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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青梅树下的香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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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月坐在绍汪的车里,二人并无他言,一个专心致志开车,一个目光呆滞。

    破旧的发动机发出“轰隆”的鸣叫,像是绮月记忆中龚家太老爷日薄西山时,胸闷咳喘不停时的声音。

    一路的颠簸并没有让她晕眩,以至于失去理智,相反她越发冷静,越是冷静却越是担忧。

    她担忧着,眼前那张冷峻如山峰的侧脸,已非她昨日的思念。霎时心间惶恐,她显然是怕了,怕这一切转变的太快。

    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到底有何隐情?他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是一场蓄意的跟踪?还是两人真的心有灵犀,已到了他可以凭“意愿”随时找到自己的地步?那远赴欧洲的绸缪,当真是他发自内心的邀约吗?而自己,真的有理由答应?

    绮月突然觉得他有那么多不可明说的事情,如此讳莫如深,当真是待自己以诚?

    这是让绮月最为揪心的,她实在不想连这个“最知心的至交”也失去了。

    “我们五年不闻不问,你我便把对彼此的相思当做了痴恋,为了成全了自己的求而不得,才挣扎着。可是这五年间,到底是变化了……”

    绮月心底泛起波波涟漪,她现在还不能全盘吐露自己的猜测。也许,她还有所希冀,希望事情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糟糕。

    龚绍汪显然是觉察出绮月的不自然,他透过后视镜看着她眉宇间的愁云惨雾,心头却早已扭成了麻团。

    车厢里的空气是冷的,凝结在二人的四周,就连呼吸也是冷寂的。原本的熟络热情,也在二人之中荡然无存。

    二人眼神不敢交锋,只一前一后的距离,似是隔了千山万水,遥不可触。

    汽车随山路盘旋而上,这条山路,绮月十分熟悉,是通往她来时的路——“后雨禅寺”。

    此刻,山间已是桃红透香腮,苍茏繁茂阴。

    馥郁的桃花香飘满枝头,迎来送往的被架在路的一侧,各个好像是身穿粉色薄纱的仙女,就在站在一望无际的世间猎猎出舞,舞一曲“满庭芳”留给世人痴望,而暮春之风骤腾,便离谢幕不远了。

    花飞人倦,黄昏近

    绮月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努力地吸吮着春桃冷香。她想让自己保持克制,或是应有的体面。因为她害怕自己料想成真,那是她无法面对的事情。

    临上车前,龚绍汪答应绮月去见陈婉婥,只是他的表情已然完完全全出卖了自己。

    绮月看得出他略现不安的神色,这副神情,她从未在龚绍汪的脸上读到过。

    ……

    “你不是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回家了吗?”绮月被龚绍汪绕晕了,她满腹狐疑,还是反复问道,“你确定知道她人在何处?”

    “她……”龚绍汪欲言又止,他望着绮月的眼眸,不想欺骗她,却又担忧她。

    “是我……对不起她。”

    “陈小姐第一次被人拒绝,心中定是极度不适的。你若是觉得亏欠,便……”

    “不是的,绮月,不是这样的……”龚绍汪厉声打断了绮月的话,他沉了片晌,缓缓道,“我实在说不出口,还是带你去看看她吧。”

    “总之,是我对不起她……”龚绍汪重复地说着这一句话。

    “阿汪,你冷静一些,你一句又一句冰冷的道歉,陈小姐是听不到的。你若觉得舍不得,便去追她回来。你若觉得能放下,便要忍下心来,不拖不欠。”

    龚绍汪摇了摇头,忧郁的眼神中凝结着一段苦楚,却只字不提。

    “否则,陈小姐只会更痛苦。何况你的句句‘对不起’也应该向陈小姐当面说。我不是她,没法体谅接受你的‘对不起’。她也不同我,也不会轻易就答应你吧?”

    “我怕是无缘见她了。”

    他的一句低语似是掐在喉咙里,绮月听不真切。

    能让龚绍汪愧疚的女子,比之绮月,定是深埋于心的人,可绮月知道绍汪待陈婉婥的态度,他又岂非是个情场中的浪荡子。

    一想到“浪荡子”这三个字,绮月脑海中不禁又闪现起大少爷龚绍淳的面庞。尤其是他喜欢斜着嘴巴冲自己笑的模样,好像已然完完全全占据了自己的脑海,是抹影迹,挥散不去。

    ……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如果放在以前,绮月定会感叹龚绍汪的本领,他竟会发现这处“天上人间”的幽僻之境,实在是得遇天机。

    “后雨禅寺”的背阴之处,紧邻着一座矮山。绮月料想,若有胆子大的飞侠可以从山涧飞下,须臾间就能现身于那座寺庙之中。

    那山中的青梅,开的青翠,柔嫩的模样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蛾眉双敛,含情脉脉。让人无限疼惜,有度君子遂只可远观,不敢攀折。

    容貌雅俊的男子从树旁走过,落花染衣,袂下沾风,这似是对他的留意。打开的水墨折扇遮住他的矜持,遮不住他的清朗。他只需一句简单无华的问好,或是一个含笑转眸,就会惹得含羞青梅为他奋不顾身。

    奋不顾身,就怕它不顾自己的疼痛,也要满足他的垂青。

    若是有幸得遇良人,便是值得;若是不幸,便是一场噩梦。

    如今苦苦支撑它的枝桠,还负担着它满满的春心,只是它成熟的速度,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慢,再重一分,便是随时落下,摔得可是粉身碎骨。

    春风拂肩而过,问了一句“安好”,它便魂不守舍,只消得郎君再次回眸,才解得它春心荡漾。

    钟情于一人, 便是一场豪赌,成败岂非一瞬。开盘揭底的一刻,似要经过一段烈火来焚炙,求生?求情?求安生?还是求钟情?

    岁月是否能钟情于一人?无人能答的出这道千古谜题。

    绮月求它,能不被世俗亵渎,可得安然。即便隐身于山林草涧,缀在花叶枝头,也要不顾风吹雨淋,不屑那人回眸说的“你好”。

    “婉婥,绮月来看你了。”

    龚绍汪站在树下,他的面颊上落了两行晶莹。

    绮月亲耳听到他的浑厚却略带沙哑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如何也不能相信,他正对着那棵树在唤“婉婥”的名字。

    他是无情无趣的铁面佛,如今却是有了人类的感情,是多大的冲击震碎了他心头的冰,还是他记起曾经的温烫,现在正一滴滴融化着他心头的冰雪。

    原来,他也是普通人。

    是普通人,就会犯错,甚至是不可饶恕,不能挽回的错。

    “阿汪,你在说什么?”

    绮月睁大双眼望着龚绍汪,她右手紧紧抓着他的臂膀,指甲已深深扎紧他的肌肤,可是他却没有半点痛感。

    “她就在这儿,只是她已经听不到你我的声音了。”

    绮月的身子冷了下去,她倒吸了口凉气,似是一场大雨浇灭了她所有的欢喜,又似是一把寒剑要刺穿她的一副身躯。

    清冷的泪水撒落了一地,一地伤心化入泥土。

    也许,她还能感知,此时正有两个人在念着她。

    山间纵月,幽幽冷香

    再看不到她笑靥如花,再见不到她喜眉笑目,再听不到她的一句“我想你了”。

    绮月还记得那个早晨,她站在永城的街边,远远看见的那个明媚娇艳的“黄玫瑰”,她还记得她的香水味,甜的出奇。

    如今,青梅树下,是她的归宿。

    泥土混合的淡淡花香,绮月竟闻到了那专属陈婉婥的蜜桃味道,还是那样香甜。

    “一个月前,我在计划‘假死’之事。我们打算用一个一心求死的死刑犯与我互换身份。而‘龚绍汪’会死于一场爆炸,从此世间再无此人。”

    绮月听着他在用极其平淡的语调描绘着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心头刹时悬起。

    “可这个死刑犯,却阴差阳错的跑到了陈安虑的手里,还被他道出一二。好在,他对被替换的人知之甚少,所以陈安虑便设下圈套,想引我上钩。”

    “我觉察出蹊跷,便躲了起来。婉婥来公寓找我,还是发现了地址,她便去了……”

    绍汪俯身蹲在树下,捧起一抔土,洒在树根下,再一掌一掌为它抚平。

    “陈小姐她……”

    绮月不敢说出口,她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说出已猜到的结局。

    “我发现之时,为时已晚。婉婥已被陈安虑,亲手击杀。”

    “阿汪,我不信……”

    “我也不信,可她就倒在血泊里,至死也不知道自己缘何会丧命。而取她性命之人,还是最疼爱她的叔父。”

    “老天怎会舍得这般对待她!”绮月曾羡慕陈婉婥的自由,羡慕她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的喜好,羡慕她讲话直白,羡慕她的豁达,羡慕她的出身,最羡慕她有人疼还有人爱。

    她曾是在世上最好命的女子!

    “我们的人与警察厅的人枪战数回,才掩护我从废墟之中拾回了她的尸体。子弹贯穿了她的心房,只用几秒钟,她就倒下了。”

    那个痴情女子,到死也未能等到她的意中人。她死于瞬间,死于不知所以,死于时间的残酷。

    老天的绝情不但剥夺了她如花的年华,还扼杀了她所有的情深似海。

    说到底,还是情深害了她!

    “埋骨青梅,是我的无能。因为距离,还有婉婥的乔装,陈安虑没有看清被杀之人就是婉婥。现在他们还一定欣喜,已将‘大鱼’除之。若是将尸身送回去,不免会被他怀疑,那我们也就全部暴露,满盘皆输。”

    “阿汪,婉婥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般罚她!”绮月跪坐在树下,她望着龚绍汪,情不能自已,早已泣不成声。

    “她唯一错的便是要跟我在一起吧。我设的局,是要她死心塌地离开我。却未料到,反而是她替我从此隐没于世。这世间再没有的,是她陈婉婥。这对她,却是不公平的。”

    绮月听着龚绍汪的低语,心间忽然后悔自己没能早日劝解婉婥,以至于她被爱情间接害死,魂断凄凉。

    “也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早一点说服她,让她不为爱情所困。是我一直忽略了她的委屈,是我还在懊恼她为什么可以得到一切,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龚绍汪如何也见不得绮月这般懊悔,他一把握住绮月的肩头,只希望她冷静下来。

    “不是你的错,所有祸因皆因我而起。若非我利用她,也不会与她订婚又悔婚,骗她欢喜,害她忧愁。”

    “阿汪,她怕失去你,你是宁可牺牲掉自己,也想和你在一起的……”

    “绮月,我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如能抵命,我便抵给她。只是,我从来都没想过真的与她在一起,她死于我们的权宜之计,我已后悔不已。”

    绮月见绍汪一脸落寞,也知他心间负罪,说道,“你还她吧!”

    “如何还?”

    绮月望着那棵树,它垂着枝头,弯着细腰,就好像曼妙的女子在风中等待着自己的缘份。

    这一刻儿,安静,美好。

    “还她一份心愿吧。”

    “我不会忘记她的。”

    “不是不会忘记,而是不能忘记了。”绮月擦着脸庞上的细泪,颤颤道,“请你放弃悔其婚约之事,答应她做你的妻子好不好?”

    龚绍汪的眉头皱起,他愿意以命抵命,却不愿违背自己的夙愿,因为这对他来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为何?”

    “为她因爱而死,若非她的大爱,担心你的近况,也不会寻到那个陷阱,将自己扼杀。这份深情,还不足矣让你为她许诺的吗?这样的女子,还不能叫你好好珍惜的吗?”

    龚绍淳扶着绮月踉踉跄跄的身子,泪水悄然划过他的眼眸,这是绮月第一次见他流泪,流的却是伤心,是惋惜,是悔不当初。

    那一刻,绮月觉得那个与她一同成长起来的绍汪也变化了……

    “你说的是,如此既能安慰她的亡魂,也能让我向她忏悔吧。”

    绮月掏出帕子,为绍汪拭去泪水,扶住他的手腕,轻语道,“她会知道的,你若真心相待,她便会知道。”

    山间风旋流于丛林,冷竹松花之中似有人吟吟笑声,那声音脆如银铃,娇若黄莺,就像是那个勇敢过、真诚过的可爱女子——婉若清扬,婥约风华……

    绮月无力抗击冷风的夹击,她身体抖动的厉害,嘴上失了颜色,喉咙里还泛起一阵干呕,她许是伤心过度,已把身体掏空。

    龚绍汪一把扶住绮月将倒的身体,见她满面惨白,再不忍心,说道,“小心身体,我送你回去吧。”

    绮月反手抓着他的衣袖,她突然发觉到自己已经嗅不到那冷花冷月的浮香,也嗅不出那草木或者泥土的清甜。

    “我的嗅觉……”绮月神色张皇,她捧着一捧土使劲儿的闻了起来,口中念着,“不会的,不会的……”

    “绮月,你怎么了?”

    “我……我不能……”

    话未说完,绮月便倒了下去,就倒在了那棵葱茏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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