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一卷：法厄同
“你也可以看见它们，”龙秀沉默一会，转过了头，径自推开窗户，让窗外冰凉凉风灌进来，说，“原来如此——”
龙秀注视着监察者的踪迹，最后视线落到远处的宿舍楼里：一名学生拉着绳子从窗户翻出来。一无所知的学生在他身居安全领域同伴的催促下，吹着冷风、打着摆子，战战兢兢翻下楼。
夜的清风吹着他的后颈，升高的激素让他血管颤栗、心脏“噗噗”乱跳。
南燕然顺着龙秀的视线也注意到了宿舍楼下的情景。
“快回去！回去！”南燕然突然推开龙秀，探出窗户，拼命大喊。但他的声音飘荡在了夜里的风中，逐渐消散，无法传到远处。
龙秀目光越过南燕然的肩头，看着“监察者“在绯红月光里滑行，看着它悄无声息靠近了宿舍楼下。
就在这个学生露出“我下来了！我做到了！”的笑容，朝楼上那群人看过去时，他只看到楼上的人，面容惊恐、动作呆滞。
“嗒！”窗口的绳子滑落、打在地上，阻断了楼上、楼下的联系，阻隔了危机，踩碎了希望。
他扭过僵硬的脖颈，脊椎发出“咯咯”摩擦声音，他便看见——
那张缝合起来的脸。
龙秀搭住了南燕然的肩膀，冷静地说：“来不及了。”
“啪嗒！”
龙秀仿佛听到脊柱断裂的声音：“监察者”拧下这个学生的头颅，鲜血宛如喷泉飞射，隔着森黑夜幕、隔着绯红月光，龙秀甚至有种看廉价恐怖片的虚幻感。
监察者缓缓捡起了死尸头颅，然后它便背过身望向了宿舍楼二层，那里传出歇斯底里尖叫以及“乒呤乓啷”狼狈逃走声音。这些隔得如此遥远的声音变成“嗡嗡”杂音传到龙秀耳边。
等它回过头时，死者的半边脸孔已经取代了它原本的一部分躯体——那张脸缝合到了它的头上，它用两只不对称的眼睛望向了龙秀所在窗口。
龙秀感到一股冷意从头淋下，“啪嗒”关上窗户。
“只要我们不违反校规它就没法对付我们……”这时龙秀听到南燕然讲。
“我只能、尽量地提醒大家不要违反校规，在一个个教室上黑板上面写……
“我想说服其他人，但他们告诉我他们‘没有什么心气’，告诉我‘能活着，就很幸福了’。
“你说，如果我再努力一点，发现早一点，孙雅同学是不是不会死了呢？”
……
龙秀听到南燕然一句句述说。
“你真的还做了不少事……”龙秀突然低声笑了一声，“算了，谁管你做了什么，给我冷静一点！现在别做不理智的事！”
“我要去找到他——”南燕然恍若未闻，“我要去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冠冕堂皇的杀人，把人的生命当成游戏……”
“找到他，然后呢？然而又能怎么样？”
南燕然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片刻，他说：“结束这一切，就像应该有的样子。”
“这样的你，这样的我，面对做到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龙秀笑了笑，指着窗外：那有比血更鲜亮的月亮，比魔鬼更丑陋的怪物，比洞窟更漆黑的太阳、比死尸更苍白的天空。
龙秀原本不想在这个时间提起这些，更对打碎人的道德、价值观念让迷离光彩下的丑恶现实暴露在空气之中这种事情毫无兴趣。但南燕然面对的问题显然要比他想象中的严重多了。
“进了这所学校，到了这种地步，我们首先该想的甚至不是离开，而是活下去。
“活着才能谈得上其他，以活着为目的的任何手段都谈不上邪恶，相反不以生存为目的而以其他任何理由剥夺其他人活的权利是最大的恶毒。
“诚然，如果其他人哪怕是以活下去为目的想要杀死我，就像孙雅同学，我也会为了我自己的生命拼命抵抗。但我知道我该仇恨的对象不是任何人，而是把逼我们到这一步的家伙。
“你难道看不到幕后黑手的实力吗？不，是你不想看到。你难道不是抱着‘与其让我憎恨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不如干脆让幕后黑手杀死我算了’的心态做这些事的吗？
“要仇恨就仇恨幕后黑手吧，而不是其他人，任何人。南燕然，我说的‘任何人’，包括我们自己。“
南燕然愣在原地，过了一会，他说：“我只是觉得我什么都做不了……”
“这也是“迁怒”吧，南燕然？”龙秀冷笑一声，“因为自己无能为力所以迁怒自己，和因为他人的无能无力所以迁怒他人，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今天你迁怒无能为力的自己，改天你是不是也要迁怒无能为力的我呢？”
“龙秀，我不是……”南燕然痛苦闭上眼睛。
“如果你仍然坚持的话，我会陪你一起，毕竟不是你的话我连上个课室也走不出去。但是你一定要将我们绑架在你的‘正确’立场上，甚至不惜要挑起我们的罪恶感。我希望你做出最后决定以前，好好想想：请问这是真正的你吗？”
“对不起……”南燕然好像是被抽掉了力气，支住桌子。
龙秀还想补两句，他突然看到桌面上几点晶莹反光，喉咙像被什么噎住，最后只说：“我知道。”
过来片刻，龙秀调整好了语气：“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知道想改变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很难，所以我只希望你不要太容易相信别人，也不要太轻易责怪自己，前者使人陷入危险，后者使人自我怀疑，说不定这才是幕后黑手想看到的。”
“我明白了。”过了片刻，南燕然说。
“我不会冲动了——相反，我还要，活下去。
“不过，只是暂时的。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找到幕后的人。你说得对：我们仇恨的应该是幕后黑手，而不是其他人，任何人。
“我希望那一天来时你还愿意陪我一起面对幕后黑手！”
龙秀先是愣了愣，然后他对南燕然说：
“在这个地方，法律、道德、正义，将在活着面前不值一提，接下来我们或许会亲眼目睹这一切崩坏……请等会儿再反驳我，我想说即使一切真崩坏了，如果像你这样想的人还活着——我大概还能燃起一些斗志吧。
“所以南燕然，请你也不要这么容易死了啊！”
“当然！”南燕然用力抓住龙秀伸出的手，他的眼里闪着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明亮又不完全相同的光。
龙秀叹了口气，低声笑着说道：“没想到能比我想象的好这么多啊！”
“你的想象到底有多糟糕啊！断手断足，半身不遂？”疏解了心理压力后，南燕然忍不住顺便吐槽一句。
“你——猜？”
龙秀回头望向夜幕，嵌着猩红星辰的漆黑夜幕渐渐消磨干净了他眼里的温暖，龙秀内心突然出现一个令人颤栗，令人恐惧想法——
这片星空之上无数只绯红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