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唐卿卿仓促之下, 一头长发挽得略有几分松散,又加上原本佩戴的碧玉簪早就被当做‘利器’收缴, 如今她头上只有两只鎏金的银簪子,还是一路上那些看守她的婆子给准备的。
金银质软,几乎不能当做锐器使用,即便如此,这也依然是看在唐卿卿郡王妃的身份上才有的‘优待’。
如今唐卿卿一路上被迫节制饮食本就消瘦了些许,再加上妆扮朴素,鬓发微乱,看入眼中竟颇有几分弱不胜衣之态,陆子墨脚步微微一顿,温声道:“卿卿妹妹,一别数月,妹妹受苦了。”
唐卿卿只一声不吭,神情戒备的抱着猫儿,喜鹊从陆子墨迈步入房时起,就始终有发怒的征兆,喉中闷闷的低吼着,唐卿卿牢牢抱着它不放。
陆子墨见状, 只轻笑一声, 自顾来到桌边落了座:“卿卿无须紧张,只当是与我闲话家常也就是了。”
说着, 伸手执起茶壶, 却瞬间皱了眉:“来人!”
门外的婆子赶紧入内。
“叫你们好生伺候郡王妃,你们就是这样伺候的?”陆子墨将茶壶重重的磕在桌面上:“茶水冷了不知道换?”
婆子连忙告罪,赔着笑脸捧走了茶壶,须倾, 就重新捧回一壶新泡的热茶。
陆子墨重新执壶,斟茶的动作依然优雅娴熟,无处不透露着君子之风,直到茶香满室,修长的五指拈起其中一杯放到桌边柔声道:“卿卿,我不会伤你,同我说说话,可好?”
唐卿卿讥诮的勾起唇角:“太子殿下这般撇清,莫非这些时日|逼迫臣妾服药昏睡的,都是那些混账奴才的自作主场不成?”
“若真如此的话,还请殿下杖毙那些欺主的刁奴,好能还臣妾一个公道。”
“卿卿——”陆子墨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旋即又放松开来,低叹道:“委屈了你,但……也是迫不得已,若非如此,五弟始终将你扣在边关,我又该如何才能见你一面?”
见唐卿卿不语,陆子墨放缓音色:“凤阳那样的地方,距离西狄大军不过几十里,老五他再是不顾你的安危,也不该让你在凤阳久住,他此举,不过是为了将你带离京城,远离了我和左相,陷你于孤立无援,他才能放心罢了。”
——简直一派胡言!唐卿卿眉目冷凝,眼底已是浮出了怒色。
她如今体力不如从前,站了这一时,怀中又紧紧抱着猫儿,也有些脚酸,原本还因为心中警惕,不肯与陆子墨相对而坐,如今心头火起,竟无形之中壮了胆子,一手搂着猫儿的肚皮,一手将裙摆轻轻一顺,一侧身就入了座,身姿轻巧翩然,陆子墨面目温和的将茶盏向她手边推了推,唐卿卿却只如不见,抬眼直视着陆子墨——
“可惜,太子殿下这番厚情,臣妾当不起。”
“卿卿。”
“殿下,臣妾是郡王妃,与郡王形影不离何错之有?既然殿下是出自担心才将臣妾强掳至此,那现如今,还请殿下放宽心,派人将臣妾护送回凤阳便是了!”
陆子墨望着对面的姑娘,掳人的命令是他下达的,且反复交代过手下如何行事,他自然清楚唐卿卿沿途的遭遇,然而如今见到了人,衣着浅淡,素着的脸庞下颏尖削,显得双目愈发漆黑,鬓边略垂着几缕发丝,更显唇色浅淡,看上去竟好似回到了去年唐卿卿刚刚大病初愈时的模样,陆子墨顿住良久:“是我怠慢了卿卿,卿卿若要恼我,我也无话可说。”
唐卿卿恨极了陆子墨这副模样,咬牙不肯接话,陆子墨对她的怒容只做不见,低声道:“可是卿卿,此举确实情非得已。”
“天门峡外,大军压境,凤阳倾覆不过旦夕,卿卿,我实在是不放心。”
唐卿卿扭头望着窗棂,摸着怀中猫儿柔顺的皮毛闭口不言,谁料陆子墨话音一转:“据军中线报,老五与西狄勾结成奸,罪证确凿——”
“你胡说!”由于气恼的缘故,唐卿卿本来有着几分苍白的面颊上迅速染上了红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阿云绝不会勾结西狄!”
陆子墨望着唐卿卿乍然怒瞪过来的眼神,摇头道:“卿卿怕是还不知道吧?老五——主动大开了天门峡峡口,放了敌军入境!”
一语落地,本以为唐卿卿会惊骇莫名,但陆子墨却没料到她皱眉只有一瞬,旋即便是一声冷笑:“臣妾不懂兵法,却也明白兵不厌诈的道理,太子殿下莫非还不如臣妾?!殿下,阿云他——绝不会勾结西狄!”
“卿卿!”陆子墨皱眉。
唐卿卿黑琉璃似得双瞳却紧盯着他不放,冷笑道:“殿下这般大费周折,想来——是要臣妾这个活口?”
听她口中措词难听,陆子墨眉头皱得更紧:“卿卿,你莫要心生误会。”
“误会?”唐卿卿彻底不想再跟陆子墨虚与委蛇,噙着一抹冷笑道:“殿下这般大费周章的给阿云捏了个里通外国的罪名,又将臣妾掳至此处,殿下莫不是觉得能拿捏阿云?”
“臣妾倒是不晓得,阿云究竟是做了什么事,能叫殿下这般如临大敌。”
“卿……”
“殿下,收起您那套莫须有的罪名,阿云有没有做过叛国的事,臣妾这个郡王妃再清楚不过!”
“那般胡乱捏造的罪名,阿云不认!臣妾更不认!”
陆子墨望着唐卿卿仿佛被火光点亮般的黝黑双瞳良久无语,他……还从不曾见过唐卿卿这般浑身是刺的尖锐模样。
在陆子墨记忆中,即便是当年的唐卿卿,也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出入宫闱的高门贵女罢了,虽然他不是不嫉妒陆岚华在孩提时代就被安排好了如此一桩好亲事,但彼时的唐卿卿,除了无可挑剔的家世之外,在他看来也并未显得和其他那些贵女有何不同。
小姑娘,娇憨明媚,这都是应当的。最多是家中疼爱,不似那些对女儿不太重视的人家,早早就将花儿似得姑娘养出了斤斤计较满腹筹谋的心机。
曾经……陆子墨在心底也曾生出过几分非分之想。
左相嫡女,何等尊贵的角色!
他甚至可以肯定,自己将来议亲之时,恐怕是寻不到这般身份有助力的贵女为妻的……
太子陆岚华自幼就立为东宫,朝堂上下赞誉有加,又有皇后唐淑柔和太后唐秀茵一力在背后支撑,左相是他未来的岳父,就连他那个凉薄成性的父皇,都肯对陆岚华多几分和颜悦色。
可他呢?他有什么?
一个因为丧子而几近疯癫的母妃吗?
袁慧并不能在他的婚事上面给予任何的帮助,甚至她都不能像个真正的母亲那般,能够为自己的儿子甄别挑选合适的姑娘,若是普通人家,到了他现在的年纪,早就应当议亲了,即便是太子陆岚华,虽然已经及冠,但他尚未成亲的缘故也只不过是要等唐卿卿及笄,而非是像他这般,到了年纪也无人提起婚事两个字。
就连陆子墨自己也说不好究竟是出自怎样的心态,让他有意无意的接近过唐卿卿。
他并不如何喜欢唐卿卿这般养得太过娇气的小姑娘,但……他确实垂涎她那引以为傲的家世。
然而几次有意无意的接触和试探之下,陆子墨才发现他这位名义上的表妹似乎并不如外表那般当真不知世事,在隐约察觉到他的接近之后,唐卿卿果断与他拉开了距离。
虽然并未言明什么,但却每一次都会借口去寻陆明玉或是陆轻辰来避开和他独处。
——倒也并非真的蠢不知事。
但,现如今唐卿卿的这般神色确实陆子墨从未见过的。
略显苍白的面庞上双瞳灼灼刺目,淡色的口唇抿成一线,整个人都仿佛是被怒火点燃了一般,分明一介女流,娇小柔弱,却在隐然与他对峙的时候没有半分退缩之意,陆子墨不由有些失神。
只差毫厘……她就会是自己的妻子。
陆子墨沉默半晌,最终却只是立起身来:“卿卿,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这样,只是此乃国家大事,孤——身为太子,不能因私废公!”
连番的诱哄都未能奏效,陆子墨也有几分失了耐性,毕竟那什么自无须有的通敌叛国他本来也没指望唐卿卿能符合,之所以会要将她攥在手里,无非是为了掐灭已经梗在心头许久的大患罢了,唐卿卿配合还是不配合都不重要,是以,他只道:“卿卿妹妹纵然心中抵触,也请勿做他想,等到回转京师,是非黑白自然会向妹妹解说清楚。”
言罢,便就拂袖想走,谁知才刚迈步,耳边便传来唐卿卿的冷笑:“将我掳掠在此,究竟是为了国家大事,还是怕我揭穿你的谎言?”
陆子墨神色微冷:“孤没有折辱妹妹的意思,还请妹妹不要气头上口不择言。”
“口不择言?”
唐卿卿脊背挺得笔直,闻言竟上前一步:“殿下,你若心中没鬼,又何须骗我吃那劳什子九转定灵丹?!”
一句入耳,陆子墨神情骤变,几乎就是一瞬间,原本温润的脸上便笼罩了阴鸷。
唐卿卿只视如不见,开口的同时,竟又踏前一步,娇小的身形带出了咄咄逼人的味道:“怎么?很惊讶么?”她弯唇一笑,虽然装饰素淡,这一笑却如同云破月出,光华骤放。
“托殿下的福,这一路上我日日好睡,到竟想起了几分前尘往事。”唐卿卿头颅微偏,就如同故意激怒眼前之人也似,半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嘲讽:“想听吗?子-明-哥-哥?”
良久的死寂过后,陆子墨轻轻呵了一声,脚步一转,便不紧不慢的逼近了唐卿卿:“卿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自然知道!”唐卿卿心跳快逾擂鼓,强忍着发麻的头皮,一步也不肯后退:“殿下,何故变色?阿云手握重兵,殿下莫不是想灭臣妾的口?”
陆子墨脚步微微一顿,盯在唐卿卿身上的眼神愈加阴沉。
唐卿卿见状,得意的高昂起头颅:“臣妾奉劝殿下,若是想让臣妾守口如瓶,便尽早将臣妾好生送回阿云身边,否则——”
“臣妾若是说漏了嘴,殿下岂不为难?”
陆子墨定定的望住唐卿卿良久,就在唐卿卿后背冷汗逐渐浸透衣衫的时候,陆子墨却蓦然绽开一个冰冷的微笑——
“卿卿,你真是……傻得可爱。”
见唐卿卿愣住,陆子墨脸上笑容更深,开口的同时,他人已经来到唐卿卿面前,极近的距离几乎让陆子墨能清晰听到面前这个分明才只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那几乎连成一片的心跳:“老五当真有这么好么?能让你为了回到他身边连这样的秘事都能随随便便的出了口?”
唐卿卿嫁给陆归云才多久?竟然就被老五给笼络得这般死心塌地?陆子墨也是真心有几分不解,不过,这却并不妨碍他迅速做出了决定。
“——来人!”
语音未落,守在门口的婆子立即入内:“殿下。”
“去请严嬷嬷。”陆子墨音色平静。
随着陆子墨一声令下,婆子顿时转身而去,唐卿卿不由面色紧张:“你要做什么?”
“你……你不能杀我!”唐卿卿此时终于有了惧意,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的说道:“阿云不会放过你!”
陆子墨闻言,笑意更浓:“卿卿,你在怕什么?”他抬手想摸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颊,手刚抬起,唐卿卿就又忍不住退了一步,成功惹来了一声轻笑。
“别怕。”陆子墨笑得诡异而又阴森:“你说的对,我不会杀你。”
“老五寻了我母妃当年的旧仆,在彻底除掉老五之前,卿卿,你会好好的。”
“你……你……”唐卿卿被他步步紧逼,已经退无可退,只能惊惧的睁大双眼,怀中的喜鹊似是感受到她的恐惧,全身的毛都直立了起来,喉中呜呜的怒吼着,然而唐卿卿却只死死抱着它。
就在此时,房门处人影一闪,那曾一路上如同狱卒般看守唐卿卿的严嬷嬷迈步入内:“殿下传召,不知何事?”说着,目光落到面无人色的唐卿卿身上,微微皱了眉:“可是郡王妃不敬?”
“严嬷嬷。”对这个干瘦刻薄的婆子,陆子墨竟出奇的客气:“有劳嬷嬷,将‘浮生’用了吧。”
严嬷嬷一愣,双眉顿时立起:“殿下——”她顿住话音,半晌才道:“此物一出,便无可逆转。”
“你们……想做什么?”唐卿卿不知他二人打什么机锋,却本能的觉出不妙,犹豫一瞬,突然一提裙摆就往门口冲去,然而才刚刚迈步,就被陆子墨眼疾手快的一把拧住手腕拽了一个踉跄。
这一记拉扯让喜鹊终于从唐卿卿臂弯中滑落,猫儿四足轻盈的落地的瞬间,就是一个弹跳,对着扣住唐卿卿手腕的陆子墨一个猛扑!
陆子墨冷笑一声,一抬脚便将它踢开到了一边。
“你……你要做什么?放开我!”唐卿卿又惊又怒,死命挣扎的同时口不择言:“陆子明!你敢动我,阿云不会放过你!”
——陆子明?
严嬷嬷有些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唐卿卿:“原来……”
她闭了口,探手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竹筒,还不到指长的一截,短而粗,竹筒两头都用厚蜡封得死死的,严嬷嬷一边小心的抠开蜡封,一边冷声道:“有劳殿下,让她老实些。”
陆子墨笑了一声,闪电般的又扣了唐卿卿的另一只手腕,轻松一拧,就将她双臂牢牢反剪在身后。
“卿卿莫怕。”陆子墨音色低醇,唐卿卿听得头皮发麻,陆子墨却恍若不觉,故意又贴近了几分,在她耳边道:“不过是……一梦罢了。”
一梦?
唐卿卿不知陆子墨口中所指的究竟是什么,眼看严嬷嬷已经剥开了竹筒,从里面倒出了一颗金箔紧紧包裹的药丸,心中不妙的感觉不由更重,然而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根本无法撼动陆子墨反剪着她双腕的手!
金箔在严嬷嬷干瘦的指尖一层层剥开,露出了里面黑沉沉的一颗丹药,唐卿卿挣脱不开陆子墨的钳制,只能拼命咬着牙拒不张口。
严嬷嬷冷笑一声,几步近前抬手掐住唐卿卿两腮,一点点的逼开了她紧闭的牙关,指尖一送,便将那乌黑的丹药塞了进去。
未免她将丹药吐出,严嬷嬷用力捂着唐卿卿的口鼻,丹药入口即化,腥苦的味道溢满了口腔,被迫的窒息无处可逃,吞咽入腹后仅仅只过了几息,唐卿卿的挣扎就弱了下去。
直到她彻底停止了挣扎,双目合拢,全身都瘫软了下去,陆子墨这才松了手,看着唐卿卿软绵绵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喜鹊适才被陆子墨一脚踢飞,如今也有几分蹒跚,挣扎着爬回唐卿卿身边,冲着两人愤怒的大声咆哮。
严嬷嬷被猫吵得眉头紧皱,询问的看了眼陆子墨:“这畜生?”
“料理了便是。”陆子墨并不在意一只猫儿,刚要迈步却似乎又想到什么,踌躇了一瞬:“罢了,先留着,总是她一个玩物。”
严嬷嬷皱了皱眉,却也并未再说什么,只在门口招手叫过院中守着的几个婆子,盯着她们七手八脚将昏迷不醒的唐卿卿抬到里间床榻上。
“嬷嬷,这‘浮生’当真可靠么?”
“殿下安心。”严嬷嬷干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是先师毕生所学才制成的奇药,普天之下也仅此一丸。”她顿了顿,“殿下用在这么个小妮子身上,还是有些糟践了。”
“也罢了,毕竟还要留着她钳制老五,总要先封了她的口才能安心几分。”陆子墨温和一笑:“我知嬷嬷一心为我,只是……此事到底还是不能轻忽。”
严嬷嬷微微颔首,眼中却浮起一丝怅然:“可惜小姐去的早,若是能见到如今的殿下,想来小姐心中定是欢喜的……”
“嬷嬷放心。”面对严嬷嬷,陆子墨异常温和,只淡声道:“将来等我夺了那个位置,便是给母亲报仇的那天。”
“殿下有这份心,也不枉小姐真心相待了一场。”严玉竹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
“若非是母亲和嬷嬷一力照拂,我怕不是早就夭折在襁褓,又哪里还能有今日。”陆子墨安抚道:“如今百步之行已经九九,嬷嬷也要保重自己身子。”
陆子墨话音一转:“她能忆起往事,老五那边,想是当真寻到了神医相助,嬷嬷,这浮生,当真万无一失么?”
“苏木?”严玉竹轻哼了一声:“当年不过是个不成器的小子,先师手把手教我配药施针的时候,他还在背汤头歌呢,浮生是师父毕生心血,休说是苏木,就连我,也同样是无力仿制,殿下放心便是。”
一句说完,严玉竹才叹道:“可惜师父当年不肯传我灵傀九行针,否则配合浮生,休说是个小妮子,殿下心中所想,早就唾手可得!”
陆子墨眼神暗了暗,摇头道:“既是无缘也就罢了,好事多磨,那这边就交给嬷嬷,边关那边战局有变,我暂时分神不得。”
“殿下放心。”严玉竹端肃了面容颔首道:“有奴在,必定交给殿下一个乖顺听话的干净人儿。”
等到陆子墨转身离去,这间不大的厢房就只剩了严玉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她当年叛出师门的时候虽然偷走了‘浮生’,但到底并没有学会灵傀九行针,否则此事倒也好办了……可如今……
正沉思间,那两个婆子已经将唐卿卿扒去了衣裙换上了一套寝衣,拆了她自己匆忙挽起的头发,就仿佛是就寝时的装扮,往被子里一塞,见料理妥当了,这才来回话:“掌事,妥帖了。”
严玉竹回神,大步来到床边,先拽出唐卿卿手腕诊了一时,又细细检查了一遍她的眼底舌根,这才满意的收了手。
“二十四个时辰内她醒不了,你们谨慎着些,每两个时辰检查一遍,若是有任何异状马上报给我。”
两个婆子齐声应了,抱着从唐卿卿身上扒下来的那身衣裳刚迈步要走,冷不防从衣裙褶皱里面掉出来个荷包,严玉竹见了,眉头一皱拣到手里,拉开口子一看,见里面不过是装了七八颗散碎的珍珠宝石之类,细究过去并无任何可疑之处,这才将那荷包重新往婆子怀中的衣裙上一扔:“下去吧。”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等出了房门,才悄悄攥了那只荷包入怀。
——真不愧是金银堆出来的人儿,常人随身荷包里装点铜板,了不起装几颗碎银子,这位郡王妃倒是豪富,直接装了半袋子珠宝,到正好便宜了她们。
随着屋门合拢,喜鹊悄无声息的一跃就跳上了床榻,然而这一次,任是它在唐卿卿脸颊旁边拱来拱去,喵呜不停,唐卿卿都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最终,猫儿只能委委屈屈的盘在枕边不动了。
陆子墨回到外书房,季成怀正看着最新发来的密报,一双眉头皱得死紧,见他进门,季成怀道:“殿下,边关那边……又胜了。”
陆子墨脚步一顿:“又?”
他轻嗤一声:“孤还当老五察觉卿卿失踪会方寸大乱,却竟还有领兵打仗的心思?看来他对卿卿倒也不过如此。”
“殿下!哪里还是说这些的时候!”季成怀跌脚,将手中密函一递:“这才短短半个月,锦州,云州,关岭,泾山,呈郡,沙阳,曾经被夺的城池已经全数收复——殿下!这才半个月!”
季成怀的焦躁几乎溢于言表。
——仅仅半个月就能一举收复了所有失地,这样的功勋和战绩放眼朝野,谁堪匹敌?偏偏……他们却抓了郡王妃。
此事若是传回京城,必定是要受到满朝文武的口诛笔伐!
若仅仅如此的话,季成怀还不觉得有何可惧,可……浔阳郡王用兵如神,如今手握二十万虎牟军,就不说那个唐卿卿是他费尽心力才求娶到手的郡王妃,即便夫妻之间没什么感情,那也是他名义上的郡王妃!但凡陆归云还想保住他的脸面和名声,他都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
连西狄和回鹘联手都落得个惨败收场,若是陆归云真的率兵倒逼的话,他们又该如何?
浔阳郡王在边关的功绩已经足够给他铸就战神之名,又有谁敢夸口说能与之匹敌?
有那么一瞬间,季成怀心中升起了想要将唐卿卿完璧归赵的念头。
季成怀始终不清楚为什么自家主子异常顽固的认定浔阳郡王是非除不可的敌人,这样一员神勇无敌的猛将,若是能投其所好拉拢成为助力的话,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就不说别的,光是这一手统军的本事,若能成为主子的心腹,又何须如今这般万事都要计较筹谋?
强权既王道——这是普天之下不变的真理!
退一万步说,就算拉拢不成功,毕竟对方也是皇室子弟,只怕心中也自有傲气,那也没有上赶着要与之为敌的啊!
与这样一个人刀兵相见的话……实在是……太可怕了些。
没有错过心腹眼中一闪而逝的悔意,陆子墨却只轻笑一声:“边关苦寒,卿卿卧病已久,太子妃心疼自家妹妹,带回求医罢了,说起来,孤和太子妃倒还是一片好意。”
季成怀愣住,皱眉想了一时,摇头道:“殿下,这样的言辞,只怕无法遮掩。”
带回来的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个哑巴物件!这求医的说辞也就只能蒙混一时,而且既然是求医的幌子,回京之后如何能禁人探视?就算普通人能禁,左相唐茂行是亲爹,总不可能再囚禁他女儿,那唐卿卿自己又不是没长嘴,一个照面过后不就白费心机了吗!
除非……
心中念头才刚浮起就被季成怀又压了回去。
如今一个活人砸在手里已经很棘手了,还真不能一不做二不休的灭了口!
留着活人,不论是要挟也好,谈判也罢,总还能有转圜的余地,若是弄死了……
季成怀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无论如何,最起码在没有彻底扳倒浔阳郡王之前,这个唐卿卿得是活的才行。
“先生多虑了。”陆子墨只道:“卿卿她,会听话的。”
季成怀半信半疑,陆子墨并不解释,只继续说道:“如此一来,不仅老五要投鼠忌器,就连左相本人,也势必只能对孤感恩戴德。”
“稳住朝纲之后,老五一个勾结西狄的乱臣贼子……”陆子墨打开书案上的一只雕花木匣,从中取出了一卷明黄的圣旨,一手将卷轴徐徐铺开,一手已是提起了狼毫,在那卷盖着玉玺的空白圣旨上一挥而就,随后将笔一掷,这才接上了下半句话——
“——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
“殿下!”季成怀站的位置,将他挥毫落笔的字迹一字不差的看了个清楚,脸上不禁变色。
“先生怕了?”陆子墨轻飘飘的瞥了一眼季成怀,将他心头看得一寒,连忙一撩袍摆跪了下去。
“臣,唯殿下马首是瞻!”
陆子墨这才微微颔首,转瞬又敛去了神情,将墨渍已经干透的圣旨重新卷起向着季成怀手中一抛,“令人去传天子圣旨,浔阳郡王通敌叛国,责令各地藩王——点齐兵马,勤王救驾,诛杀乱党!”
两日的时光如同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唐卿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陌生的床帐。
始终时刻留意她动静的严玉竹推门迈入厢房的时候,入目的就是小姑娘正围着被子呆呆的坐在床上发怔,浅绯色的寝衣有些松垮的套在身上,昏睡两日滴水未进,唇色就如脸色一般毫无血色,微有凌乱的长发缎子似的披在肩上,又散在床上,描绘出了一片墨色的暗影,将人衬得更显苍白。
严玉竹立住脚步,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唐卿卿却恍若不觉,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呆怔了许久,才终于慢慢抬起头。
她迟疑的观察着房中的陈设,墨色的眼瞳中满是狐疑和不解:“你……”
话音刚落,床上一角陡然动了动,一只通身黑色长毛唯有四爪雪白的猫儿钻出被角,冲着唐卿卿喵了一声。
然而唐卿卿却仿佛吓到一般下意识向后缩了缩,抱紧了被子。
严玉竹将她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不放过丝毫细微的神情。
唐卿卿定定的望了猫儿许久,再次看向严玉竹的目光中写满了陌生和疑惑:“你是谁?还有……”
“我……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宝儿睁眼就是人生三大疑惑: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作者菌是亲妈,下章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