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 140 章
叛军围城这样的大事, 不光是惊到了一城的百姓,就连后宫之中今日也已是人心惶惶, 那些大小妃嫔们若是老成些的还好,有那些年纪轻的早就慌得不知所措。
叛军杀到,那就是谋反,谋反……自来都是要逼宫的,到时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怕不要沦为修罗地狱?
虽然她们这些女子一辈子也没经过什么战乱,可但凡读过几本史书的,都知道一国之都若是被敌寇攻破的话,她们这些人都只怕要沦为逆匪手中的玩物。
正人心惶惶,这些妃嫔们便迎来了太后宫中传话的太监宫人——
——太后懿旨,着各宫主位约束本宫众人,紧闭宫室,无事不可惊慌,聚众闹事者、乱传谣言者,严惩不怠!
等传话的太监板着脸宣完了懿旨,这才又换上和气的样貌道:“太后娘娘已经调集禁军守着了,大小主子们请勿惊慌, 是好是歹的, 还有太后她老人家在呢。”
这番话倒是有效的抚平了不少妃子们心中的恐慌——也是,太后还在呢……
那所谓的逆贼, 原本……也是姓陆的啊。
当今圣上的亲儿子, 太后娘娘的亲孙子。
虽说出身低了些,可……即便是普通人家,庶子也一样是儿子来的,总没有弑亲……的吧?
有那脑子快的, 这时也终于想起,当初她们在后宫没把叛军当回事的时候,听过的那一耳朵,好像……叛军打的旗号是……清君侧来着?
戏文里唱的,只有皇上身边有了奸臣,这才会‘清君侧’啊。
她们只是后宫女子,无论如何也和奸臣挂不上号的才是。
至于她们在朝为官的父兄家人,想来也……不至于吧?
不少妃子不论心中想的是什么,都依言紧闭了各处宫苑的大门,至于有没有人偷偷烧香祈祷赶紧抓了奸臣以平兵祸就不得而知了。
凤仪宫的首领太监齐福陪着笑脸送走了前来传旨的慈宁宫侍卫,直看着人出了凤仪宫的大门,这才将脸上的笑一点点的收了回去。
昔日风光无限的凤仪宫,自从皇后唐淑柔糟了皇上厌弃,又被太后下旨禁足之后,已经许久没人来过了。
虽然有太后在,代掌封印的妃子不敢克扣凤仪宫的用度,但他这个皇后身边的首领太监,也早就没了昔日的风光。
拖着步子回到宫内,皇后唐淑柔井未梳妆,而是披着一头长发坐在妆台前面发呆,直到听了齐福小心翼翼的通秉,这才茫然的转了转眼珠。
“叛……军?”禁足数月,皇后唐淑柔也瘦了许多,虽然没有人胆敢将捧高踩低那一套用在她身上,但无论怎样,她心中因为无法处死陆岚华而始终燃烧着一股熊熊的火焰。
这股戾气不因时间而消磨,反而在每日不停回忆自己的辰儿还活着时的音容而愈加炽烈。
——母后,我不想练写字,我想吃桂花糕……
——母后,今天我和卿姐姐捉蝴蝶来着,可惜没捉到,不然就能送给母后啦……
——母后,我不吃青菜,我想吃点心……
——母后……
每一次的午夜梦回,唐淑柔都不啻于心如刀割,越是缅怀过去,对陆岚华的恨意就愈发深沉。
一开始的时候,唐淑柔恨极了还会摔砸东西来泄愤,后来一日日过去,她倒也渐渐不再肆意打砸,只是脸色却一日比一日的阴沉了起来。
“什么叛军?”
“娘娘……”齐福心中叹气,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听说是……去了边关的五殿下,不知怎的竖了反旗,说要清君侧……”
“清君侧?”唐淑柔喃喃的念了一遍,干涸的眸子里却陡然亮了起来:“清君侧,清君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清君侧!去,传本宫口谕,告诉陆……陆……那个老五,陆岚华那狗贼如今躲在皇陵,叫他去清!去清!清了皇陵,本宫重重赏他!本宫赏他王爵!”
齐福张了张口,又慢慢闭上,眼前这妇人神情中已经带出了癫狂之意,这样的神色从凤仪宫封宫禁足以来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齐福知道,如今不论他说什么,皇后娘娘都会充耳不闻,踌躇片刻,也只得低叹一声,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不论今后如何,这皇后娘娘看来都指望不上了……
站在宫墙一角的阴影里,齐福慢慢的盘算着。
原本,他也是有给自己另做打算的,毕竟帝后二人早就貌合神离,所以齐福当年看准时机,冲着太子陆岚华送上了自己的一份忠心。
彼时原本以为这样已经是万无一失了,毕竟今后那是一国之君,不论宫中潮起潮落,自己总会有棵大树好能依仗。
可谁能想到陆岚华竟然是最早就翻了船的哪一个呢……
如今皇后又成了这般模样,他这个在宫里混了半辈子的人,若是再不想些办法的话,今后只怕下场凄凉。
……所以,之前郡王暗中派人送来的消息,是不是……也可以考虑一下?
反复在心中权衡了片刻,齐福终于下定决心,快步来到宫门前敲开大门,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往守门的侍卫手中悄悄一塞,低声道:“娘娘今日不大安康,几位通融一下,咱家去秉一声太后娘娘,看是不是请太医回来瞧瞧。”
齐福是凤仪宫中的首领太监,往日在宫中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说如今凤仪宫封宫,但也只重点在皇后一人,何况这些侍卫心里也清楚,皇后虽然被禁足了,可她毕竟姓唐,太后一日坐镇后宫,皇后就是不容轻慢的,心念电转间也忙不迭就挂了笑脸:“好说,公公快去快回。”
慈宁宫中,因为要去往后宫各处通传太后的懿旨,一时间也是宫人太监进进出出,倒是显得一片忙碌。
太后唐秀茵面无表情的坐在内殿软塌上,手中捏着茶碗的盖子出神。
作为当朝太后,整个大楚的后宫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前朝出事,她这里自然也很快就知道了,在听到藩王战败叛军围城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唐秀茵心中就是一沉。
虽然自从陆归云在云州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开始领兵东进的那一天起,她心中就做过最坏的假设,但事到临头,也依然有些心惊。
那个孩子,竟然真的走了这一步……
唐秀茵虽然一手养大了明德帝,但正是因为对这位养子的性情太过了解,所以始终不怎么看得上他,后来顺风顺水的把他推上了龙椅,也不过是因为她手里没有其他人可用罢了。
但从始至终,唐秀茵都不怎么喜欢这个毫无魄力的帝王。
更是对他那贪花好色的脾性看不上眼。
这一份好恶,自然也延续到了陆归云身上。
堂堂帝王,一国之君,竟然酒后失德,睡了那样一个卑贱的舞姬,单单这一点,就足够让她心中不喜,连带的,对那舞姬生出来的儿子,自然也是看不上的。
作为牢牢把控后宫的太后,唐秀茵自然知道这孩子小时候过得艰难,只是她懒得过问,所以知道也当不知道。
……不过是一个出身下贱的种子罢了,活了,是他的命,死了,也是他的命。
看似金碧辉煌的皇宫,是最会吃人的地方。
可……谁能想到,在那样的环境下,他不仅活了下来,还长大了。
长到了如今手握重兵,倒逼大楚国都的地步。
看走眼了一个明德帝就罢了,如今,又加上一个,倒是让唐秀茵半是自嘲半是怅然的叹了口气——起码,在这件事上,她确实是疏漏了。
出神了片刻,终于被隐约的低语惊醒,太后眉头微皱的听了一瞬:“什么事?”
随着她的问话,立即便有宫人隔着半垂的帷幕应声:“回太后,是凤仪宫的公公,说是皇后娘娘有些不好,想请示太后拨个太医过去瞧瞧。”
凤仪宫?
唐秀茵眉头皱得更紧了一分:“去宣太医,罢了,先叫进来。”
话音落地,不过数息,便有个穿着首领太监服色的跪到了堂前:“奴才齐福,给太后请安。”
皇后手下的大太监唐秀茵自然也不陌生,见他规矩跪了,只道:“皇后如何了?”
齐福刚一犹豫,上边太后的目光便有些不喜的望过来,看得他一个激灵,连忙道:“娘娘她……她……有些不好。”
这支支吾吾的一句,听得唐秀茵彻底皱了眉。
后宫侵淫多年,这样的言辞几乎就是摆明了不好言说的意思,唐秀茵冷着脸将手中拈了半晌的茶盏盖子啪嗒一放:“照实说!”
“是。”齐福连忙叩首:“娘娘听说了叛军围城的消息,就有些痴了,一会子叫着让奴才去给叛军领路,去……去清剿皇陵,一会子又叫着说让奴才去寻唐家二姑娘,后来还说要让人备辇,说要回娘家……奴才看这样子,心里着实有些慌。”齐福边说边擦了擦眼圈,“太后,请传太医给娘娘瞧瞧吧。”
他这一番话,听得唐秀茵愣住。
自从凤仪宫封宫,就隔三差五传出皇后大发脾气的消息,太后听多了,加上也知道自己那个侄女儿的脾性,也只吩咐下去一切按规矩行事,又敲打过代掌凤印的妃子,也就搁到一边了。
可……如今听来,连回娘家这样的话都嚷了出来,这样的做派,竟不似是发怒,到像是……发疯?
这两个字浮出脑海的同时,另一个名字也随之浮现,太后脸色沉了沉——一个两个的,莫不是都要闹出疯病?
一念及此,心中不免愈加烦躁,见那太监还垂头跪着,只不耐烦的一摆手:“你去太医院,就说哀家说的,派两个太医给皇后好生瞧瞧,不准怠慢。”
打发走了齐福,太后手中空空,下意识想要摸自己那串已经捻习惯了的翡翠佛珠,却不料手指在腕上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从明德帝开始拜佛修道之后自己便扔了那条珠子,不由心头更是不虞,冷哼道:“闹着回娘家,哪里还有半点母仪天下的做派!”
慈宁宫的掌事姑姑程婉忙道:“娘娘本就心中有气,再听了叛军围城这样的事,一时痴住也是有的,哪个女子出嫁之后遇到大事的时候不想娘家的呢。”
太后不过是心中不快抱怨一句,听了程婉这话,到是戳中了心事,长叹一声:“罢了……”
在她当年刚入宫的时候,也是无数次的想回娘家的……
后来经的事多了,这才渐渐习惯,饶是如此,也仍偶尔会想念爹娘,只可惜等到她可以随心所欲的召见家人的时候,她爹娘却已经见不到了……
思绪飘忽了片刻,太后慢慢搁下茶盏:“唐家……如今还好?”
程婉一怔,瞥见太后脸上的神色,心中顿时了然:“回太后,唐府分家之后,二老爷一家如今住在城西花子胡同,大老爷……近日没传出过什么消息,想来该是还好。”
程婉跟随太后多年,见她一语言罢,太后若有所思,便知道会有吩咐,只垂手等着,果然,过了约半炷香的时间,耳边传来太后平静的一语——
“去取哀家的牌子,令人去唐家,把大老爷夫妻领进来,就说哀家召见。”
程婉垂手应是,刚要迈步,又听太后道:“指几个奴才,将寿山阁收拾出来。”
——这就是要把人留在慈宁宫的意思。
程婉心领神会,依言自去分派,太后自己则望着半垂的帷幕,许久才叹了口气。
多年的后宫生涯,到底还是从根本上改变了她,以至于到了今时今日,她第一时间想到的,竟还是如何取舍才最稳妥,权衡利弊,计较得失,不放过一切手段也要让自己始终立于不败之地,这仿佛是已经刻进骨血里的东西。
想摘,都摘不掉了。
陆子墨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过了掌灯时分,东宫的伺候宫人来询问晚膳也被他毫不犹豫的打发了。
这个时候谁还吃得下东西?
叛军围城这是大事,他手下的那些谋士幕僚也早是齐聚一堂,见自家主公回转,当下便围了上去,结果在听了城外事态之后,这些原本还算胸有丘壑的幕僚们却半晌都无人开口。
不是他们不想为主分忧,实在是……京城的局面太棘手了!
两位藩王经此一役,光是折损兵马就有数万,原本他们还能在兵力上略胜叛军,如今也已经相差无几。
京城被围,虽然城中早早就筹集了粮饷,但除非有援军,有补给,否则总有耗尽的一日,若是叛军死心塌地就是准备困死京城的话,破城不过是迟早的事。
可……援军又从哪里来?
如今城中的兵力也就只有两位藩王手中的人马,以及五城兵马司和禁军加起来的几千人罢了。
他们是谋士不假,可他们也没法光用想的就能隔空杀敌啊。
一片死寂中,不知是谁喃喃的说了句:“当初不让郡王去边关就好了……”
一语未完,便被陆子墨阴冷的目光扫出了一个冷颤,连忙闭了嘴。
又是片刻的死寂过后,有人壮着胆子开口:“之前听殿下提起过,说是……已经扣住了郡王妃,不知如今可能一用?”
这一句听得不少人眼睛一亮,纷纷望了过来,陆子墨却只冷笑一声:“不能。”
“这……殿下,兹事体大,还是……”
陆子墨脸色阴沉的将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下属,半晌才冷冰冰的一字一顿道:“孤说不能,是因为人已经逃了!”
“什么?!”一众幕僚相顾失色,各自都没了言语。
见他们一个个像锯了嘴的葫芦,陆子墨烦躁愈盛,索性挥退了这群人,自己一个人顶着夜风在院子里踱步。
那些幕僚虽然无能,却刚好一语戳中了他的心事。
——唐卿卿。
若是之前能将她死死扣在手里的话,如今多少也算是个筹码,只可惜……
叫那蠢妇唐雪晴给坏了事!
正心头恼怒,耳边却有脚步声去而复返,陆子墨冷眼看着一名幕僚只身折返,来到近前先躬身一揖,这才低声道:“殿下,属下刚刚想起一事——”
“郡王妃虽然逃了,可……”此人压低了音色:“还有唐家在啊。”
陆子墨一怔。
唐家?
“殿下,若郡王铁石心肠的话,咱们握着郡王妃也是无用,但若他当真在意娇妻,唐家就可充作筹码,虽比不过郡王妃本人,却也相去不远矣。”
陆子墨心中微动,幕僚见他不语,还只当没听进去,只能进一步分析道:“若真的在意一个女子,万不会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死了爹娘的,否则今后夫妻之间如何相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日后怕不要成了怨偶?”
“何况谋逆本就是十恶不赦,即便是殿下仁善,不愿牵连,日后按照律例论罪的时候唐家也一样是躲不过,殿下是要成大事之人,万不可妇人之仁。”
陆子墨所有所思,只是当着下属的面,脸上井不肯露出,直到下属离去,自己又反复在院中转了几圈,心中的念头一一理顺了,这才扬声唤人:“带上东宫侍卫,随孤去一趟唐府。”
然而等他带人来到唐家,却竟扑了个空!
“怎么回事?人呢?”陆子墨心中惊怒,只望着负责圈禁的禁军喝道:“尔等就是如此看管的?!”
禁军哪里肯担这样的干系?只忙不迭的行礼:“回殿下,非是吾等失职,是傍晚时分宫中来人给领走的。”
陆子墨怔住:“宫中?”
“是,来人持的是慈宁宫的腰牌,吾等是见了牌子,才将人领出交给来人带走的。”
陆子墨深吸口气:“都带走了何人?”
“回殿下,是唐家大老爷和大夫人两人,其他大小仆从如今还在里边,不曾走脱一个。”
——混账!
陆子墨强忍回叱骂的冲动,一拨马头沿着来路向宫中而去。
——正主走了,要再多的奴才有什么用?!
简直混账!
他出宫的时候就已经入夜,此时一来一回,已是月悬中天,等他来到慈宁宫门外,却被宫人挡了驾。
“这个时辰,太后娘娘早就已经安寝了,殿下有事,不妨明日再来?”
陆子墨再是心中恼怒,他也不敢惫夜强闯太后的慈宁宫,只能忍着怒火拂袖而去。
结果等到第二日,慈宁宫却依然大门紧闭。
程婉做足礼仪,规规矩矩的立在门前:“殿下求见太后,奴婢本当通传,只是昨日太后听闻叛军围城,一时惊到,当夜就发了热,到现在都还没能下去,刚刚才喝了太医开的药躺下,太后娘娘上了年纪,实是不敢惊动的,殿下若无要事的话,还是改日再来吧。”
陆子墨望着这个言行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儿的掌宫姑姑,程婉只神色平静的任凭他打量,半晌,陆子墨微微颔首:“既然皇祖母身子不爽快,孤确实不便搅扰。”
“只是——不知昨日太后突然传召唐家入宫所为何事?”
程婉容色不变:“太后不适,传唐家夫妇入宫侍疾。”
陆子墨垂眸:“皇祖母身子要紧,孤那里还藏着两根难得的老参,少时便令人送来——烦请姑姑费心。”
直到回到东宫,陆子墨才猛然掀翻了偌大一张花梨木的条案,任凭上边的陈设和未来及批阅的奏折们狼藉不堪的洒了一地。
——侍疾?!
当他傻的吗!
当初眼见陆岚华根基不稳,就赶紧将唐雪晴蠢妇塞入了他的宁王府,如今眼见陆归云那杂种得势,便又巴巴的护着唐家大房以图示好!
见风使舵的老不死!
正怒火难消,门外有个眼生的小太监却一头撞了进来:“殿下,殿下……”
“什么奴才,敢闯孤的章华殿!”陆子墨勃然大怒:“来人——拖出去杖毙!”
那小太监年纪不大,正跑了一头的汗,听到这一句直接吓瘫在地上,拼命磕头道:“殿下饶命,是皇上……”
“皇上命奴才来传殿下面圣。”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
人模狗样的陆小三已经崩坏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