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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石庙酒肆点化军头,嵩县小楼说服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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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焦大及族人散去,灵钏又问时雨前时要找替身一事办得如何。时雨回道:“这栾川一带人杰地灵,前日放出的鸟灵传来消息倒有几个合适人选。一个是落魄的军头,只因仕途受阻奸人陷害,如今整日流连花丛醉生梦死,本身却是个难得的将才;一个是不第的儒生,家境殷实盐商出身,却屡试不中愤世嫉俗。老朽已见过他诗作文章,清风峻节豪放悲壮,倒也是个极有风骨的文人,只因考官嫌他出身商贾,又嫌他锋芒外露,这才处处压制;还有一个是破戒的僧人,只因恩怨难平心魔缠身,所以杀生破戒藏匿身形,只晚间出来取食,被人疑为鬼魅。”灵钏听了皱了皱眉,问道:“这落魄的军士和不第的儒生我都能理解,昔日戍卒陈胜首举义旗反抗暴秦,又有汉末张角秀才出身,创立太平道为道教前身。这两种人本就容易执着倔强,又有赌气憎恨之念,若能将满腹才华抱负引入正途,那便是鬼谷复生孔圣再世,只是这破戒的和尚要来又有何用。”

    只见时雨躬身行礼,解释道:“那僧人修禅本是为实相般若辨识真理。若为心魔所困,便如浮云遮眼永堕苦海。所以若是此时提点,令其堪破恩怨放下执念,由实相而至无相,便能成就普度众生安民济世之人,那时我等更坚其心令其一世不改。这三人中,老朽以为这僧人才是中流砥柱,能让凌云阁不离正道之根本。”灵钏想了又想,却仍无法参透其中奥妙,只觉听来似乎有理,便点点头吩咐道:“那便按时雨公公所言,我等何时动手,入他三人梦中?”时雨闻言躬身一揖道:“此刻便是佳时,那军头彻夜饮酒,只怕现在刚入梦乡,正是我等下手时机。”灵钏闻言笑道:“既如此有趣,那我也去瞧瞧。”

    计议已定,灵钏便留武威火鼠看守香炉,待其消火降温。又叮嘱武威千万仔细,莫令妖鬼野狐受丹炉仙气吸引而来,使仙炉有失。嘱咐一番这才随时雨踏风而去。过不多久,便于西南十数里外寻得一个古镇名为石庙,内有酒肆茶坊瓦舍勾栏。此时正值初七庙会,大街上人满为患摩肩接踵。灵钏时雨两个敛去妖气,就从坊墙里巷间混入人流,一个灰袍银发,一个紫衣罗裳,两人装作寻常路人,以避城隍耳目与当值功曹。

    时雨引路领灵钏行至一间名为“丰乐”的酒肆之前,门口一个小厮正在收夜灯,一排燃亮整晚的红栀子灯并无箬盖,如今被些许晨露打湿了灯火,在清早满是烟火气的街角倒是显出几分寂寥。时雨抬步走入酒肆,随手递给跑堂伙计几两碎银,只说寻人,便引灵钏沿木梯上楼。灵钏回头,见三五个闲汉正围着一个跳胡旋舞的胡服少女聒噪不已。

    二楼西厢,时雨使出一叶障目的法术,与灵钏两个隐去身形,悄然来到一群醉汉酒徒之间,那当中一人席地而眠,身长貌伟广额阔面,即便醉倒酒乡中,眉眼间亦带有三分英气,不露猥琐之态。灵钏见一旁杯盏狼藉桌几凌乱,还有几个云鬓散乱的歌伎烂醉如泥,暗自皱了皱眉,缩在时雨身后。

    时雨手指那武者轻声说道:“此人名为沈游,表字定方,本是洪州武宁人,现为军中六品校尉,部下四百马军。只因官长嫌忌,下个月便要调到岭南去了。”灵钏听了不置可否,只示意让时雨依法施为。只见时雨从怀中取出一捻柏子香,先以自身灵力化出幽蓝阴火点燃,升起紫焰青烟。那青烟如有神识一般,围在沈游身周试探一番,才从鼻息中潜入心神。

    过许久,时雨这才望向灵钏,小声说道:“成了。”一边施展入梦之法,灵钏只觉一阵眩晕,身体不由自主被强力向前拉扯,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突感天地变得广阔,定神细查之下,才知已被树精拖入那人梦中。只见沈游梦中有一宫殿,雕梁画栋碧瓦飞甍,内有百官口称万岁。沈游袍带朝服,当中跪地接旨谢恩,时雨怕二人冲撞那人梦境,故如傀儡提线一般与灵钏远远看着,只不知堂上都说些什么。不知过了多久,那宫殿内百官俱散,沈游又被皇帝留下私语一番,灵钏见那龙袍长者手抚其背,猜测是委以重任。又不知多久,那沈游退出皇宫一路向南,背后宫殿随即化为齑粉形同水墨,消失的无影无踪。出宫上马,沈游带着几个亲信一路招摇过市返回家中,妻儿高堂一番热闹,摆下酒菜共享天伦。

    又不知多久,沈游如上战场与无数敌军血战,杀人盈野血流漂杵。又攻城掠地无往不利,但凯旋而归时才发现城头变幻江山已改,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沈游不知缘故向流民询问,却被混在难民中的叛军偷袭,反复冲杀之下随从尽没,仅以身免。沈游满身征尘头发散乱,好不容易躲在草垛间捱到晚上,趁夜色入城探家,却不想国破家亡,只有满地尸身无人入殓。天降雷雨,沈游先以刀剑掘地,刀钝剑断之后,复又以手指乱刨,才挖一大坑,将家人并排推入掩埋,最终伏地叩拜良久,起身便要以断刀自刎。

    时雨见火候已到,手指虚化,在沈游面前凭空出现一位褐衣老者,鹤发童颜手执藜杖,那老者藜杖一指,沈游颈上创口便止血愈合。沈游见老者仙风道骨,忙跪地叩拜。灵钏同时雨慢慢走近,却又以幻术令沈游不能看见,只听时雨借老者口说:“如今你国破家亡,心中可有感悟。”沈游伏地说道:“弟子不知为何落得如此下场,还求仙师指点迷津。”那老者爽朗一笑,将沈游扶起,指着残垣断壁说道:“你等武者素来只知战场争雄,兵来将挡,却不知这天下可以武得之,却不能以武治之。须得文武并用威德相济;政经并重正法直度,才可长保盛世太平。昔日东汉钟离权,出身将门征胡有功,天子见他相貌不凡,便令挂帅西征。不料被权臣梁冀所忌,征发羸卒二万与他,又将大军行止泄予羌胡,令钟离权大败亏输进退无据,只得入华山修道避祸,虽得正果却于天下无益。又如北齐兰陵王,宗室子弟一代名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却终因功高震主,被昏君一杯毒酒鸩死,柱国既倾天地覆灭。还有先秦时的赵国李牧、楚国项燕,虽无敌于战场,却终因国家积弱独木难支,最终身死国灭徒为人笑。这权臣、昏君、腐败的官僚,自古便是天下公敌,家国之殇。若你真有一腔报国热血,与其同流合污,或者以卵击石,不如另辟蹊径,寻一个安国定邦的长久之策。”

    沈游一路仔细聆听沉默无语,此时被老者说中心事,忙又拜倒,真切求道:“求仙师给弟子指一条明路。”时雨见状微微一笑,借老者幻像,一把抓住沈游衣袖抬步便走。沈游只觉一阵狂风,头昏目眩之间便已到达一处仙山福地之所。抬眼望去,亭台楼阁山泉潺潺,内有读书郎朗,又闻兵器相交,正是灵钏先前在重渡一带水帘仙宫所造的凌云阁。

    那沈游见凌云阁胜景正在如痴如醉,褐衣老者在他臂弯处轻轻一拉,带他向阁中走去。只见厅堂之中内设五门,门楣上各自阳文浮刻儒墨法释道五字,是为五学之道。时雨继续借老者之口说道:“我华夏显学最为精要者,乃儒墨法释道五家经学。学通其一便成宗师;若能学通三门,便可成就一代圣贤。而五门经学各自也有缺点,儒家长于伦理,却常陷于教条;墨家擅于攻守,却常失于进退;法家明于规矩,却常失于宽宥;释家长于解脱,却常陷于避世;道家效法自然,却易失却干预。但若学通两门,便可取长补短相辅相成,到时明事理,知变通,可成一番宏业。若天下英才皆出此五门之内,那便能做到政通人和文成武德。”

    沈游听罢若有所思,沉默半晌这才问道:“如若五门之内有人结党钻营,阴蓄异志,为祸天下,又该如何。”时雨闻言不觉暗暗赞赏,即便身在梦中,沈游眼光悟性亦非比寻常。所化老者颔首笑道:“你能有如此眼光悟性,足见我未曾看错。这便是我想将这凌云阁的第六道门托付于你的原因。平素里你等培养人才收集情报,得以监察天下,一可为五门中人寻找晋身出仕之计,二可为监察记录百官巨商之私。如此若五门中有人敢怀异心祸乱天下,那么家有家法,门有门规,到时便要由你等清理门户铲恶锄奸。如若非我五门之人敢为巨盗国贼,那时你等也可捉贼拿赃,交官法办……”

    沈游听了默不吭声,过一会才说道:“若只我一人,恐怕有负仙师所托。”时雨听了笑道,回手招来两个人影,面目不清口不能言,只能依稀看出一个儒生相貌,一个僧人打扮。时雨所化老者指着一儒一僧对沈游说道:“此二人便是你助力,一个学贯古今,授业解惑,专为引领五门中人学海苦渡玉琢成器;一个明心见性,正己守道,足可约束五门中人不离本心致力报国。若你三人都能做到各司其职勠力同心,那时天下英才皆出我门,并受监察,由你等辅以正道纠偏改过,继过往绝学,行圣贤之道,则天下承平可期,国泰民安长保。不使那权臣、昏君与官僚再为家国之害百姓之苦。”

    褐衣老者一番话,说的沈游热血激荡心潮澎湃,伏地拜道:“我愿如仙师所言殚谋戮力,穷尽毕生所学匡扶社稷护国保民。”褐衣老者又从怀中取出宝册递与沈游,说道:“此乃三川地貌形胜图,我如今传你,望你善加利用做出一番事业。”说罢将沈游扶起,又道:“这凌云阁便在栾川潭头的滴翠河畔,你可持此书寻去,便可与他二人风云际会。”说罢身形逐渐消失,面上笑容依旧。沈游忙又拜倒:“敢问仙师名讳,弟子愿四时祭拜。”半空中传来老者爽朗笑声,道:“我乃南华老仙,受九天荡魔祖师之托,前来点化于你,切莫辜负上天一番好意,切记切记。”言讫不见,消散无形。

    时雨见目的已然达到,便从怀中取出三川地貌图册放在沈游手边,然后拉着灵钏向后便走。还未走远,身后沈游梦中脚一动踢到桌几,将一只酒壶打翻,发出的声响很快让他惊醒过来。

    两人快步离开丰乐酒肆,灵钏深觉有趣,便向时雨问道:“这入梦之法确实有趣,但毕竟不合天道,偶尔为之还可,但若常用此法,只怕造下罪孽得不偿失。眼下还有一儒一僧,时雨公公准备如何说服?”时雨笑道:“此等武将最怕的便是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力可施的境遇,那儒生则是最怕空有满腔抱负却无施展的舞台。只是那僧人本就无欲无求,只是恩怨难以放下,须得多费些心思。”正说着,灵钏突然停下脚步,看着酒肆后巷愣了愣神,时雨知其有异,小心侍奉在侧不敢打断。须臾之后,灵钏这才喃喃说道:“此处竟有淡淡妖气,却是非邪非恶,当真奇怪。”仔细探查一番,却又遍寻不见,灵钏这才转身对时雨说道:“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感觉此地似有妖物出没,却又看不分明。现下人气鼎盛我等探查不明,不如先去寻那儒僧,回头再来慢慢计较。”时雨领命,便引灵钏离了石庙,二人踏风而行,径往东北百里外的嵩县去了。

    话说嵩县有一大商卢氏,早年靠着在江南与洛阳之间贩运丝绸和生药的生意发家,几十年过去已成为洛阳第一富户,在三川一地经营着几十家商铺,卖些玉器、首饰、华服、药材等物。家中有三子二女,长子卢方年近四十承袭家业,已做到家中掌柜;次子卢平三十六岁,常年在江南采办货物沟通商路,又和镖局、漕帮之类江湖人士有些交情;三女早嫁,还有少子卢彦二十五岁,乃卢氏夫妇老来得子,一直视如珍宝金枝玉贵。那卢彦也不曾辜负爹娘疼爱,自小便聪明好学天资甚高,还不会写字便能默记祖父所读之书,十二岁时卢氏夫妇又请来洛阳名师教导,十七岁时便乡试中举,媒婆络绎不绝的上门提亲,卢氏夫妇只是不许,以待金榜题名软拒过去。

    后来卢彦二十岁时第一次参加会试,乡人皆以为马到功成,却不想名落孙山。后经长兄卢方细细探访,这才知晓当今圣上重儒轻商,平素不喜商贾之徒,是以天下考官皆附上意,如遇商贾之家子弟,皆抽出试卷不予给分,是以商贾人家屡考不中。那卢氏夫妇既知幼子官路已绝,便时常劝解。但卢彦自小倔强,偏要屡次报考,笔下文章亦逐渐词锋犀利针砭时弊,倒是引起主考官陈铉的注意,那陈铉不喜卢彦锋芒外露,正在上下活动要削去卢彦的功名。卢家得知消息,便将幼子藏于小楼禁足,让他躲避风头。那卢彦心中苦闷,整日借酒浇愁。这日午时未醒醉卧书房,偶得一梦,梦中一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褐衣藜杖将他引到一处化外胜景,名叫凌云阁,内设五门,分为儒墨法释道。卢彦在此持书授徒教化育人,学子中多有天资卓绝者,卢彦与之论辩,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大有快慰平生之感。醒来才觉泪流满面,心中怨气正在逐渐消减。一日三梦皆在凌云阁中,那卢彦再也不愿回到现实,只愿醉生梦死在黄粱梦中,时雨灵钏见适得其反弄巧成拙,不由脸色尴尬心中大囧,不得已在卢彦半梦半醒之计令其坠入幻境,又伪以圣人之相敲其手板大骂道:“若你整日醉生梦死,又何谈家国兴亡社稷黎民。”一语骂醒梦中人,卢彦伏地认错,时雨再化褐衣老者将其扶起,以五卷藏书相赠,即为儒墨法释道五学经文总览文略,以为求学引路之用,又将凌云阁所在细细说与他听。至此卢彦已生开宗立派、传道授徒之心,更坚匡扶社稷、拨乱反正之志。时雨见目的已成,便将沈游相貌说与卢彦所知,让其自己去寻凌云阁。待诸事已毕,这才与灵钏化作清风而去。

    离了嵩县,时雨引领灵钏又向西百里,到伏牛山南坡的老界岭,只见群山胜景呈羽状向南延伸,岩崖陡峭沟壑纵横,峰峦迭嶂气势磅礴。时雨指着山中隐隐一个破败村落一边引路一边说道:“此处原有一村名为常善,数十年前曾发一公案,如今被我访听出来,上仙且容我细细说来。”不知在这常善村中发生何事,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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