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
唐雪晴白着脸被采春搀扶着下了马车, 站定的同时,不禁有些头晕目眩, 靠在采春身上才勉强站稳。
抬眼望去,隔着几辆马车的前面,陆子墨颀长的身形刚刚举步迈入了驿馆,唐雪晴轻出口气,重又低了头。
“娘娘。”
“没事。”唐雪晴轻声道。
曾经的唐雪晴,对于这一趟跟随陆子墨的出巡还是颇为期待的,就如同太后对她耳提面命的那般——太子携太子妃赈灾巡视,这意味着太子对她这个太子妃的认可,更意味着太子亲自将她领到台前,向着满朝文武,向着天下万民,昭告她的身份!
所以唐雪晴即便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这般长途跋涉,也依然不肯叫苦。每到一处,陆子墨核查账簿,点算官仓,她则端出太子妃的架子来,接见当地官员的家眷。
有太子妃这样的身份加成, 地方官员的妻女在她面前无不小心翼翼毕恭毕敬, 几次下来,倒也让她生出了几分自得来。
可就在她渐渐得心应手、甚至开始有些享受这样恭维话塞了满耳的状态的时候, 陆子墨却陡然之间加快了行程!
唐雪晴并不清楚赈灾巡查原本的既定路线是怎样的, 陆子墨有无按照路线行进她也不知情,但骤然的提速和缩减每到一处的逗留时间,却让这个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的人尝到了苦头。
然而即便是她当着陆子墨的面表现出了虚弱不适,陆子墨也依然视如不见, 不仅没有放慢行程,反而还将速度一再提升。
终于,在抵达上一处州县的时候,唐雪晴撑不住躺倒了。
虽是病中,身体不适,但唐雪晴却隐隐有着几分期待。
这一路上虽然也曾有不长眼的地方官试图通过给太子献美人这样的手段来讨好一二,但陆子墨却依旧不假辞色。那个姓陈的贱人留在宫中没有跟来,太子身边唯有她这个太子妃。
如今她这一病,他……总该要怜惜自己几分才是……
谁知陆子墨只招来当地医者给她诊治,随后听闻太子妃娘娘只不过是水土不服加上旅途劳累,并无大的症候之后,竟就又一次将她塞进马车后启了程。
那个时候,唐雪晴整颗心都冷了下去。
虽然车内铺了厚厚的褥垫供她歇息,又有小炭炉随时煎药,但……也就仅此而已。
“娘娘……”采春见她一动不动的站了许久,不由担心道。
唐雪晴回了神,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刚想迈步,却猛然之间一怔。
——抬眼望去,那正迈步出了大门笔直向她走来的身影……不是当朝太子又是谁?
唐雪晴还只当是陆子墨是要责备她动作迟缓,连忙开口道:“殿下,臣妾……”
“晴晴。”陆子墨拂开采春,自己亲自扶住了她的手肘,唐雪晴愣住。
“可还撑得住?”
男子掌心的热力透过衣袖熨帖在手肘,唐雪晴陡然之间喉头有些发哽。
“孤身负皇命,行程紧张,委屈你了。”陆子墨温言道:“孤扶你入内歇息。”
入到净室,陆子墨一边吩咐随行侍卫再去请本地的大夫来给太子妃诊脉,一边亲手给她斟了一杯热茶:“孤的太子妃这一路辛苦了。”
唐雪晴有些呐呐的接过。
一盏热茶入腹,精神也恢复了几分,严格来说她也确实不是大病,不过是娇养惯了不适应旅途颠簸,几副汤药下去其实已经无碍,只是心中郁郁加上确实行程太急,这才仍旧是一副萎靡的模样。
陆子墨不动声色的睨着唐雪晴,将她脸上细微的神情尽收眼底:“孤这般赶路也是不得已……”他话音顿了顿,眉头紧皱,似是纠结了片刻,直到唐雪晴抬眼疑惑的望来,这才一咬牙道:“孤……接到了父皇的密旨。”
唐雪晴愣了愣,脱口道:“是何事?”
一句出口后悔已经来不及,连忙起身:“妾身逾越了。”
“不必如此。”陆子墨体贴的扶着她重新落座,温声道:“你我之间又不是君臣,不讲究这些。”
唐雪晴心底微微暖了起来,还没想好该说什么,耳中就听到陆子墨接下去的话语——
“五弟他……可能勾结了狄人。”
“什么?!”唐雪晴顿时惊住:“怎、怎么会?”
“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孤也很吃惊。”陆子墨低垂着眼帘:“但是五弟去往边关已经三个多月,手中握着二十几万大军的他,至今都未曾与西狄有过一战。”
唐雪晴愣住。
就如同唐卿卿对于行军打仗并不在行一样,唐雪晴一个闺阁女子也同样是个门外汉,对于两军交战之事,最多,也就是曾在戏文里听过几耳朵罢了,如今陆子墨在她面前言之凿凿,她哪里能分辨出对还是不对?只轻而易举的就被陆子墨言辞带动了心思。
唐雪晴心跳快如擂鼓,喃喃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陆子墨眼底讥诮中掺杂着嘲讽一闪而逝,不动声色的说道:“圣上为此已经给孤赐了圣旨,只是……此事却太过棘手了。”
这一回到不必再听人仔细解释,唐雪晴便明白了究竟为何棘手。
——浔阳郡王手中,如今握着二十几万大军!
陡然之间,喉头便有几分发了干,唐雪晴咽咽吐沫:“殿下可有对策?”
陆子墨叹了口气:“如今五弟在边关掌军,孤虽是太子,但此次出行只为巡视灾情,身边护卫虽是好手,却也不可能硬撼其锋,晴晴——”他目视着唐雪晴:“可愿帮孤这个忙?”
唐雪晴脑中乱成一团,隔了许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妾身……妾身该如何……”
……连当朝太子都束手之事,她一个妇人,哪里来的本事‘帮忙’?
陆子墨安抚的握住了她的手:“莫慌,孤与你细说。”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唐雪晴越听心头跳的越是厉害:“不、不成,这样大的事,妾身……妾身……”
陆子墨默然片刻,轻叹一声说道:“晴晴,有件事孤瞒了你。”
唐雪晴乍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只有些木愣愣的看过来。
“前几日你身体不适,孤令医者为你诊治之后,大夫说……”他犹豫了一瞬,柔声道:“你曾被人下过药。”
“什么?”唐雪晴这下是真的愣了。
“时间应在三个多月之前。”
“晴晴,是我的错。”陆子墨脸上恰到好处的带出一份愧疚:“若非那时我想借你之口劝卿卿留在京中的话,便不会……”
唐雪晴脑中轰然一声!
……三个月前?那时……是了,那时的她接二连三的出城往唐卿卿的陪嫁庄子上跑,毕竟路途不短,去了之后总要用茶饭,难道就是那时……
“子墨哥哥!我……我中的是什么药?!”
“是……红花。”
唐雪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红花。
作为一个女子,怎么会不知道红花?
她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眼平坦的小腹,所以……所以就是因此……自己才迟迟没有身孕的吗?
“是我的错,只是当时我还不曾接到父皇的密旨,并不知晓厉害,只觉得武将出战,家眷从来都是留在京城,而五弟素来不驯,担心他执意妄为,这才想让晴晴你去婉转一二,谁知……却竟害了你。”陆子墨低声道:“想来,早在得知西狄进犯……不,早在西狄进犯之前,五弟就已经在暗中筹谋了。西狄王储能够逃京,只怕也脱不开他的手笔,所以,他离京的时候也才会执意要带卿卿同行。”
“子墨哥哥……”唐雪晴泪水流了满脸。
“我问过大夫,只要好生调养几年,应该还是有转圜的可能,晴晴,你也莫要太往心里去。”
“我……我……”唐雪晴哽咽片刻,却陡然爆发式的嚷出一句:“不可能!”
陆子墨似是吃了一惊:“晴晴?”
“唐卿卿那贱人害我至此!我如何能够不往心里去?!”唐雪晴猛地立起身来,目中已是血红一片:“害了我又一走了之,躲去凤阳继续做她的郡王妃?!”
——她是太子妃,且不说是不是真能治得好,即便能治好,她这个正妃要拖上数年都无子,等着她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未来?
她的亲姑母,皇后唐淑柔就是前车之鉴!
怒极之下,唐雪晴冷笑一声,脸上神情已如厉鬼:“我绝不放过她!”
“晴晴……”
“子墨哥哥。”唐雪晴红着双目望过来:“此去是要扣住那贱人押回京城?”
“是。”陆子墨颔首:“老五如今人在天门峡,卿……五弟妹独自一人在凤阳城内居住,只是……我的身份太过招摇,难以避人耳目。”
他停顿了一下:“若能先行扣住五弟妹,一来可以制衡老五,免得他真一意孤行错上加错,其次,到底是五弟妹的枕边人,老五的计划和勾当,五弟妹未必就不知情,若能从她口中审出有用的线索,对边关,对大楚,都将大为有益,所以……”
“我去!”
不等陆子墨继续说完,唐雪晴已是咬着牙一点头:“我定要让那贱人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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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卿卿站在积雪的竹林边沿,放眼所及,四周一片白雪皑皑,过于刺目的雪光,反而将苍翠的竹林都衬得有些暗沉了起来。
面前不远,积雪的地面陡然向下倾斜出一个坡度,随后便是一片平滑的厚雪。
唐卿卿知道,那是被冰封住了水面的湖。
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眼前的场景,让唐卿卿有着发自本能的抵触,心中想的是想转身夺路而逃,但双腿却竟好似不是自己的,完全不顾她心中的意愿,竟然向着那片湖水迈开了脚步。
一步一步,唐卿卿看着自己走下倾斜的湖岸,再向前,便是隐藏在积雪下的冰面。
停下!
下一瞬间,失重的感觉连同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便淹没了她。
眼前的画面陡然变成了波光晃动的破碎影像,暗色的人影高悬在水面上,本就不清晰的轮廓被动荡的水波不时搅得散成一团,唐卿卿拼命挣扎着,想要摆脱那双扣在自己脖颈上的双手,但随着窒息的感觉不断加深,视野终究还是渐渐暗了下去……
“卿卿!”
耳边猛然响起的呼唤让唐卿卿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睁眼,四周一片姹紫嫣红。
盛夏的御花园中花香袅袅绿树成荫,阳光透过扶疏的枝叶洒落在站在身前的男子身上。
唐卿卿愣了愣,心中隐隐觉得好似哪里不对。
“宁……”
陆子墨双手捧着她的面颊,掌心温热,拇指和掌根稳稳的捧握着那白皙精巧的下颏,中指的指尖压在莹白如玉的耳垂上,无名指和小指稍稍靠下,搭在脖颈上,指下便是羊脂般的肌肤和淡青色的血管。
坐在秋千上的唐卿卿被迫仰着头,陆子墨的面容正正的映入眼瞳,阳光从他背后洒下,微微俯身的男子脸上却似乎笼罩着阴影——
——高大挺拔的身形和轮廓,在一瞬间与那水面上的暗影重叠在了一处!
唐卿卿脑中空白了一瞬,心跳莫名的加快,一声声擂鼓般的撞着胸膛。
“卿卿你……恢复记忆了?”
【喵!】
几乎就在耳畔响起的尖利猫叫陡然之间打破了唐卿卿的梦境,她浑身一震,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八宝团花的锦帐,唐卿卿梦中乍醒,脑子里仍残留着梦中的那一幕,心跳快得有些难受,就在此时,耳边又是一声——喵!
偏头,喜鹊那双碧色的猫儿眼就进入了视线。
黑色的猫儿站在她枕边,不停的嗅着唐卿卿的脖颈和脸颊,甚至抬起雪白的爪尖,用肉垫在她脸上摸摸拍拍,唐卿卿心头陡然一松,噩梦带来的心悸感快速的平复了下去。
“喜鹊。”
“喵。”
唐卿卿长出了口气,伸手将猫儿一搂,顺势翻了个身,脸颊就埋进了猫儿柔顺的长毛上。
……适才的梦境,让她到现在头皮都还是麻的。
唐卿卿分不清梦中的人影重合究竟是不是单纯的梦境,但……陆子墨双手捧住她脸颊的那个场景却挥之不去。
那一幕并不是梦中的虚构,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就在她刚刚被赐婚给陆归云的第二日,她奉皇太后的口谕入宫,而后在御花园中……遇到了陆子墨。
她突然坐起身子,喜鹊抬头看着她。
那个时候的陆子墨,在误以为她可能恢复了记忆的时候,那夹杂在急切中的神情,真的……是惊喜吗?
……卿卿,你恢复记忆了?
当时的自己……马上就对恢复记忆这件事予以了否认……
可……若是她没有否认呢?
唐卿卿哆嗦伸出双手,就如同在空中捧住了什么东西也似,随后——
——用力一个拧腕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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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门峡的驻地内,一身铠甲的陆归云正望着那巨大的沙盘出神。
虽然刚从峡口带兵归来,但此刻陆归云没有半分疲惫的神色,就如同刚刚带领虎牟军在峡口退敌的不是他似得。
“殿下,那些狄人……莫不是营中缺了粮草?”毅勇侯邵高远百思不得其解的皱着眉头:“因何会这般不堪一击?”
陆归云没有出声。
——确实是不堪一击。
从西狄一改之前的按兵不动开始,至今已经过去数日,每一日西狄兵马都会在萨巫尔的指挥下前仆后继的向天门峡峡口的防线发起冲锋。
但就这样看起来声势浩大极具震撼力的攻势,却会在每一次大楚兵马摆出迎敌姿态之后,接战不了几个回合就败走。
次次如此。
直闹得毅勇侯满腹狐疑。
溃散的敌人在己方将士们眼前不啻于是已经送到嘴边的肉,不少人都蠢蠢欲动。
但陆归云却严令禁止追击。
于是每一次西狄都有时间将溃败的兵马重新收拢,然后下次他们还来。
“殿下!”
经过了这许多时日的修整,又与军中将领们无数次的在沙盘上厮杀,毅勇侯对于这支虎牟军的战力水平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若是乘胜追击,当可歼敌。
即便不能全歼,也能通过每次都在尾巴上咬一口的策略一点点的蚕食掉西狄不少兵马。
可……
“老侯爷。”陆归云平平的望了他一眼:“这般简单的诱敌之计都看不出来吗?”
毅勇侯猛然涨红了脸:“老夫自然知道这是诱敌!但只要不追得过分深入,小胜也是胜!”
哪怕是小胜,也总比这样坐在家里等着敌人打上门,又目送敌人安稳退回要强得多吧?
毅勇侯自从来到边关以来,一口气已经憋得太久了。
前期是因为迟浩太过草包,拖累得他也跟着战败,眼睁睁连丢云州锦州等数座大城。
后来是因为身受重伤,即便有心杀敌,也没那个气力。
现在他伤势已经痊愈,又亲眼见识过了陆归云领军的手段和虎牟军真正的战力,心中那口恶气便就有些憋不住,只想打几场胜仗……将来即便回转京师,也不至于抬不起头来。
可……这位郡王空有手段,却也未免谨慎得太过了些!
陆归云明白这位老将的心结在哪,只摇头道:“本郡王劝侯爷省省,我是不会同意追击的。”
“殿下你……”毅勇侯不知是想说什么,花白的胡须颤了半天,终究还是忍住了没开口。
“不过……”陆归云话音一转,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瞳笑眯眯的弯了起来:“本郡王也有个诱敌之计。”
“侯爷有兴趣听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