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游子羡捂着胸口,看着眼前一片惨状,不同于刚才在雪鳌肚子里看到很多尸体时的恻隐之感,此时此刻他只觉万念俱灰,甚至都不敢翻看地上那一具一具散落的尸体。
何承佑御剑赶来,只见帷帐被毁,满地血腥,死法同样是剖腹取丹,瞬觉怒火攻心无处发泄,便一剑刺向前方一颗古树,威力之大,周围土地都被震动,树身更是开裂而倒。
轰隆声中传来一声惊叫,虽细不可闻,仍然被何承佑捕捉到。他拿起剑正要刺向树后,一个人突然连滚带爬的举着手出来,边走边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何承佑仍剑指着他:“鬼鬼祟祟,躲在那里做什么?!”
那人看清是他们,立即喜形于色,慌忙解释道:“我是上谷派弟子,这是我的名牌。”
那人将手中的木牌隔空扔了过来,正面朝上散落在地,木牌上绘制的图案正是上谷的标志。
他说道:“我认得你们,你是光华派何承佑,他是天机宫游子羡,那天你们出发后不久,我们就受到了攻击,一群妖人操纵着妖兽,见人就杀。我当时正在出恭,就躲了起来,他们遇到杀不了仙门,就释放一种黑色的毒烟,张长老、余师兄、粉黛他们都被抓走了。”
何承佑刚才大略翻了翻那些尸首,确实没有找到张长老他们,眼前的人他也在粉黛身边见过,只是眼下情景诡异,他不得不再谨慎些。
待确定那人确是仙门弟子后,他便放下了剑,走到游子羡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没有顾水姑娘,被抓走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句话说完,他明显感觉到手下僵硬的身躯瞬间松懈下来,他不禁感叹,这一日他们接连遭受打击,任谁的心情也不会好过,可眼下活着的人最要紧,他们必须打起精神来。
游子羡只觉心跳越来越慢,极致的害怕、恐惧几乎吞噬掉他所有的感官,他最开始只是好奇,只是想看看她;后来便想陪着她、帮助她;再后来,他渐渐想着一直和她在一起也不错,她那么好强又脆弱,固执又执拗,满是带伤却又张牙舞爪。
不知何时,她就扎根在他心口,不敢碰、不敢动,他只想她好好地,待在他的身边。
何承佑的话将他混乱的意识拉回,静下心来,他的身体确实能感受到一丝剑气的波动。
她还在,幸好。
何承佑将那弟子拉进:“你可看清他们去了哪里?”
那人沮丧着脸,略带哭腔:“我我太害怕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何承佑一剑刺在地上失望之极,仙门弟子怎如此缩头缩尾。
“他们往西边去了。”
游子羡走了过来,说道:“我能感受到霁月剑剑气所在,剑我给了顾水。”
“如此甚好,我们这就追过去。”
何承佑将一个传音符递给上谷那位弟子,嘱咐道:“你就留在这里,等与其他人汇合后,我再想办法联系你们。”
说罢,便与游子羡向西边飞去。
尹一背着人,刚落地就看见远走的两人,急的原地跳脚,说好的等等呢,怎么又扔下他一个。
越往西天上的黑雾越重,四周陷入一片昏暗,到处都是古旧城池的残垣断壁,顾清越跟着那群妖人来到了这里,看见他们将昏迷的修仙者们拉进了前面的青铜门内。
待妖兵散去,顾清越小心翼翼的贴近城墙,四处观望却没有发现可以进去的通道。
她看了眼紧闭的青铜门,叹了口气,如此看来还只能从那扇铜门进去了。
那日变故来的太快,对方人数太多,她也没有心力去舍己救人,便寻了个机会隐蔽起来。若不是想着或许可以找到许枫,她也不会趟这趟洪水。
这座掩藏在黑雾中的古城着实古怪,越靠近这里,身上法力流失的越快,现在的她也只剩下游子羡留下的霁月剑傍身了。
藏在一块岩石背后,顾清越又累又饿,不经怀念起那个温柔的少年来。此时此刻四下无人,只有黑乎乎的风咆哮在耳边,好似天地间只余她一人。
没了任何的顾虑和猜忌,她才敢肆无忌惮地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着和他在一起的情景,他做得可口饭菜,他无时无刻不在的身影,他清瘦却温暖的脊背。
那日,他说喜欢她,是怎样的喜欢呢。烈
风吹乱了她的思绪,也吹乱了她心绪。
正胡思乱想着,前方青铜大门突然发出了沉重的响声,她透过岩石的细缝,看见门内出来一队穿着铠甲的巡逻妖兵。
闯不进去就混进去,她屏住呼吸伺机等待,终于看到一个妖兵独自一人往西南方巡逻而去。她悄悄尾随其后,趁黑雾弥漫四下无人,她举起了手中的剑,聚力向妖兵脖子砍去,没寄望一剑砍死,只要砍晕就行。
剑撞上护甲,那妖兵捂着脖子痛呼出声,立马转过身来,怒气道:“你!”
正要怒吼的声音一顿,铠甲下的妖兵似有些不可置信,声音一下子压低了许多:“顾清越!?”
本想再砍一剑的顾清越听到这声音也愣了,那妖兵左右看了看,忽然一把拉住她,快步走到一处断壁后。见四下无人,他立刻脱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却略显沧桑的脸来,是失去联系已久的昊硕。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道,又向周围看了看:“小羡呢,他也在这里吗?”
“别找了,就我一个人。”
顾清越话还没说完,昊硕就劈头盖脸的怒道:“你一个人!?你疯了!这里很危险知不知道,你有个三长两短,小羡有几条命给你换。”
顾清越咬牙忍着,若不是他提到游子羡,她可能会用剑堵住他的嘴。
口干舌燥的说了一顿后,他看了看她越来越冷的脸色,不自觉咽了咽唾沫后慢慢止住了话。
“你说完了,那该我说了。”
顾清越冷着脸,紧紧盯着他:“这里到处是黑雾迷障,没有妖兵带路根本走不出去,我被困在这里只会冻死饿死,所以我必须进去。”
她这哪里是祈求,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一阵踌躇后,昊硕哎了一声,丢下一句‘你等着’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拖着一个妖兵的尸体过来,顾清越快速换上铠甲,将妖尸掩埋后,两人混进巡逻队,走进了青铜大门。
跟着妖兵刚进去不久就被重新分了队,两人被迫分开,昊硕随一队人去了大殿方向,而她则被带入一个石道,下了三层石阶后,她被勒令在一道石门前站岗。
这里的石壁刻有花纹,环境整洁,带队妖兵说话小心,颇有恭敬之意,应是某个大妖的住所。待其他妖兵离去,她靠进石门,打算听听里面的动静。
门内传来‘哐当’一声脆响,似瓷杯砸在地上,紧接着又是高声呼喊,又是咒天骂地,沙哑中带着尖细,实在像极了某个家伙。她慢慢贴近门缝,透过烛光看见一个绿衣少年,正在房间来回踱步,脸色难看至极,一会儿仍一件东西。
她等了会,确定再无妖兵过来后,快速闪身进了石门。
她刚一进去,少年尖利刺耳的咒骂就传来了过来:“我告诉你!小爷士可杀不可辱,有种的放了小爷,咱俩单打独斗,要不就一刀杀了我,落个痛快!”
她快速贴近他,一手按住他,一手捂住他的嘴巴,少年似惊骇至极,踉跄着步步后退,她防备不及也跟着跌落,两人瞬时倒在宽大的石床上,来不及起身,她再次用力骑坐在他身上,两手捂住他的唇,贴近他耳边说道:“不要叫了,我是顾水。”
身下的人终于安静,两个眼睛瞪得浑圆,确定他不再折腾后,顾清越才松开了手,揭起脸上面具。
“丑八怪!你没死!“少年惊喜道,刚想坐起来,可一动腰,身下某处碰到坚硬的铠甲,顿时面红耳赤道:“压着小爷了,你快起来!”
难得看这聒噪的家伙在自己身下吃瘪,却还是如此言辞不逊,顾清越不禁想吓吓他,好让他以后见了她绕道走,别再来纠缠。
她沉下腰再次靠近他,故意将被他各种嫌弃的脸对准他:“仔细看,你长的比女子还要美丽,很合我的胃口,不如我救了你,你以身相许如何。”
女子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的脖颈上,细微的瘙痒顺着他的衣襟传遍全身,即使隔着铠甲,他也能感受到女子曼妙的身体,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那些淡色的疤痕好似都慢慢消失,只余下墨黑的弯眉,星光闪烁的笑眼,嫣红水嫩的勾唇,他仿佛忘了置身何处,只觉天旋地转,心魂飘荡,脚尖不自觉的绷紧。
他沙哑着嗓子,咬牙道:“丑八怪,这里有勾魂香。”
看着身下嚣张的少年眼角湿漉,双颊绯红,呼气灼热,她顿时感觉不妙,立刻爬起身来,抬头一看,房间四角的孔洞里,有白烟正源源不断的飘进来,怪不得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甜腻香味。
看着床上燥红难耐的少年,她端起桌上的水壶,揭开盖子,直接泼在少年脸上。
冰凉的刺激,激的少年一下子坐起身来,颤抖的手指,指着床下一脸平静的顾清越:“你干什么!?”
“帮你清醒清醒。”
随手扔掉水壶,顾清越走至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满脸水痕的少年:“长话短说,这里不像牢狱,倒像寝室,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人被关在哪里?”
少年绯红的脸慢慢变得铁青,咬牙切齿道:“一个恬不知耻的丑八怪,竟敢垂涎小爷我”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她,刚才眩旎的幻象仍在他脑中徘徊,她的脸、她的笑、她的气味,他恼自己如此狼狈不堪,更恼她此刻的冷静疏离。
他别过眼,喉头滚动,似是泄掉了全身的力气,手撑着床沿无力道:“我不知道他们被关在哪里,不过应该都还活着。”
顾清越习惯了他嚣张跋扈的模样,眼前颓废挫败,楚楚可怜的谢恭川到让她有些不适应,正欲说点什么缓和下这诡异的气氛,门外廊道突然传来了声音,往这边而来。
“是他回来了,你快走!”少年猛然抬起头,推了她一把。
她欲言又止,最后说道:“想办法,套他的话。”
看着少年呆滞的表情,她带上面具,转身出门。
刚站好,便看见一个醉汹汹东倒西歪,长有牛角的魁梧妖人,在妖兵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临进门前,那妖人打发了妖兵,特意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嘴里叫着‘小美人,我来了’推门走了进去。
隔着门,顾清越只听见里面传来桌椅倒塌之声,还要那妖人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美人儿’,自始至终没有听见谢恭川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终于安静了,紧闭的石门从内打开,少年赤脚站在地上,身上绿衣皱巴巴穿在身上,衣襟从领口撕扯至腰际,露出莹白如玉的肌肤,似是喝了很多酒,他的脸颊嫣红如晚霞,眼眸更是氤氲朦胧,可那眼中却是寒冰刺骨。
她透过门缝,看见那妖人烂醉如泥瘫倒在地,手里还抓着撕下来的绿色衣襟,双眼紧闭嘴里还呓语着:“美人儿,你终于肯对我笑了,待我修成女身,我们就一起双修,我定让你如痴如醉,美人儿美人儿。”
她闪身进入,见妖人毫无动静,这才看向谢恭川。他墨黑的发丝缕缕散落在耳侧、肩头、唇角,脖颈间有深红的印记。
他侧过身衣袖一甩,一个腰牌扔了过来:“他们被关在地下水牢,从这出去左拐直下便可到达。”
少年似是极为疲惫,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言语。
比起杀了他,折辱更会要了他的命。顾清越握紧腰牌,走上前将他滑落肩头的衣服重新披好,手指轻柔的将那些如绸缎般顺滑的发丝,一缕一缕重新捋顺,感受到手底下那具身躯从僵硬到颤抖。
突然,他拉过她的手腕一口咬上,尖利的牙齿刺破皮肤,深可入骨,她痛呼出声他方才停下。
收回手腕,鲜血直流,她扯过他的衣袖撕下一片衣角,将手腕上血迹擦拭干净,两个牙印一左一右一浅一深,一个久远一个新添,记忆中那凶狠的小人儿突然和眼前的少年重叠,她苦笑一声,他们都是属狗的吗,都爱咬手婉,还在同一个手上,以她爱留疤的体质,恐怕又要留下印记了。
游子羡说得对,她呲牙必报,咬了她,她定会咬回去。
只是,她如今满身伤疤,多一道疤又有什么区别。
少年转过身,两眼瞪着她,嘴角殷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可明明她才是被咬的那个人。
她抽出剑,指向地上的妖人:“杀了他,我带你走。”
少年眼睛猛然睁大,眼眸亮了亮,随后又黯然下来。他弯下身,拉起裤角,露出自己的脚踝,上面三道刻有符咒的铜环,扎入皮肉:“我被下了禁制,连这间屋子都出不去,又能走去哪里。”
顾清越低下头正要查看,他却突然退后一步,放下衣摆,怅然道:“没用的,这里不能使用法术,我试过很多办法,都打不开。你走吧,能逃一个是一个,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谢恭川说完,便转身走到床边坐下,黑发遮住了眉眼,不再言语。
顾清越明白,此刻动手无异于打草惊蛇。
她看向他的方向:“你等我,我一定会来救你出去。”
不知为何,他骄傲跋扈时她厌恶不已,可当这肆意妄为被无情碾压,她却心有戚戚,就像曾经的她一样,高高在上只认准了那一人,除了他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还不是落得这般惨不忍睹,狼狈如斯。
那扇门终于关上,她也消失在门后,房间里魁梧的妖人鼾声如雷。
他曲起了腿,双臂抱膝,手指勾起她刚才拭血的那截衣袖,攥紧在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