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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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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灼的目光漫不经心,就如一匹优雅的狼王,看着她慢慢步入了他的领地。

    影影绰绰的光线下,郎君玉带玄袍而坐,高挺的鼻梁一侧覆下一层的阴影。

    堂内寂静,唯有女郎衣裙擦过地面的沙沙声。

    危吟眉握紧酒壶,用力得指尖泛白。

    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却走得异常漫长。

    她款款压低身子,跪坐下来,裙裾便柔顺垂落,有一角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衣摆。

    一股属于他身上的气息飘入她鼻端,疏离淡漠,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危吟眉低垂着头,看到他玄色华袍逶迤在桌案边,绣金线云纹华章,浮动着暗暗金光。

    他年少时喜爱浅色的衣袍,如今却只着深色,身上断无半丝温和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成熟的深沉。

    那搭在膝盖上的手,纤长有度,腕骨突出,血管清晰,左手指节正戴着一截银亮色的细环。

    谢灼的手有一搭没一搭轻敲了桌案。

    危吟眉太熟悉谢灼了,知晓他的所有习惯。

    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

    一股难言的局促爬上危吟眉的心头,她如同行走在悬崖边刀刃上的人。

    “娘娘,酒盏给您。”

    跟随在侧的安公公,接过她手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递过来。

    危吟眉缓缓直起腰身,素手握着酒盏。

    她红唇微张唤道:“摄政王。”

    声音袅袅柔柔,尾音上挑,就像是十根玉葱般的手轻轻挠在人心尖上。

    殿内人皆停下了饮酒的动作,不约而同看过来。

    在众人的目光里,皇后将酒盏送到摄政王面前,双唇染丹朱,一双长眸缓缓抬起,望着面前男子。

    “摄政王?”

    皇后素手抬起,又将酒樽递近了些。

    二人靠得极其近,皇后娘娘今日着一身月白色宫裙,裙摆如花骨朵绽放开,铺在摄政王玄色的衣袍上。在他们身后是一块落地的山水屏风,二人一柔情楚楚,一俊美无俦,精致的侧颜照落在屏风上。

    皇后为摄政王斟酒,摄政王却并未接过,甚至目光都未曾落在她身上。

    这漫长的沉默,令危吟眉感到一丝隐隐的难堪。

    她低下了眼,长睫掩盖住眼中的慌乱,握着酒樽的手也缓缓落了下来。

    少帝的声音这时候从背后传来:“皇后,快为摄政王斟酒。”

    见危吟眉身形未曾动,少帝又笑道:“皇后,摄政王既然不接你的酒,你就看看其他美人是怎么陪酒的。”

    其他美人怎么陪酒的?

    自然是将外裳褪去,只剩一件单薄的小衣,然后娇弱无骨地依偎在男子身上。

    可危吟眉做不出这种事。

    少帝又催促了一遍。

    半晌,众人终于看着危吟眉动了动身子。她抬起手,解下了发间的步摇,半边浓墨般的长发泻落。

    她做不出褪衣之举,只能借脱簪来替代,可仅仅这样便倾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危吟眉双目宝石般望着面前男人:“摄政王?”

    她从小受到的教化,就没有用美色去勾引男人。

    从前是谢灼教她礼节,教她守礼,教她如何成为一个端庄矜持的世家女郎。

    可现在,她却来勾引他。

    谢灼望了过来。

    危吟眉将酒樽再次递到他面前,一抬头,就跌入了谢灼灿亮的长眸之中。

    谢灼的眼睛生得极其漂亮,缓缓抬起眸时,眼尾犹如浓郁水墨画笔在宣纸氤氲洇开的一笔。

    可便是这样的他,全身上下都透着禁欲的气息,薄唇紧抿着,看不出半点的喜怒。

    他在打量她的脸,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情欲的目光,仅仅是出于对一个女子的细微打量。

    危吟眉只和他对视一眼便低下了头,耳畔爬上了一抹淡淡的绯色。

    难言的羞耻感迟迟袭来,她双目泛红,咬着下唇,倾身几乎靠到他身上:“望摄政王饮下此酒。”

    四周人也附和道:“摄政王,快接下吧。”

    那酒樽的边沿就贴着他清润的薄唇之上,只要他微微低头,便能将酒饮下。

    谢灼在与危吟眉对视,目不转睛,那眼神犹如深不见底的深海,仿佛能洞穿她的一切。

    她溺在他周身强大的气息之中,几乎快要溺亡,红唇开始颤抖。

    “殿下。”她唤他。

    危吟眉煎熬之际,谢灼抬起了手,来接那盏酒樽。

    危吟眉能感觉到他柔柔拂来的呼吸,他的指尖修长温热,无意间刮过她的脸颊,就在她的肌肤上游走出一股隐秘的颤栗感。

    谢灼的指尖在杯盏边缘轻轻滑动。

    危吟眉抬起手,助他将那酒慢慢送入他唇畔。

    就在众人屏息以待时,危吟眉脑海里思绪万千,一闪而过许多的场景——

    她想起今晚家宴之前,无意撞见少帝与宦官交谈的画面。

    当时安公公手上捧着一只紫铜酒壶,少帝递给了他一包药粉……

    危吟眉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看错,宦官方才她倒酒时,好像拨动了一下酒壶的壶口的机关。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赫然出现在她脑海之中,如一记重锤敲响。

    她望着那的酒樽,忽伸出手道:“等等!”

    “哐当”一声,酒樽滑落,洒落在身,酒水四溅。

    危吟眉阻止谢灼,动作幅度太大,身子不稳,整个人向着谢灼的双膝跌倒去!

    也是此刻,一只手臂从旁伸出拉了她一把,她手撑着男人手臂起来,倒入了谢灼的怀抱之中。

    酒水浸透了她和谢灼身上的衣物,潮湿一片,衣料的颜色都变深了。

    危吟眉望着谢灼,胸膛中心剧烈跳动。

    谢灼有力的臂膀很快松开她纤细的腰肢,危吟眉背过身子,将碎发捋到耳朵后,低头去整理身上的衣袍。

    她眉心突突直跳,望向一侧的宦官托盘里的酒壶,这一次确信自己没看错,那酒壶口确实有一个小关卡。

    这酒有问题。

    危吟眉犹如才从水中逃生的溺水之人,心有余悸,红唇轻轻地喘息,不敢想象自己方才差点做出什么事。

    安公公见她盯着酒壶,又给她递了一杯酒来,“您再给摄政王敬一杯吧。”

    危吟眉朝少帝的方向望了一眼,少帝面色凝重紧绷。

    安公公催促道:“娘娘,摄政王殿下还在等您呢。”

    安公公低下身来,借机狠狠攥住危吟眉的手腕,将酒盏递到了危吟眉手中。

    他笑道:“娘娘去吧。”

    她身后又传来谢灼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打案几的响声。

    谢灼倾身而来,靠到她身上,接过了安公公手中的酒。

    危吟眉身子僵硬,侧过脸去,看着他把玩酒樽的动作。

    她在看,谢启在看,殿内其他人也在看——

    谢灼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声音低沉:“这是什么酒?”

    安公公恭敬道:“回殿下,此酒是从西域进贡来的美酒,是先帝私藏的佳酿,今晚陛下特地差人从酒窖里拿出来,就是为迎接您回京。”

    谢灼点了点头:“那皇后先饮一盏。”

    谢灼将酒递到她面前,幽幽静静看着她。

    见她不喝,谢灼长臂一扫,抬起递给安公公,“你来喝。”

    安公公扑通一声跪地,身躯匍匐,连带着托盘上的酒壶也哗啦一声掉落,酒水洒了一地。

    他颤抖的声音道:“这是御赐的酒,奴婢怎么敢喝?”

    室内空气一凛,无人敢开口。

    摄政王果然看出了那酒有问题。

    谢灼抬手,将佩剑递给侍卫。

    他坐在那里,背后是大开大合的屏风,锋芒毕露,犹如一匹狼王睥睨着少帝。

    谢灼一字一句:“少帝弱主,不能事朝政,以至于朝纲荒废。孤既然是摄政王,从前先帝没有教你的事,以后便由孤代你父皇来教。”

    字字千钧,不容反驳。

    此言何意?

    说少帝朝纲荒废,那便是摄政王来替少帝管朝政的意思。

    少帝额头出冷汗,竟不是很能坐稳。

    谢灼眸色深沉,站起身来,长身若山水。他的衣角从危吟眉面前划过,没有半分留恋。

    危吟眉闭了闭眼,一颗心如同被狠狠地鞭笞,心往深处坠去,背后满是冷汗。

    夜已经到了子时,更深露重。

    未央宫中,少帝谢启坐在宝座之上,看向面前的女郎,缓道:“今晚的家宴,皇后在最后关头,阻止了摄政王饮下了那杯酒。”

    危吟眉抬起头,眸光泠泠:“陛下在那壶酒里下了什么?为何瞒着臣妾。”

    “下了什么?”

    谢启喃喃复述了一声,笑容显得几多病态,“若朕提前告诉你,你还会给摄政王去斟酒?”

    危吟眉听他如此说,便知自己猜测不假。

    他动了动身子,目中浮动阴沉之气。

    “今夜的谋划未能成功,带来的下场根本不是你我能担待的。摄政王离去前说的那番话,是何意思,朕不信你不知晓。”

    摄政王是要替自己来管朝堂!

    犹记得,少帝此前派自己的五叔赵王前去招安,却被他斩杀。

    谢灼想要插手朝廷,需要一个明面上皇帝做傀儡,扫除一切障碍。

    一旦谢灼的兵马回到洛阳,势力盖过了少帝这一方,那少帝便也成了一颗废棋。

    然而不可否认,今夜少帝看到危吟眉伸出手将那盏毒酒打掉时,心里竟是长松一口气。

    若自己真毒杀谢灼,那谢灼的部下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

    如今他酒醒了,是懊恼、后怕,也是庆幸。

    谢启忽然想到什么,脸上带上了一层温和:“今日家宴上,皇后去簪为摄政王斟酒的情态,真是我见犹怜。”

    谢启伸出手,将她拉到身侧:“摄政王一开始接过酒盏,约莫是想饮下的,他对你仍有一丝恻隐之心。”

    她听他这样的语气,一股熟悉的不妙预感再次浮上心头。

    危吟眉轻声道:“今日陛下令臣妾做的事,已经让臣妾羞辱难堪。”

    谢启摩挲着她母亲的那只玉佩,笑意微深,拉她靠近:“皇后与摄政王四年未见了。难道不想看看,你在他心里究竟是何分量吗?”

    危吟眉隐隐约约猜到什么,推开他手掌,“臣妾并不想知晓。”

    谢启指尖敲了敲椅柄——

    摄政王对自己的妻子有没有旧情,他一时也无法完全下定论。

    不管如何,他还得再试一次,看看危吟眉对自己还有没利用的价值。

    月色寂寥,大雪弥漫。

    谢灼回到了燕王府,挑亮了灯盏。

    寥落光影勾勒出郎君的面容,谢灼拔出佩剑,剑刃锋利出鞘。

    “嗤”的裂帛声响起,他割下的锦袍一角,递给身后的属下。

    属下宋武双手接过,触摸着那尚且潮湿的绸缎,道:“今夜皇后为殿下斟酒,酒水洒了殿下一身,殿下将衣袍给臣,是想让臣……”

    谢灼低头解腰间的革带,一边漫不经心道:“去查查酒水里掺了什么。”

    宋武若有所悟:“明晚臣便可为殿下查出。”

    这事说完,宋武便准备离开,走之前又看了衣架一眼,道:“殿下的披风,似乎落在宫里?”

    说完他便想起了,当时酒水洒了皇后与摄政王一身,浸透了皇后胸襟前的衣裳,皇后慌忙中捞了摄政王的黑狐毛披风遮挡身子。

    大概是那个时候落在了座位上,忘记带回来。

    宋武正欲提醒,摄政王已经绕到了屏风后,烛光将他宽肩窄腰的身影照落到屏风之上。

    他语气冷淡至极,仿佛无甚在意:“丢了便丢了。”

    宋武点头,慢慢退出了屋子。

    摄政王归京,少帝在宫中为其备下宫宴,被摄政王带来的将士拂了面子,经过一夜,此事已经传遍朝堂内外。

    据说,宫宴之后的家宴,还发生了一些事,令二人不欢而散。不过究竟是何事,众臣便不得而知。

    翌日傍晚,宋武走入摄政王的居室。

    谢灼正坐在扇门边上,周身摆放着一叠镇纸压着的经文,纸张边缘随风飘展。

    宋武看了那些经文,退到一边。

    当年摄政王母家倒台,无数崔家儿郎被流放到北地、死于途中,摄政王至今还会诵经,为他们超度祈福,也已成了习惯。

    等时辰差不多了,宋武才敢走上前去。

    摄政王要他查的东西他已经查到了。果如摄政王所料,那酒里确实掺了东西。

    不过现在他有更要紧的事禀报。

    “殿下,府外有贵人求见。”

    宋武跟在谢灼身边十年,知晓来人在他心目中不一般的地位。

    他有些面色迟疑,转过身朝门口望去。

    有一道女子的身影慢慢走了进来。

    女郎走近,披风垂地,披着比她身量宽大许多的披风,足尖一步一步,踩在地板上。

    伴随着她的走近,有玉石铃铛摇晃发出的清脆响声。

    直到一股浓郁兰麝香气钻入鼻端,谢灼心中的念佛声才停了下来。

    傍晚最后一丝光亮也遁入了暗淡的云层,月光皎洁照落。

    谢灼偏过脸来,鸦睫垂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女子玉足。来人未穿鞋履,赤着脚,白皙的足尖轻踩在深暗色的地板上。

    一串小巧的金色铃铛,绑在她纤细的脚腕骨上,方才的清脆响动似乎就是从这里发出来。

    顺着她笔直的小腿,上面似乎也是赤着,小腿肌肤裸露,一直到膝盖隐没于她身上那件黑狐毛披风里。

    这是属于谢灼的披风。

    谢灼的视线慢慢抬起,与那双秋水潋滟的女子双目对上。

    女郎的下巴被出锋的黑狐毛掩盖住,骤然与他对视,眼中清水慌乱起了水波。

    片刻后,她低矮下身,在他身后半跪下。

    有一抹淡淡的薄红,浸透了她雪腻的白皙,一直烧到了她的耳根处,一绺娇柔的碎发贴下,那双眸子温良无害,眼尾微微上扬,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勾人。

    “我的双手被绳子束缚着了,还请摄政王帮我解开。”危吟眉开口道。

    这莫名的一句话,让屋内空气一下凝住了。

    危吟眉有些羞耻,半晌又道了一句:“摄政王可以帮我吗?”

    谢灼挑眉,语调冷淡:“娘娘自己没办法解吗?”

    他看了一眼宋武,让对方上前来。

    危吟眉连忙摇了摇头:“不要找他!”

    她贝齿咬唇,像是难以启齿,解释道:“我的双手被人别到身后,用绳子束缚着,衣着单薄,不能蔽体,是少帝将我这样送来,他想让摄政王帮我解开身上的绳子。”

    “宫中的嬷嬷本是想将我直接送到你的床上,是我求她不要这般,先解了我脚下的锁扣。”

    衣着单薄、难以蔽体。

    她虽然万分难堪,却依旧端端正正地坐着,轻轻柔柔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若非她亲口所说,谢灼大概也猜不到,她全身上下只套了一件他的黑狐毛披风。

    而在她这话落地后,她随意挽就的发髻上,玉簪子也“啪”的一声从发中滑下,坠在地上,青丝便如瀑般泻落。

    那一份妖妖娆娆的香气,慢慢扑向了谢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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