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这位从天而降的五皇子殿下来得突兀，去得也快，冷着脸盯着唐卿卿接了圣旨之后就只冲着左相唐茂行一拱手，转身扬长而去，留下一家子没来及回魂的唐家人和三皇子陆子墨。
唐卿卿手里攥着那明黄的圣旨卷轴，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她……刚才只顾着生气和窘迫，都忘记好生看看这个口口声声说是自己未来夫君之人的样子……
如今人已离去，留在她脑海里的竟然只剩了那一对冷冽的碧蓝色眼瞳。
……这样的眼瞳，听说只有西域异族人里才会有……
但他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当今圣上的五皇子……
唐卿卿受伤落水是在正月，之后一场大病反反复复的，直到现如今都还没能彻底好利索，而她的记忆也就如同被那寒冬时分刺骨的湖水给洗去了也似，落水之前的事，她都想不起来了。
直到她病情有了起色，才重新开始从身边人的口中断断续续的接收信息，以期能多少回忆起些许的前尘。
但她却没有从任何人口中听到过五殿下三个字。
就是这样一个彻底的陌生人，却突如其来的用一种绝对霸道的姿态对她说……他是她未来的夫君……
一道圣旨，昭告天下。
唐卿卿明白，这已经是无可转圜。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她不是要嫁给三殿下的吗？她……
此时唐家众人中唯一喜上眉梢的，只有二房姑娘唐雪晴。
“妹妹还真是不可貌相。”
圣旨临门，阖家都得跪迎，唐雪晴自然也是从头到尾看了个真切，此时芙蓉面上难掩嘲讽，事发之后她是第一时间扑到三皇子陆子墨身边嘘寒问暖，又喝令仆婢快去拧帕子来给殿下冷敷的，如今眼见自己父亲和大房的大伯凑在一处低声交谈，便两步逼近唐卿卿身前，压着喉咙，语速又尖又快的说道：“先是巴着太子殿下，见没了指望又赖上三殿下，如今到好，竟然还和五殿下有首尾，妹妹可真是一个都不放过，传出去，叫京城多少人家看笑话，咱们唐家的清白名声妹妹就是这样糟践的？！”
这劈头盖脸的一顿抢白，唐卿卿不禁有些招架不住，九转定灵丹的药性造成神思迟缓，虽然脸色涨红，但却一时间想不出辩词，还是一旁香柏忍不住：“大姑娘何出此言？我们姑娘又岂会提前知道圣上下旨之事？”
香柏一个丫鬟的言辞唐雪晴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是还没等她再开口，一旁陆子墨已是皱眉喝止：“晴晴！不可胡言！”
陆子墨被那一拳揍在左侧脸颊，动手之人丝毫没有留力，此时他一侧脸颊已经肿起，唇角也破了皮，唐家仆婢去拧了帕子，正用未受伤的左手持着帕子捂着脸，倒是遮去了几分狼狈的模样，如今俊秀昳丽的面容半遮半掩。
“子墨哥哥！你还护着她？要不是她……”
陆子墨修眉紧皱：“此事和卿卿无关，不可胡乱怪罪于她！”
唐雪晴没好气的一甩袖子不说话了。
“卿卿……”陆子墨望向唐卿卿的时候，神情不由黯然，话音顿住许久，这才勉强挤出个笑来，“本以为你与我今后可做夫妻，谁知……”
一语未完便又噎住，原本润而莹亮的眼中浮起几分殷红，“卿卿你……你不要怕，此事等我回宫，定要问明白。”
唐卿卿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垂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她越是低头不语，陆子墨的目光就越是粘在她的身上，经过适才那一场，唐卿卿如今鬓发颇有几分凌乱，陆子墨抬手想去帮她打理，指尖才刚触及发丝，唐卿卿就下意识的一偏头，陆子墨顿住动作，神情中的苦涩几乎抑制不住。
“卿卿！不要躲我！”
“我……”唐卿卿始终低着头，手中明黄色的圣旨卷轴映着日光，灼得她双眼都有几分发酸，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低声道：“子墨哥哥，圣旨已下，我……我们还是……”
……纵然她不记得过去出入宫闱的时候和三皇子殿下究竟如何相处，但自她重病以来，陆子墨无微不至的殷勤爱护是个人都看在眼里的，原本……她也以为，将来的三皇子府就是自己的归宿了……
可现在……
手中圣旨的团龙锦缎握在她手中，就如同握住了一团金光也似。
“卿卿！”
面前看起来有些单弱的少女虽然欲言又止，但意思却很明白，毕竟圣旨当头，如今她已经算是五殿下的未婚妻，不论于情还是于理，都不应再与旁人牵牵扯扯，陆子墨终究还是收回了手，默然良久才道：“是我没护好你……等我问过父皇和太后之后再做打算。”
说着话音一转：“最近几日头痛的毛病可好转了没有？我每每在心里算着，那九转定灵丹怕是快要用尽了，新的等我制成之后便送来，你只放宽心就好，切勿思虑太过，可晓得么？”
唐卿卿闻言有些犹豫，一旁的香柏已是连忙冲陆子墨一福身：“多谢殿下想着，我们姑娘的药确是快要用完了。”
香柏越俎代庖，唐卿卿也不好再拒绝，况且她这头痛的病症服了多少药都无效，也就唯有这据说珍稀非凡的九转定灵丹能镇痛缓解，略一迟疑，也只得垂首道：“麻烦子墨哥哥了。”
“你我之间，不必客套，况且新药的九蒸九晒也已妥当，就只差和成蜜丸了。”陆子墨言罢，竭力收起黯然的神色告辞：“我先入宫，回头给卿卿送药时再来。”
说完，看了一眼一旁左相唐茂行和唐家二房正语声窃窃，索性免了告辞，只冲唐卿卿和唐雪晴二人微一颔首，便转身而去。
见他走了，唐雪晴重新将目光落回到唐卿卿身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姐姐给妹妹道贺了，恭喜妹妹得了如意郎君。”
说完也不等唐卿卿反应过来，哼了一声手中帕子一甩，缭绫的裙摆在日光下旋出一个灿烂的圆弧，等唐卿卿望去的时候，已是只剩一个背影。
此时偌大的前庭之内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今日这一场接旨，唐家上下都始料未及，虽然望向唐卿卿的目光中同情诧异幸灾乐祸等等什么都有，却到底没人上前来说话，甚至二房一些人在离去的时候还微微绕开了唐卿卿的位置，就如同生怕沾上什么晦气也似，香桃气得小声骂道：“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当初姑娘还是未来太子妃的时候他们怎么不……”
“住嘴！”
香柏一语喝止，厉声道：“圣旨在此，姑娘是五殿下的未婚妻，几时跟太子殿下有过关系？你再这样满嘴胡沁，信不信我回了夫人打你的板子！”
香桃也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虽然神情之中依旧忿忿，却到底不敢再开口。
唐卿卿立在原地，脑海中的念头如同漂萍，动荡不定，正发呆，耳边却传来左相唐茂行的声音——
“你随我来一趟书房。”
唐卿卿心头一跳，顿时回了魂：“是，爹爹。”
唐家大房父女二人一前一后离去的同时，唐雪晴也已经如同一阵风般快步在花园中追上了自己父亲。
“爹爹，爹爹！”唐雪晴眉飞色舞：“那唐卿卿嫁不成子墨哥哥，那我……”
唐家嫡支共有两房，大房唐茂行，官居左相，位极人臣，而二房唐茂典却只是个正五品的通政司参议，原本也因适才圣旨有变正心事重重，听见自家女儿毫不掩饰的这一句，当即就有些脸色发沉。
“晴儿！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般言语像甚模样！”
唐雪晴却丝毫不惧父亲的斥责，只顾着自己雀跃：“就说那唐卿卿都残花败柳了，凭什么还想攀高枝？”
唐雪晴虽然出身二房，但论起来，她才是唐家出生的大姑娘，唐卿卿小她一岁，却就因为唐卿卿是大房出身，是左相的女儿，从小唐家就将她内定成了太子妃，而她这个唐家长女反而被抛到一边无人理会。
唐家需要再出一位皇后，这原本是宫中太后皇后和唐家共同的目标。
而左相的嫡女，就是不二的人选。
这件事上，即便唐雪晴从小就在长辈们面前做足了聪颖乖巧的样子，也依然无可更改。
唐茂典作为她的父亲，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女儿的执念？
可原本筹谋的太子妃位置一朝落空，根本让人反应不及，不过……此事涉及太多秘辛，真落空了，也未尝不能补救。
唐家的补救之法，就是三皇子陆子墨。
而最令唐家人意外的，就是唐家尚未开始有所动作，陆子墨竟然自己上了唐家的门，言之凿凿入水救人之时同唐卿卿有了肌肤之亲，他愿娶之为妻。
唐卿卿一场大病忘却前尘，更不记得当日宫中的惨剧，但唐家人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若事有不谐……日后得登大宝的，未必就不会是三殿下。
而若真有那一天的话，唐家再出一位皇后的心愿便是手到擒来。
一代皇后入主中宫，能给家族带来的是几十年的根基稳固，这样的事情，哪怕仅仅只是有可能，唐家都不会拱手让人。
自己女儿的心思唐茂典不是不清楚，老实说他也不是不是眼馋未来国舅爷的身份，但谁让三殿下开口求娶的是唐卿卿呢。
可今日这一道圣旨，让唐家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不过唐茂典终究不是没成算的人，五皇子骤然从边关返京固然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但他竟然会与三殿下争娶唐卿卿，这才是最大的疑点。
唐茂典适才已经与自家兄长略通过消息，陆归云千里奔驰，天子面前依仗军功强求的这一道赐婚圣旨。
这样的举动究竟会给整座帝京，整个朝堂，乃至他们唐家，带来怎样的影响，还需要深思熟虑谋定活动……现如今，还不是时候。
所以他面对女儿的喜形于色，也只长叹一声，不置可否。
而此时唐家府邸的长房前院书斋中，唐卿卿才刚低着头跟在唐茂行身后迈进门槛，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老爷……”唐府管家林正一溜小跑赶过来，甚至来不及擦额头上的汗珠，进门才发现唐卿卿也在，只冲唐卿卿一哈腰，又转向唐茂行：“老爷，宫中太后派人传话，请小姐明日入宫一趟。”
唐茂行顿住良久，喉头动了动，最终还是又压了回去，一腔言辞最终只化成一声叹息：“明日入宫，谨言慎行，可记得了？”
唐卿卿闻言头垂得更低，本就浓密的额发将双瞳严严的遮挡在阴影下面，而握着圣旨卷轴的纤指都有几分发了白。
良久，才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不论身边人再是如何告诉她她自幼出入宫闱深得太后和皇后的宠爱，她都已经不记得了。
对于现如今的唐卿卿而言，入宫再也不是一件高兴事。
因为每一次她都要面对太后的质询和皇后泪眼婆娑的盘问——
——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