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
陆归云和唐卿卿一行, 足足在路上走了月余才终于抵达凤阳。
能有这样的速度,还是有赖于后半程的时候唐卿卿再三催促, 直言她不想再在路上耽搁,陆归云才终于点头提速。
车驾驶入凤阳城城门的时候,包括唐卿卿本人在内,都忍不住将车窗的帘珑微微挑起个缝隙向外张望,没看几眼就被骑在马上的陆归云发现,好笑的弯腰敲了敲车壁:“想看就大大方方看,这里没有京城那么多规矩。”
唐卿卿听了,果然就老实不客气的揭了帘子大大方方看了起来。
放眼望去,远不如京城景象繁华,城内除了几条主路之外,其他地方大多都是土路,偶有风起,便到处都是灰突突的一片,民宅街市极少有二三层的建筑,偶尔远远的望见一处,便如同鹤立鸡群那般显眼,街上偶然还能看到有异族打扮的行人, 男子披发, 露着臂膀,女子一头秀发尽数编成了小辫子, 显得活泼而又俏皮。
看了一时, 心中总觉得好似缺了些甚,却又想不出,还是香柏也凑在身边张望,不经意的说道:“这城里不怎么种树呢?”
唐卿卿这才恍然, 难怪总觉得到处都有几分灰突突的,一则可能是跟此地的房屋样式有些关系,二则应该就是植被稀少的缘故了……
就在唐卿卿向外张望的同时,他们一行也引来了不少当地居民的注目,四驾马车都是世家贵族才许可使用的制式,外观虽然看起来低调,但光是一个式样也和普通的车驾不同,再加上其中一辆的车窗处还有两个仙女似得人物在向外张望,先是引动了几个孩童追着车子围观,渐渐又有些大人也面带好奇的指指点点。
香柏叫人看得有些发窘,刚想关了窗子,唐卿卿却止住了她——那些人脸上只是单纯的好奇,并无调笑之意。
目光看到一个扎着总角的小孩子,生得虎头虎脑,唐卿卿冲他一笑,竟叫那小孩子愣在了当地,片刻才回了神,雀跃的嚷了一句什么,不少路人原本只是好奇观望的脸上便多了几分善意的笑。
一行兜兜转转,最终停在了一座两进的宅院门口,这是提前数日陆归云就先行派了随从快马疾行,入城之后打点出的住所,原本是一名商人的产业,今年边关不稳,出关入关都不再放行,商人没了进项,倒也乐得将这座暂时不住的院子赁出来,这样的两进宅邸,虽然都是平房,但在这凤阳城里也已经算是屈指可数的住宅了。
“宅子简陋了些,宝儿先将就住着。”陆归云亲手将唐卿卿扶下马车,有些歉意的说道,“里面一应器具应该都是齐全的,也已经提前清扫过了,宝儿若是觉得缺了什么只管叫清池去置办,若是买不到可心的,这城中也有匠人,令他们直接做新的便是了。”
唐卿卿自是应了,等进了院落一看,倒是座七八成新的宅子,原本的主人家想来家境也还不错,宅子修得也算中规中矩,虽然只有两进,院子里却也种了几棵石榴树,还有一架葡萄,倒是长得郁郁葱葱,叫已经看惯了外面灰突突一片的众人眼前一亮。
“有葡萄!”唐卿卿倒是很喜欢那一架葡萄,如今盛夏时分,站在葡萄架下观望,已经有不少绿色的果实一串串的藏在藤蔓之间,只望上一眼就足叫人不自觉的口舌生津。
到底是长途跋涉,唐卿卿虽然嘴上并没有叫过苦,但实际上这个把月的行路,天气又燥热,沿途并不能好生休息,如今她连下颏都尖了几分,最初抵达目的地的兴奋过了之后,人便有些提不起精神,陆归云见状也不再闹她,只催促随从和两个丫鬟先将正房收拾出来好让她歇息,直到唐卿卿好好的泡了一个热水澡之后,整个人才终于轻松了几分。
此时天色刚刚过午,纵然已经是一身疲惫,唐卿卿仍是强撑着精神吩咐清池先去寻这城中的牙行——他们一行人数并不众多,陆归云手下那些护卫都是原本的先锋军出身,唐卿卿不好将他们当做仆婢使唤,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清池算是陆归云的小厮和香柏香桃两个丫鬟,如今抵达凤阳,要在此短居的话,日常的洒扫,司厨,浆洗,等等的杂事总要有人去做,光指望一个小厮两个丫鬟是无论如何也支应不开的。
香柏不忍她一脸倦色还强撑着,便将一切活计都大包大揽了下来,强硬的摁着唐卿卿去歇息,明明心中罗列得满满当当的事务,结果挨到枕头没几息,唐卿卿就睡熟了。
等到她一觉醒来,天边已是红霞密布,香柏香桃两个丫鬟都是深知她喜好的,两人轮换着各自歇息了一个时辰,此时行李已经归置得差不多,见她醒了,便领了牙行下午送来的佣人来见当家主母。
香柏稳重能干,挑的人看起来也尽是老实本分的,两洒扫,两浆洗,再加上两个厨娘,一律都是衣着整洁手脸干净的妇人,她们一行人到底不是要在此安家,唐卿卿便索性不签他们身契,只叫清池去写了用工的文书,仆佣们各自按了手印,退下各司其职。
此事刚刚告一段落,香桃就气喘吁吁的从前面提着裙子一路小跑了回来:“郡王回来了!”
一句话惹来香桃的一记白眼,就连唐卿卿都望了过去。
“阿云回来你慌什么?”
“不是!”香桃跺脚:“还有好多人跟着!”
咦?
这倒是让唐卿卿好奇了起来,索性兴致勃勃的起身:“走,我们去迎一迎阿云。”
等到了前面,唐卿卿才明白香桃口中的好多人跟着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
陆归云领着两名护卫此时在前院刚刚下马,而从他身后敞开的大门望出去,门外竟然已经围了不少的百姓在冲着里面张望,这样的阵式倒是看得唐卿卿一愣,但此时再想退回后院也已经有些来不及,脚步微微一顿便索性继续大大方方的走了过去,她的现身顿时惹来了门外人群的一阵骚动。
“你怎么起来了?不再多睡一会?”陆归云毫不在意外面的人群,快步迎过来,一把便牵了她的手,又去看她衣着。
“这里白天炎热,晚上却会凉一些,今后记得晚上添衣。”
“阿云,你去哪了?”
唐卿卿冲他询问的挑眉,目光往大门那边飘了一下,这颇有几分暗搓搓的眼神看得陆归云失笑,却并不急于作答,只牵着她往内院走:“没什么要紧的,等用过晚膳再告诉你。”
一句话倒是把唐卿卿给说饿了,她这趟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路上遇到驿馆客栈的时候倒还好说,遇不到的时候多半都只能靠干粮点心充饥,如今热腾腾的饭菜摆上桌,虽然比不得家中那般精细讲究,但对于赶了远路的人来说也已经足够丰盛。
盯着小姑娘吃完了饭,又逼着她多喝了半碗汤,陆归云这才跟她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下他一下午的去处。
“我去了本城的都护府。”渐暗的天色之下,年轻的郡王抱着娇妻坐在庭院那株葡萄架下,透过茂密藤蔓间的缝隙望着天边最后一缕晚霞渐渐消失。
“我是当朝的郡王,又有皇命在身,既然已经抵达凤阳,这座城便会由我接管,都护府要与我交接城中事务是必须的。”
说着,他耸了耸肩:“所以今日便有不少百姓都知道了。”
……边关接连城破,西狄大军入境,虽然战火尚未波及此处,但此地的百姓们早就悬了心。
没人想看到自己的家园迎来敌寇的践踏,而凤阳城的地理位置却已经注定了此处将会是兵家必争之地!
有时候,等待危机的降临要比身在危机之中更加煎熬。
凤阳的百姓们也不例外。
纵然是距离边关不算遥远,但往前最少二三十年,都没有外敌能够兵临天门峡了,与习惯了戒备和紧绷的云州前线的百姓们不同,不少年轻的凤阳人甚至都没见过西狄的士兵究竟长什么模样。
凤阳安稳和平了太久,以至于时至今日,异族兵马即将兵临城下,人们才仿佛陡然从一场美梦中惊醒了也似。
而就在这个时候,曾在边关一力退敌,大败了西狄兵马的浔阳郡王终于来了。
这件事就如同长了翅膀,从陆归云带着护卫踏入都护府大门的那一刻起,迅速的向着周围的百姓们传递了出去。
先是有兴奋得不能自己的都护府的府兵一脸喜色的告诉了自己的家人朋友,而后就是口耳相传,等到陆归云公事完毕踏出都护府的时候,门外早就围满了百姓。
他们并不是想要做什么,就只是单纯的,想要看一看那位传说中能够打退狄人的年轻将军是什么模样。
这样的人在随着消息不断传播而不断有人陆续加入,陆归云倒也能理解这些百姓们的举动,并不驱赶,任由跟在马后的人们越来越多,一路几乎是簇簇拥拥的回了宅邸。
“想必这个时候,郡王妃驾临城垣的消息就已经传出去了。”陆归云笑笑,见唐卿卿听得睁大眼瞳,便解释道:“我日后要与云旗同在军中,你独自留在凤阳,叫我如何放心?此处百姓尚还淳朴,他们若知道你在此居住,这座宅子或多或少都会成为备受瞩目之地,如此一来,不论是你日常出入,还是用人、采买,多少都会方便几分,也能防着有人不知深浅的冒犯于你。”
将珍贵的东西秘密封藏,未必就能真的万无一失,反而是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集中在一点的时候,这座院落才会是真的安全——最起码,也比藏着掖着要安全。
此时天边的最后一丝橙色光亮已经消失不见,唐卿卿被陆归云环在怀中,明明已经歇息了一个下午,却不由自主又有了几分倦意。
“阿云,你什么时候回军?”
“再有两三日的时光,迟浩率领西北军就应该会抵达落凤山,有云旗在,迟浩便不至于蠢到忘记在天门峡布下防守,等他们到了,我再去就不迟。”
不算大的院落中安静了片刻,随后,小姑娘的音色才又一次响起:“那……什么时候回来?”
“正常情况下,一周我会休沐一次。”
……那不正常的时候呢?
这个疑问徘徊在舌尖,但最终还是被唐卿卿给咽了回去。
她没有见识过战场是什么模样,但唐卿卿明白,不论她如何设想,真实的战场都一定会比她想象的更为残酷,她帮不上什么忙也就罢了,总不能在这种时候还做出一副小女儿的情态来让他还要分心旁顾……
心中想了一时,眼皮却越来越重,她不开口,陆归云便也不做声,直到怀中人儿的呼吸轻缓了起来,才小心的抱着唐卿卿起身送入了卧房。
一夜的好眠,似乎是终于补足了唐卿卿一路上缺失的精神,第二日竟然起了个大早,神采奕奕的招呼香柏香桃两人放下手中的诸般琐事,三人齐齐将清池给逼到了角落里。
还是个少年的清池干巴巴的狂咽吐沫,万般不得已之下,乖乖交出了始终由他保管的东西——
——陆归云上阵时身穿的铠甲和手中长|枪。
这是唐卿卿第二次看见那一套冰冷的铠甲。
上一次……还是一年前了,他一身铠甲的闯入她的世界,强硬的宣称自己日后会是她的夫君……
而一旁的长|枪更是第一次见,唐卿卿试探的摸了摸那雪亮的枪尖,寒铁的冷意刹那间顺着指尖闪电般流向心头,她连忙缩了手,停了一瞬,又伸手攥住了枪杆,然而那笔直的长|枪就如同焊在架子上的也似,任凭唐卿卿使足了劲,都纹丝不动。
清池在一旁忍笑:“这个就连小的想要挪动的时候都很勉强,郡王妃您是拿不动的。”
一句出口,就被香桃没好气的斜了一眼:“要你管!”
唐卿卿倒是不恼,依言松了手,不再跟那柄长|枪较近,转而去研究那副铠甲。
这一看,便就皱了眉头——那副铠甲并不如它初入眼帘时的那般震撼人心,仔细看去,在许多地方都有损伤。
虽然伤损过的位置都有经过后期的修补,但却只针对外层的金属,里面作为内衬的牛皮上却到处都是破损的痕迹,各种形状的破洞和划开的口子足有二十多处,而且每一处都没有经过修复。
整个内衬想来是使用已久,许多地方都已经磨出了毛茬,指腹摸上去,一片刺刺的粗糙感,就好似摸到了一把锉刀也似。
唐卿卿皱了眉:“清池,这城里有卖皮革的吗?”
“这……”清池显然对这凤阳城也还不太熟悉,摸着头道:“应该有的吧?郡王妃要买皮子?小的去问问看?”
唐卿卿点头:“那有劳你找一找,我想把这里面的皮子给换换。”
清池顿时两眼放光,他倒是行动力极强,转身就往外跑,口中嚷着:“郡王妃您放心,一定找得到!”
香桃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蝎蝎螫螫的。”
唐卿卿没去管她,只挽起袖子开始搬那副铠甲,同时还给两人下了指令:“来帮我一把,咱们把里面那副破皮子拆下来。”
说干就干,三个姑娘埋头干到中午,草草用过午膳,又埋头干到黄昏,果然是用得太旧,以至于拆卸过程异常困难,三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拆下了铠甲里面的那层厚牛皮来。
原本软韧的牛皮早就已经干硬板结,深浅不一的色泽昭示着它曾无数次被血污和汗渍反复浸透,此时纵然已经被剥离了外层的金属,却已经无法铺平,而是倔强的保持着铠甲的形状,将上面散布的一处处伤痕展示得更加清晰和直观。
唐卿卿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这一处的破口是扁平的缝隙,看它开口的宽度,或许是刀剑直接刺穿造成的。
……这一处,是近圆形的一个小洞,只有小指粗细,是……箭矢穿透才会有的印记。
……而这里,是一道狭长笔直的裂隙,唐卿卿脑中想不到对应的兵刃,她将手掌覆了上去,掌根贴在裂隙的一端,而另一端则从她指尖下面继续延伸,她又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这次,终于挡住了那刺目的缝隙。
这样的裂痕,唐卿卿在脑中对应不到具体的兵刃,所以这是……刀刃平砍或者刺穿之后继续用力割裂的么?
夕阳之下,郡王妃陡然之间就红了眼圈。
所有人,在提起浔阳郡王的时候,无不歆羡他那耀眼到让人无法忽视的卓越功勋,但若要深究的时候,却就只有寥寥的一句——据说郡王殿下天生神力,自幼就勇武过人。
甚至就连唐卿卿,都曾经这样以为的。
陆归云在她的印象里从来都是冷峻而又强大的人,他似乎有着超出同龄人的自控能力,对一切事都游刃有余,甚至有时会让人觉得他有些肆意妄为,她从来没见他露出过丝毫软弱或不知所措的神色。
而现在她知道了,她原本早就应该知道的——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就如同他在十几岁的年龄就自请去了边关从军,仅仅数年,就大败了西狄,凭着自己的双手和血肉,挣来了赐婚圣旨,也挣来了郡王的敕封。
这其间的过程,怎么可能就是那轻飘飘的一句天生神力勇武过人?
眼前这副费了好大劲儿才扒下来的牛皮内衬上面,每一处污渍,每一处破损,都将陆归云数年的军旅生涯中的细节扒开了虚幻的外皮赤|裸裸的放在了唐卿卿面前。
夕阳橙红色的暖光之下,身形纤细的少女对着一副铠甲的内衬哭成了只花脸的猫儿。
香柏默默的起身倒了一杯温茶,香桃则去蘸着温水拧了一张帕子。
“姑娘别难过。”香柏柔声道:“等清池回来,我们给郡王换一副新的内衬。”
今日陆归云在外忙了一整天,他是以新任戍边将领的身份抵达凤阳,凤阳府尹和都护府都不敢怠慢,甚至因为这位郡王入城的时候太过低调而未能提前迎接而颇有几分惴惴不安,昨日陆归云自己上了都护府的门,足足让凤阳都护韩腾慌了半天才回了神,直到送走郡王之后,才猛然一拍自己脑袋,一边赶紧派人去知会凤阳府尹,一边慌不迭的派了管家去城中最大的酒楼定酒席,就为了能在第二日补上这顿迟来的接风宴。
谁知到了第二日,人是等来了,这生着一双蓝色眼瞳的年轻郡王却只瞥了一眼那桌丰盛的酒肴,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勒令韩腾交出了凤阳一万府兵的令符之后就扬长而去。
将韩腾与凤阳府尹二人扔了个不上不下。
直到此时,这两人才有些慌了神。
……莫不是自己昨日未能相迎的举动当真惹恼了这位战无不胜的郡王殿下?
最终还是府尹大人辗转了多个家仆,最终才从一名随从妻儿的口中得知了一件大事——此次驾临凤阳的不仅仅只有一个郡王,还有郡王妃!
郡王妃竟然也一起来了!
而他这个凤阳府尹和都护韩腾,竟然还要从百姓们口中才知道此事。
两名平时自诩朝廷命官的人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事情的关键,各自捏着一把冷汗急急回转家中关起门来与妻子商议。
而陆归云压根没再关注他们,执着凤阳都护的令符先去收拢清点了一万的府兵,皱着眉看了一遍这些府兵的操练,挨处走访查看凤阳城的布防,随后便将这一万人整合之后重新分组分队,各自安排事务。
至于单兵素质不佳这种事,短期内没什么好方法,反正也不需要这一万人真刀真枪的上天门峡前线,仅仅只是守好凤阳城的话,也勉强聊胜于无了。
这一番忙碌下来,就连午饭都只是在马背上啃了两口干粮,等到终于安排妥帖回转宅邸的时候,早已是掌灯时分。
才刚迈入家门,迎面便有个纤细的身影踏着夜色一头扑入了怀中,陆归云吃了一惊,原本下意识想要闪开,但看唐卿卿这不管不顾的劲头,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张开双臂接住了她。
“阿云!”
小姑娘双臂抱劳他的腰身,将头埋在他胸口蹭了蹭:“怎么才回……嗯?”
一句没说完就皱了眉,狐疑的耸着鼻尖在他身上嗅了两下,干脆利落的松手就拉开了距离——
“先去沐浴!”
顶着烈日足足在凤阳城内城外转了一整天的郡王殿下笑出了声,故意两臂一张同时踏前一步,唐卿卿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就往后躲,气道:“别过来!快去沐浴!”
好在陆归云只是捉弄一下,笑够了也就收了手,却转而换上了另一副面孔:“宝儿,有留饭么?我饿了。”
原本还凶巴巴的郡王妃顿时消了气焰,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一把揪住拽进屋往椅子上一按:“快吃,吃完快去沐浴!”
桌上有两三个用干净碗碟紧紧扣着的冷碟,落座之后没要几息,又端上来了提前备下的热菜,又一片声的吩咐人快去烧洗澡水,忙了一整天的郡王殿下是真的饿了,问过唐卿卿已经吃过了,便风卷残云的吃了个干净,刚刚酒足饭饱,就被紧盯迫人郡王妃薅起来往净房里拽。
隐约觉得今日的唐卿卿有些与往日不同的陆归云挑眉望着她,这小姑娘从来都是很容易害羞的性子,会嫌弃他一身的汗味催他沐浴这还正常,可……进了净房之后还上手扒他衣裳……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啊!
搁到从前,也就是红着脸推进来门一关就兔子似得跑掉了,今日这是……突然胆大了?
完全不知发生了啥的郡王殿下还没能想出个所以然,腰上束着的革带就已经被唐卿卿动作麻利的解了带扣,将革带往一旁椅背上一搭,二话不说又来解他的衣襟。
夏季衣衫单薄,小姑娘软嫩嫩的指尖不时隔着衣襟东戳一下西戳一下,倒是让累了一天的陆归云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了起来。
“宝儿。”郡王低头捉了那两只不安分的小爪子:“今日这是打算亲手服侍为夫沐浴?”
唐卿卿闻言果然唰一下红了脸,若是往常,这个时候她早该满脑子都想着脱身落跑了,但今日却只怔了一瞬,随后竟然大力的一点头:“好呀!”
这下轮到陆归云愣住,晶蓝的凤眸一瞬不瞬的望着唐卿卿,倒是将她看得脸色更红了几分。
愣怔只有短短一瞬,回过神来的郡王忍着心底的新奇和探究老老实实的松了手,任由自己的小娇妻三下五除二的把他扒了个干净。
到了此刻,纵然唐卿卿心中攒足了一口气,也仍是有些不自在,一张小脸直红到脖子根,就连耳垂都成了两只熟透的果子,目光慌慌张张的飘来飘去,轻轻扫一下,又忙不迭的转开了头:“快、快进浴桶,我……我给你擦背。”
被这突如其来的贵宾待遇搞得心中开始有些发毛的郡王殿下老老实实的进了浴桶,直到温水和桶壁将男子瘦削颀长的身形遮掩了大半,唐卿卿这才终于敢正眼望他。
陆归云手臂搭在木桶的边沿,露在水面之上的只有肩颈,清晰利落的肌肉线条从双肩起伏的勾勒到小臂,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唐卿卿不知怎的心跳有些快,并不敢和他对视,只将一旁备着的巾子一把扯在手里,几步绕到背后的位置:“我给你擦背。”
与其说是擦背,但那软巾子擦在皮肤上,却又轻又软,甚至有些发痒,陆归云忍着笑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难得天上落红雨,向来害羞得像只兔子似得小姑娘肯主动做出亲密的举动,他……总得乖一点,免得一次就将人给吓跑了,下次吃了教训死也不肯再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到底是背对着,唐卿卿并不知道如今这看起来很乖的男人心里想的都是日后如何将她吃干抹净,净房之中烛光并不昏暗,唐卿卿攥着巾子的手,擦着擦着,便停下了动作。
……靠近后腰的这里,有一道狭长的疤痕,那副牛皮内衬的背甲部分,这里也有对应的一条裂隙。
……而右侧肩胛骨的位置,一个指腹大小的圆形疤痕赫然在目,伤疤的面积虽然不大,但唐卿卿却知道,这应是箭矢留下的疤痕,而它的所在,只有薄薄一层肌肤,下面,是坚硬嶙峋的肩胛骨。
这一箭,应当是伤了骨头。
……左臂的上臂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将线条利落的手臂肌肉从肩头到手肘,割出了一条长长的印记,这道伤痕唐卿卿的印象尤为深刻,因为看到肩甲上拆下的那块牛皮的时候,唐卿卿一度以为那块皮子本身就是两半的,做衬的时候许是忘了缝合粘连?直到此时,对应的伤疤清晰入目,将她心底的揣测陡然击了个粉碎,慢慢的,眼前的视线就模糊了起来。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或清晰可辩,或是已经淡去的各种形状各种位置的伤疤,有的甚至交叠的垒在一起,唐卿卿手中握着巾子,一个一个的数过去。
后背和肩膊上的伤痕足有十几处!
陆归云老老实实按捺着等了半晌,身后却迟迟没了动静,正有些诧异,耳中却突然捕捉到细微的啜泣声,郡王殿下吃了一惊,猛然回头,就见小姑娘袖子挽到手肘,露着两只嫩藕似得胳膊,却正红着眼圈不停的掉泪。
郡王殿下猛然就慌了神。
“宝儿!怎么了?别哭,别哭,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谁给你委屈受了?”
问话的同时,心中已经快速过了一遍抵达凤阳之后所有可能会出问题的人或事。
难道……是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凤阳都护和府尹找上门来气到了宝儿?
脑海中划过这个可能的同时,陆归云碧空般的眼底就已是浮出了戾气:“白天谁来过?韩腾?还是……来人!清池?清池!滚进来!”
“阿云,别、别……”唐卿卿被他陡变的神色吓了一跳,顿时忘了哭,一抽一抽的吸着气:“没、没人来、来过。”
陆归云皱了皱眉头,先抽了唐卿卿手中的帕子擦干了手上的水渍,这才捧了小姑娘泪水涟涟的面颊,放轻了音色问道:“宝儿,出什么事了?别哭,慢慢告诉我,嗯?”
“没、没、没事……我、我……”唐卿卿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看着看着就哭了,如今见问,竟有些不太好意思出口,被那双晶蓝的凤眸专注的望着,心中更是有些发窘,见陆归云分明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羞窘之下原本已经止住的泪珠子又断了线,急得她一甩手:“……我想哭不行吗!”
眼见自己两句话就又把人给惹哭了,郡王彻底慌了神麻了爪儿,“好好好,行行行,宝儿想哭就哭。”
他不哄还好,越哄唐卿卿越委屈,一把夺过那已经浸得半湿的巾子自己擦着眼泪,眼前视线刚清晰了几分,却一眼就看见此时正面对着自己的陆归云光|裸着的上半身。
透过水面晃动的光波,一处可怖的疤痕就正正的映入了泪水未干的眼帘。
足有茶杯口大小的一处圆形疤痕牢牢的印在男人的右肋,其大小和位置看得唐卿卿头皮猛地一麻,心底好似有什么东西,带着寒气,丝丝缕缕的直漫到胸口,一时间连哭都忘了。
陆归云前脚刚见小姑娘不哭了,还没来及松口气,后脚就见她攥着那张揉成了一团的巾子冲着自己伸手,然后,特别轻,特别轻的,摸了摸他的肋部。
“阿、阿云,疼不疼?”
嗯?
后知后觉的郡王殿下狐疑的低头望去,只见小姑娘莹白如玉的指腹正小心翼翼的触在他右肋的那处伤疤上。
力道轻柔到就连陆归云甚至难以察觉到按压的感觉,只有极轻极轻的一点点由指尖透出的暖意,和细细的一丁点瘙痒。
“还疼、疼、不疼?”
陆归云直到此时,才隐约明白了唐卿卿在哭什么,心中不由也有些懊恼,他……竟就忘了这个,早想起来的话,也就不撩拨着哄她给自己擦背了。
“这是旧伤,早就痊愈了,哪里还会疼,宝儿不哭。”
说完,眼见唐卿卿那双浸得水汪汪的眸子又在他身上游移,心知不妙的郡王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就捂住了她的双目。
眼前乍然一片漆黑,唐卿卿下意识的就要挣扎,双手扳住陆归云的手掌,然而却纹丝不动。
陆归云一手捂着她的眼睛,随即探身展臂,唐卿卿整个人便被禁锢在了他的臂弯之中。
双目不能视物,其他的感知便骤然清晰。
男子身上未干的水渍带着他的体温,一点点的濡湿了自己的衣衫,肌肤渐渐便有了润泽之意。
脖颈之间,有沉稳的鼻息吹拂着敏感的肌肤和几丝松垮下来的碎发,拂得她有些痒痒的。
唐卿卿终于安静了下来。
“宝儿别看,都只是些旧伤罢了,如今早就好了,并没有什么妨碍,不看了,好不好?”
其实唐卿卿并不只是初次见到陆归云未着衣袍时的样子,甚至两人成亲这么久,床笫之事也早就不止一次,可……以往的时候,到底羞涩难耐,唐卿卿都是习惯了闭上眼睛任由他作为的。
而除了两人亲密之时,陆归云并不会在她面前打赤膊,所以竟是直到今日,才亲眼目睹了他那满身的伤痕。
想到此处,心中不由有些酸涩——她这个做妻子的,竟是要过了这么久才晓得自家夫君究竟都经历过什么。
在此之前,她甚至半点都没觉察过。
真是……
真是……
捂着她双目的掌心中又一次觉得了热意,陆归云放轻了音色耐心哄着:“没事的,不哭了。”
“战场上谁不是这个模样的呢?不光是我,就连云旗,甚至随手拽一个大头兵来,其实都是如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宝儿不用担心,早就已经医治妥当了的,如今半点感觉都没有。”
“放心,我很厉害的,当初那是刚入军中,年纪还小,没什么经验,如今早就已经没人能伤的了我了。”
“真……真的?”
“当然,我几时说过假话?要对你家夫君有信心。”
是夜,唐卿卿是眼睛上冷敷了帕子睡去的,陆归云躺在侧旁却久久没能入眠。
——那些伤疤,他到并没说谎,绝大部分,都是少年时期刚刚入军后留下的。
彼时的他,年轻气盛,又心中憋着一股子意气,只恨不得能即刻赚取足够多的功勋之后回去京城,去到她的窗下,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来向她炫耀。
听他的小姑娘亲口夸他有多厉害。
忆起那时的年少轻狂,陆归云心中有些自嘲。
后来他才逐渐学会了什么叫不要轻敌自大,什么叫不要逞强。
乱军之中,个人的勇武真的不值一提。
不过……
他皱着眉头自己摸了下右肋那茶杯口大小的伤疤。
这一处疤痕……究竟是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的?
这明明……是前世的伤势!
前世的时候,他亲眼目睹唐卿卿十里红妆,心灰意冷的回到边关,过后不久又被她的死讯激起了满腹的戾气和疯狂,单人快马回京屠了陆子墨的府邸!然后……
他被明德帝褫夺皇姓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归之后……他故意寻了个机会,逃出云州城,扮做行商混杂在商队中,溜进了西狄的王城。
就是在那,他刺杀了西狄王。
也就是在那,他刺杀得手的下一瞬间就死在了西狄王亲卫的乱枪之下。
从右肋直穿脏腑的这一击,是致命的因果。
却并不是出自王宫近卫之手。
这一枪击碎了他的肋骨,由右向左刺穿了他的心脏,并且将整个胸腔内部都绞成了碎肉。
这样的力道不是普通兵卒能够用出的,只依稀记得好似是个外貌有着几分古怪的力士,具体的样貌早已回忆不起来,因为彼时的陆归云,全付注意力都在西狄王身上,一击得手之后随即赴死,也压根没想过要再去留意周遭。
但陆归云可以肯定,在他这一世刚刚复生之际,身上并没有这一处伤疤。
所以就连他都不知道这疤痕是何时、何地,又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今生他明明没有去西狄王宫行刺,更没有死于乱枪之中,这伤是怎么回事?
望着模糊成一团的帐顶,陆归云苦思了许久都仍是没有答案,到底是白日里跑遍了全城,静谧之中睡意便渐渐入侵了脑海,在沉入梦想之前,陆归云脑中最后想的却是——
——彼时刺出了这夺命一枪的那个力士……
究竟是……什么模样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为啥今天又晚了点
因为今天大爆发啊~
三更合一够不够诚意?
下一章要继续推进度啦,剧情线准备拉起来
不过由于今天的作者菌被榨得干干的
所以明天请假休息一天回回蓝,嘤
我的肝脏君啊~~~你醒醒~~~不要s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