将人捞到怀中。

    离近了才瞧见,赵灿滚过尸山血海凝聚而成的凌厉盛气都被他瞳孔的温柔软化,这人的怀抱温暖异常,眼底眉梢都是和东方彻一样的喜悦和兴奋。

    东方彻情不自禁伸手想要去感受赵灿的脸庞,他急切地想要征明眼前这个人不是朝思暮想而成的幻想。

    他怕自己的手冻到赵灿,在嘴前呵了一阵,掌心有了暖意之后才抚摸上去。

    赵灿知他何意,二人就这样在城门前彼此相拥而立,风雪无阻。

    “你难道是算好了日子吗,怎知我会今日抵达?”

    赵灿笑而不语,实际东方彻去龙槐巷取完东西的那一刻,从玉就立刻向他回禀了易安的有关他的一切消息。甚至他还知道,就在东方彻登船不久后,龙鼎原的那位就在守心殿里上吊自尽。

    赵灿解下自己的披风,越过东方彻的头顶,替他罩在身上。

    丰城危机解除后,他就独身一人来了昌城,找到季献,仍在军中任职。从玉的消息传来后,赵灿便每日都在昌城南门守候,直到城门关闭,日复一日。

    今日再见东方彻,是他们命里注定的相逢。

    城门进出的检查十分严格,赵灿拥护在东方彻身侧,守城的军哥见赵灿一身将袍,见礼后按例询问了一句,便放赵灿入城,而东方彻一口流利的北疆话,被短暂盘查后也被放入城中。

    守门的军哥儿问他何事进城,赵灿笑而不语,他的目光越过军哥儿,注视着那一抹笑容,东方彻答:“回家。”

    二人并肩牵马前行,东方彻说想要先回绕月堂看看,赵灿并未阻止。

    街道上干净整洁,沿途摆摊的小贩并不算多,但城中充满了人气,东方彻感叹北疆人坚忍不拔的意志和活力。

    他们穿过小巷走过恩怜街,终于来到从前由东方旧府和邻宅改造的绕月堂。

    出乎东方彻意料的是,房屋还在,甚至和他记忆中离去之日并无变化,但是他却走不进去。

    房屋外的石阶全部被撤离,脚下是泥土的芬芳,而土壤之上种满了鲜花。

    约莫膝盖高的青草随风摇曳,纤细的枝干上有无数黄花悄然绽放,清冽的花香扑鼻而来,东方彻蹲下身,忍不住轻嗅了脚边的一朵小黄花。

    它们的花瓣如此脆弱,却拥有如同太阳一般的光芒。

    东方彻护在那一朵黄花之下的手指轻轻颤抖,他怕打破了这一院子的清香美好。

    赵灿却执起他的手,把他拉起来,对他道:“自我回昌城以来,它们已开过三回。”赵灿拂去东方彻眼角一滴清泪,于他额间落上一吻,“以后它们还会常开常盛,一年胜过一年。”

    我不仅要替你看遍这世间美好,我更要与你一起看遍,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有玄燕追乘风而来,啾啾而鸣,叫声呢喃婉转。

    赵灿问东方彻还想去哪里,他说想要先去忠骨原看看娘亲。

    当日他仓惶离开,甚至未能亲自看东方潋滟下葬。堂中白事,当日皆是由七哥一手操办,他曾说过,那些孩子们和东方潋滟一起,皆被葬于忠骨原之下。

    忠骨原上的英魂没有墓碑,东方彻甚至不知道东方潋滟和从前那些孩子们被埋葬在哪里,于是他在原上对着日出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赵灿待东方彻情绪平复,这才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为他掸去衣衫上的尘土。

    “丰城还有好消息传来,你要不要听?”

    东方彻眼前一亮,“你们有小越的消息了?”

    赵灿安抚住差点蹦起来的人,笑道:“当日战事引发了一场雪崩,后来无意中叫严大人在山中发现了一匹雪原狼的踪迹。定是因为战事,那狼饿极了,不然也不至于会被发现,严大人知晓雪原狼通人性,给了它吃食之后,便放它离开,谁知那狼后来竟然找到了严大人所在的营地,原来那狼是来要食物的。舅舅见此事新奇,暗中派人跟踪,探明了那雪原狼的去向。”

    “是擎野?”东方彻双眸明亮如星。

    赵灿摇头:“谁也不认识你的擎野,只是那狼的确带舅舅的人找到一间离丰城北面三百多里外的破败寺庙。因为战火,此事进展颇为不顺,直到三月前,丰城才来信,说终于又找到了那头狼的踪迹。”

    “擎野极通人性,有它在,小越定不会出什么岔子!”那是它亲手养大的小狼,东方彻对它自是百般信任。

    赵灿对这位印象模糊的小皇叔亦是存满希冀,希望他真的在那头雪原狼的照顾下可以安然无恙。

    “如今才四月,待到天气再暖和些,我便陪你去丰城走一趟。”

    “好。”

    原上青草依依,两匹枣色骏马皆未拴绳,伸长脖颈,正在远处低头食草。

    赵灿牵起东方彻的手,面向原下镇守北疆的历代英魂,他问东方彻:“等战火彻底平息,北疆百姓休养生息之后你想做什么?”

    东方彻想到爱做饭的小胖,总是扎着两条□□花辫的巧儿姐,又想到喜欢在课本上打棋谱的杨朔和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李休……

    他仰起一抹轻笑,望向赵灿:“姑姑如今在季叔叔府上可还安好?”

    赵灿想到季献府上那位和蔼可亲的夫人,知道东方彻口中的姑姑便是沈鹊名。

    “我见过她几面,自是十分安好。”

    “那等我们拜访过姑姑之后,向她请教从前操持绕月堂的事宜,我想在昌城把绕月堂继续办下去,到时你与我一起好不好?”

    “北疆这场仗一打就是三年,流离失所的孩子又不知几何,从前没时间去做这些,将来你想做,那就去做吧。若是你愿意,我们把绕月堂开遍北疆十一府也是可以的。”

    东方彻笑着摇头:“娘亲曾经说过,绕月堂虽是养育孤儿的地方,但是这样的地方要越少越好。”

    赵灿把东方彻揽进怀中,将下巴抵在他的脑袋上,笑着道:“有道理。”

    二人相拥片刻,东方彻看着一望无际的原野,轻声道:“原上英灵护佑北疆百年,只有青草作伴,未免太过孤单,以后我们在原上种满大树,待百年之后,便有郁郁华盖替他们遮风挡雨,你说好不好?”

    赵灿揽住东方彻的肩膀,两人头颈相依,“你想种什么树?”

    东方彻从怀中掏出那袋离开集英带时赵沛让王□□给他的白果递给赵灿。

    “就种这银杏树可好?”

    带着体温的银杏果在小袋中静静安躺。

    忠骨原上有东风拂面,阵阵草浪翻滚,似永不停息。

    他们一时无话,却分明听见风里有所思所念所敬所爱之人说:

    “好。”

    ————全文完————2022/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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