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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谁人知是望城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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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绍淳的腿目前还在休养阶段,大夫嘱咐过他不宜用力更不宜剧烈运动,可是今日他唯有“火速”才能缓解内心的焦灼。

    招摇的敞篷车纵横驰骋,来恩感觉自己就是这个世纪最快的快车手了,龚绍淳却依旧催促他,“怎么这么慢,你中午没吃饭吗?”

    “大少爷,车慢跟我吃饭有什么关系。”

    “用劲儿踩,再快!再快!”

    “好嘞,你们坐好咯,要是踩塌了车,您就换辆车呗!”

    “你要是敢踩——”

    龚绍淳还没说完,来恩一个疾速加油,瞬间晃的他胃中翻江倒海。

    说时迟那时快,三人匆匆奔向龚府,听竹提议让来恩将车子停在后街上,这样距离琳琅苑更近一些。

    车还没停稳龚绍淳便着急打开车门,“来恩,你火速赶去铺子里,叫上十几个……不,二十几个兄弟们抓紧过来。”

    “是大少爷。”

    龚绍淳与听竹疾如旋风,从侧门进入龚府直奔后院……

    后院

    琳琅苑

    静悄悄地

    听竹的碎步声,龚绍淳拐杖触地的敲击声显得格外响亮。

    龚绍淳毫不客气,一拐杖顶开了龚夫人的门房,却见房中无人,竟连呼吸的声音也没有……

    听竹走进一看,地下却有一摊血迹,那血迹很是特别,犹如一斛珍珠碎地,可见血是一滴一滴落下的。

    不远处却有一副带血的竹夹子躺在地下,龚绍淳见状好似晴天霹雳,“她们竟敢用刑!”

    “大少爷,那是什么刑?姑娘还有救吗?”听竹涉世未深还不清楚什么叫做“拶子”。

    这种刑罚本是旧时期官府惩戒犯人用的刑具,自民国前早已经废除了。

    “没想到龚夫人还保留着这等‘老传统’,真叫人大开眼界!”

    那东西由麻绳和竹棍穿系而成,组成两册,只见两册册页之间全是斑驳血迹,让人不寒而栗。

    听竹见血而殇,又是害怕又是气愤,双瞳如泉,泪涌喷发。

    “听竹,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你再想想夫人还会带绮月去什么地方?”

    “后院厢房?”

    “快!”

    二人拔腿就跑,龚绍淳心中大感不妙,他见听竹少不更事,唯有自己佯装冷静才能暂缓她的焦虑,以致尚未崩溃。

    厢房

    龚夫人的所有女婢皆安排住在个个厢房之中,除了“浣花堂”和秋姑姑住的“拾芳堂”是最大的以外,其余的皆是小间。

    “出来,有人在吗?快出来!”听竹高喊,依旧寂寥无声,无人应答。

    龚绍淳深呼吸了一口,气沉丹田,大喊,“走水喽!走水喽!快来人呀!”

    霎时,便听到有女子人言:“哪里走水?”

    便见采菊匆匆忙忙从一北间厢房走了出来,她睡眼惺忪,许是刚刚在睡午觉。又见其手上却缠着白布,似是受伤。

    “大——大少爷?”采菊见到绍淳很是奇怪,一时忘了行礼。

    龚绍淳很少踏足琳琅苑以致后院的女人们都对他的模样陌生,若不是这次回乡祭祖时采菊为绍淳系过白孝花,她也不会认得大少爷。

    采菊又见听竹一脸怒不可遏的模样,更是猜不到二人是如何碰到一起。

    “敢问大少爷是哪里走水了,奴婢这就去。”

    龚绍淳脸色突变,一把抓住采菊缠着白布的手掌,狠狠地攥住,“在我心里!”

    “疼……疼,大少爷饶命,饶命啊!”

    “说!绮月在哪儿?”

    采菊这才明白听竹瞬间消失是去搬救兵的,“我,我不知道,我被她咬伤了,就在房里休息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龚绍淳哪里会信,他唯有继续用力,采菊哭天喊地,叫娘求饶,眼泪逼的直流。

    一旁的听竹看着采菊被大少爷教训,十分解气。

    “你说是不说!”

    “我说我说,夫人带绮月出门去了。”

    “去了哪儿?”绍淳与听竹异口同声道。

    “望城湖。”

    “去那里做什么?”听竹忙问到。

    “夫人说是浸竹笼 ,沉湖。”

    听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掌扇向采菊,给她一记响亮的名字耳光,“你若敢骗我们,我就亲手砸烂你的头!”

    采菊自然知道听竹发起疯来的模样,今早若不是有四五名小厮在场,单凭她与询梅两人早已不是她的对手。

    “不敢不敢,我绝对不敢。”采菊立刻服软。

    龚绍淳慢慢放下手来,“望城湖”他重复着说着这三个字,亦如跌进深邃的隧道,坠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那里是他的梦魇之地,多半是他不能提起的地方,他一时忘乎所以,自言自语哂笑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听竹尚且理智问道:“她们几时去的?”

    “夫人简单用过午膳便去了,现在估计已经到了。”

    听竹见龚绍淳双眼通红,以为他是听到“沉塘”二字与自己一样害怕,“大少爷你可知道望城湖在何处?”

    “知道,我永世不忘。”

    ……

    宁海城南

    望城湖畔

    今日七月十六未时,却见湖畔白幡张天,还有昨天没烧尽的纸银锭和纸铜钱留在竹筐之中安静地躺着。

    那原是绮月亲自准备的,现在却要为她的送行,真是天意弄人。

    秋姑姑在西南角摆弄着三根白色蜡烛,又是三叩首又是念经文,她斜眼瞥见龚夫人还在车子里闭目养神。

    “夫人,挡煞的法器和法阵已经安排妥当了。”

    “嗯,钉魂椎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那等极阴之物需要以精壮男子纯阳血身所持才管用,我已派人看护,不会有误的。”

    “那就好,老爷那里可有动静?”

    “还没有,这个时辰怕是……刚起身吧?”

    “无妨,有人陪着他,他便不会来琳琅苑找我麻烦。”

    “夫人莫要和老爷置气了,夫妻之间宜解不宜结,咱们老爷若是知道夫人的良苦用心定是会感激夫人的。”

    “但愿他能懂。”龚夫人叹了口长气,“绮月怎么样了,可还不能让她死。”

    “夫人放心,她尚有一息。自经这番折腾,好人不死也疯。”秋姑姑诡笑道,“现下她已无反抗之力,必不会再咄咄逼人,出言不逊了。”

    “哼,”龚夫人又冷哼一声,“她竟和那贱妇一般说辞,还想向我讨债,我岂会被她唬住。紫玄天师早年设的法阵能锁住那贱妇的命也定能锁住她的命。”

    “是的夫人,紫玄天师的法阵专钉痴魂怨鬼。夫人放心,往后依旧高枕无忧,无需挂怀。”

    “时间差不多了,我怕绮月还没下塘就死在岸上,这样就不吉利了。”

    “是,夫人,老奴这就去安排。”

    “等等,我记得当年是我自己亲自去的,还是依照原例,一个步骤都不能出错。”

    龚夫人将十八颗念珠紧紧缠着手腕上,整了整衣襟便下了车。

    她踩在碎石铺就的小路上,只感脚底生疼,即便她行动不便,这种事她还是不愿意假手于人,再冲了她的气运。

    绮月被麦姑姑当成小鸡仔从板车上提溜下来,他脸颊红肿嘴角带血已是面目全非,那十个手指也已经血肉模糊,皮开肉绽。

    但她神智尚存一息,见龚夫人大张旗鼓为自己“送行”,心中感慨万千,这阵仗怕是比别人家送亲的还要隆重的多。

    “你可还有话说?”龚夫人似是对她做最后的道别。

    绮月即为刀俎上的鱼肉,已无心再说。

    她扭过头不与龚夫人对视,反而去望向那阴沉沉的天空,再看向远方——山接水,水接天,山水天一切皆茫茫……

    再没有浮华夺目的琉璃光能将她融化吞噬,取而代之的是乌蒙昏暗下的幽冥之烛——

    “我祈愿阿贤能与母亲相聚,早日脱离火海,善人得善报。祈愿阿汪平安无虞,诸事达成,早日忘了我罢……”

    绮月心中默默祷告,再与这个世界做最后的道别,她唯一的遗憾便是那支湘妃竹笔还没有亲手送到龚绍汪手中。

    但想到此笔已折,说明冥冥之中二人今生有缘无份,便也是不再纠结了。

    “再见了宁海,再见了阿贤,再见了阿汪,再见了绮月……愿我们来生再见,有缘再续。”

    龚夫人见她无动于衷,心想她果然倔强,临死还不肯低头。

    “你既不说话,我便当你哑了。”

    龚夫人说完便亲手为绮月除去发饰耳环又扯去一身衣衫,只留了一件单薄亵衣裹身,绮月冷笑心想自己临死却还要受人侮辱,真是悲不自胜。

    奈何泪水已尽,绮月已认命,想到自己赤条而来,又赤条而往,也算是轮回有序,不悖自然。

    “这望城湖却是好,好叫我忘城忘尘,孑然而去……”

    龚夫人捡起从她里衣里面掉落的黑色麂皮袋子,那原是绮月从绍汪处抢来的什物,她还没有打开过,并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只知道绍汪当时身上只藏了这只东西,那一定就是他“窃取”的秘密,遂替他守护。

    龚夫人打开一看,立刻看向两眼无神的绮月,心下明白绮月没有骗她,昨日夜里绍汪确实来过她的屋里。

    “她竟说的是真的?那她为何不将此事公开?即可保全自己名声,又可以顺理成章做绍汪的女人。莫非她有意在为绍汪隐瞒,至死也在为绍汪隐瞒?”

    龚夫人一时愣住了,她今日一心要处死的女子,竟然全心全意爱着她的儿子,宁死也没有向外人供出绍汪的行踪,哪怕名声扫地,哪怕香消玉殒,只要是龚绍汪,她都愿意以命相护。

    龚夫人一时脑中闪现,“这,这该如何是好?她,她原不该死的,是我错怪了她,若是以绍汪相留,她必会永永远远离不开龚家的。”龚夫人一时踌躇,又想到,“那绍汪若是知道此女待他如此情深,我却将其处死,他可还会认我这母亲?”

    “夫人,时候已到,可以开始了。”秋姑姑急匆匆赶来提醒龚夫人。

    龚夫人听到旁人声音,马上将麂皮袋子收到衣襟里面藏了起来。

    “阿秋,我看今日时辰不对,不如咱们改日……”

    “夫人,万万不可!”秋姑姑见夫人似有犹豫,怕她是顾念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情,一时心软想放过绮月,便道,“夫人忘了,夫人以龚家气运相换,若是法式不成,恐怕是会影响龚家百年的运势。”

    “那就请紫玄天师出场,再做一场消弭灾祸。”

    “夫人岂是忘了钉魂椎不见血不罢休?”

    秋姑姑见龚夫人一头大汉,一时慌乱如麻,索性她便示意麦姑姑与询梅将绮月锁进竹笼里面。

    “承天宗教化,启智圣严明,诉以不忠不孝、无德无耻、不贞不洁、无仪无范之妇施以沉渊之法,以儆效尤,以为祖宗之灵法。得此教化,以水净身,再勿忘怀。”

    秋姑姑念着起式的誓词,却是绮月的悼亡词。

    沉塘之风气,民间早已教化,原先是以不贞之妇下塘,水不过其面,只沉一时三刻便可起身,以保全性命,敬告之。

    而龚夫人的“改良法”则保留其全貌却又加上除净衣衫、笼口钉入钉魂器,下沉入湖底,沉渊十二时辰,再不会捞出湖面……

    龚夫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恐惧和后悔之中,而绮月一头已被精壮有力的男子在竹笼口处钉上锁魂法器,龚夫人自然知道法器一钉,万事俱定,魂椎已下,沉魂永世。

    “不,不可,还是不可……”

    “夫人,您莫不是被施了蛊,这会儿怎能变卦呀!”

    “她……她不该不该呀……”

    “夫人,我的夫人,你难道要以龚家、老爷、您和二少爷的气运相抵吗?”

    夫人眼见事已成舟,唯有老泪纵横,瘫坐一地。

    绮月紧闭双目,她便与周遭诀别了……

    竹笼载着她的心酸,她的委屈,下了湖底,湖底冰冷刺骨,一片黑寂……

    龚夫人像是大病一场,无气无力,唯有暗自神伤。

    秋姑姑长舒一口气,自感厄运已除,世间再没有人能与她抗衡夫人的恩宠。

    还有没见识过大世面的询梅,她瞠目结舌的直直发愣,耳边游荡着的全是绮月的那句话——“这也是你们的结局!”

    “不,绮月!”

    龚绍淳呼啸着,他驾驶着敞篷车载着听竹气冲冲地飞驰入河滩之上,径直向龚夫人开过来。

    秋姑姑马上挡在夫人身前,而龚夫人也被“轰隆”之声吓出了三魂六魄,唯余一魄傍身。

    绍淳突然在离秋姑姑只有一厘米的距离前停下,他叫听竹下车,再一脚油门踩到底,直径冲入湖中。

    瞬间,激起的浪花将龚夫人激醒,登时醍醐灌顶。

    再见绍淳他已与敞篷汽车一同栽进了湖中,很快便沉了下去,只留下一滩涟漪,直至消散……

    望城湖,又恢复了平静……

    山水天一色,三者相辅相成,相互交织又构成一副寂静无比的墨色画卷,只待人发现铺陈开来,再续一片意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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