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那名婕妤居住的颐华宫中, 数名太医正满面肃容的进进出出，虽然事发突然，又是半夜, 但太医署中轮值的一名院判和三名太医已经齐聚于此, 其他因为下值而不在场的也已经由御林军奉太后之命前去请人，此时正依着路途远近陆续来到。
太后唐秀茵面色阴沉的坐在一旁，手中快速的捻着一串翡翠佛珠，唐淑柔直直的跪在地上, 将双唇抿得死紧。
只看她的样子, 唐秀茵就知道自己这位侄女儿根本没有悔过之意！
真要说悔, 只怕她悔得也是手脚不够快, 在被各方察觉之前没能杀了陆岚华。
唐秀茵忍不住长叹一声，一旁跪在角落里的那名倒霉的婕妤顿时吓得打了个哆嗦。
唐秀茵抬了抬眼皮, 那婕妤是从床上惊醒, 又被明德帝一口血喷了个正着，吓得魂飞魄散，如今身上衣服穿得都还不齐整，一头秀发乱挽着乌云, 哆哆嗦嗦的跪在那掉泪。
光是她这样一副模样, 唐秀茵就看不下去，只冷哼了一声：“高婕妤魅惑君上，伤了龙体, 拖下去杖毙。”
那婕妤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泼到脚, 全身一软就伏在地上：“臣妾没有, 臣妾冤枉！太后开恩啊，臣妾冤枉！”
唐秀茵纹风不动的坐在八仙椅上，凄厉的喊冤声入耳, 她阖目只做不闻。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婕妤被两名太监一左一右拧了胳膊，更是吓得失声嚎啕：“娘娘您救救臣妾，臣妾是按您吩咐做……”
唐淑柔显然也有些惊住，她也没想到太后竟然会连一点缓冲余地都不给，开口就是杖毙。
这婕妤今夜的行事分明是依了她的示意，如果就这样没了命，日后这偌大的后宫谁还敢替她这个皇后奔走做事？
不得已，唐淑柔急道：“姑母息怒，高婕妤不过是……”
太后却猛然一拍八仙椅的扶手：“还不堵上她的嘴！”
一语落地，高婕妤的挣扎呼救顿时变成了模糊的呜咽之声，而太后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望向唐淑柔半分，耳边清净了，便又捻着佛珠阖了眼。
唐淑柔愣住。
她自少女时期起就始终被自己这位本家的姑母青眼相看，而后顺风顺水的做了太子妃，再然后又做了皇后，不论是当年在潜邸时分，还是后来入主后宫，唐淑柔始终都知道与其说皇帝是她最大的靠山，还不如说姑母才是她最大的倚靠。
不论是明着掌控后宫，还是暗着让那些胆敢抢在她前面怀上孩子的妃嫔们一个个落胎，偶然有她露了行迹的时候，姑母总是会出手帮她抹平痕迹的那个人。
她们姑侄两人的利益和目的始终都是一致的。
可现在……
唐淑柔心底陡然之间涌上了一阵恐慌。
那是在她面对明德帝的时候都从来不曾有过的恐慌。
她知道明德帝优柔寡断魄力不足，所以她有把握能拿捏他，因为那个时候她和太后是一体的，明德帝若要对付她，太后不会坐视不管，所以只要明德帝一天对付不了太后，他就一天对付不了她自己。
可此时此刻，唐淑柔看着太后阴沉的面容，心底骤然升起了恐惧。
明德帝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夫君，她又已经没了皇儿，如果再失了太后的支持，这皇后的凤座，她还坐得稳吗？
“姑母！”唐淑柔强忍着心底的不安膝行几步抱住了太后的双腿，“姑母，儿臣……儿臣……”
知错两个字卡在喉中，唐淑柔深吸口气，终于咬牙把这两个字吐了出来：“儿臣知错，姑母莫要气坏了身子。”
唐秀茵冷着脸不置可否，皇后心里明白，这一次的事情只怕真的脱出了她的掌控，正想继续哀求的时候，殿门外太监通传的声音响起：“宁王殿下与宁王妃到——浔阳郡王殿下到——左相大人、右相大人、陈尚书、李尚书、五城兵马司统领大人到——”
唐秀茵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起来吧。”
皇后脸上一喜，转瞬又飞快压了下去，在左右宫人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
她也知道自己擅自出宫想要私刑定罪的事情和将当今天子气吐血这件事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如今姑母既然愿意出手再帮她一次，她心中的惊惧也总算平复了几分，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冠，静悄悄的站到了太后的座椅后面。
此时已经月色西沉，天边晨曦尚未亮起，陆归云在宫人引领下踏入这一处嫔妃住处的时候，眼前就是数名看起来衣冠有些不整的朝臣们立在院子里面带忧色的来回踱着步，庭院的一角横卧着一具女尸，看起来是刚刚咽气，脸上蒙着一块帕子，看不出本来面貌，不少宫人太监们在院中跪了一地，另有一批宫人太监则在安静匆忙的进进出出。
小小一个婕妤，居住的宫苑自然也没有多么豪华，如今这座宫室外面已经被御林军团团围守，漆黑的夜空下唯有这座宫室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却诡异得没有丝毫声响。
他们赶来的速度并不算慢，也就比跟着皇后凤驾一同入宫的大理寺卿他们慢了半个多时辰，陆子墨行色匆匆，连唐雪晴都被甩在后面，大步迈入殿内急道：“儿臣见过祖母，见过母后，父皇可无恙？”
一语出口，却见这站在大楚权利顶峰唯二的两名女人全都不置一词，陆子墨脸色便是一白：“父皇他……”
“太医们正在施救，勿要扰了他们。”太后唐秀茵缓慢的开口，一字一顿的说道，“后宫高婕妤祸乱君上，伤及龙体，罪大恶极，已经伏诛。”
被陆子墨甩在身后的唐雪晴刚刚提着裙子迈过门槛，闻言顿时骇然的瞪大眼睛，而院中刚刚赶到的左相等人更是眼皮一跳，望向先他们一步在这里的大理寺卿等人，数名朝中重臣之间，短短一瞬已是飞快的交换了眼色。
唐秀茵不在乎大臣们怎么想，皇后行事太蠢，招惹了大理寺卿等人在诏狱跪拦凤驾，随后天子就呕血昏厥，这事情真相是怎么都不可能瞒得住的。
她索性也就没想瞒，只是当即抛出了一个魅惑君上的高婕妤，皇上是在她宫里在她床上吐的血，只要她一口咬定是婕妤心性不端祸乱后宫导致龙体受损，这口锅就不会真的落到皇后头上。
私下里知道真相也不妨，反正皇后这一次也确实该好好教训，可对朝堂，对世人，对天下，都不能承认是皇后想要逼杀皇嗣从而气得圣上吐血！这种事一旦落到史书上，不要说皇后，就连她这个太后，乃至整个唐家，都要从此成为世人口诛笔伐的目标。
绝不能认！
太后有些松弛下垂的眼皮抬了抬，看了一眼庭院里候着的一众大臣，目光落到左相唐茂行身上，正好与唐茂行望过来的沉沉目光对了个正着，同为唐姓血脉，这两人一人端坐在灯火辉煌的殿内，一人立在无星无月的院中，彼此沉默不语，却又在同一时刻默默移开了眼神。
唐秀茵心中略定，左相肯出手的话，朝中不说武将，起码一半的文臣都会愿意按下此事的……刚刚舒缓了两分的眉宇，在想到躺在里面不知生死的明德帝，和木头一样戳在自己身后一心只想着怎么弄死二皇子的皇后，唐秀茵重新皱起眉头，良久，重重的叹了口气。
——皇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皇后又渐渐失控，接下去……唐秀茵目光微微闪动，缓缓的望向了规规矩矩垂手立在不远处的陆子墨。
陆子墨目光微垂，仿佛对于太后的打量恍若不觉，脸上始终挂着焦急的神色不断向房内张望。
陆归云并没有跟着一起进殿，只立在院中不动声色的将四周的情况尽收眼底。
——什么嫔妃惑主，这样的鬼话陆归云半个字都不信！
若真只是后宫出事，大理寺卿怎么可能会腿脚这么快，竟比别人先到？
目光扫视一圈，殿门一侧的暗影里站着个太监，手中抱着拂尘，似乎也正不经意的微微瞥来目光，在看到陆归云的时候，目光刻意多停了一瞬。
行吧……
陆归云心中有了数。
今日这一场，只怕和皇后脱不开关系。
他将目光从那名凤仪宫的掌宫太监身上移开——皇后究竟干了什么，事后一问便知，而眼下，就看他这位父皇如今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了。
正沉思间，唐卿卿也终于赶到。
作为天家的儿媳妇，这样的大事自然也是要入宫等候消息，唐雪晴今日回门过后是与陆子墨一同回了宁王府，得到消息入宫自然也是一同。而唐卿卿却留在唐府，原本依偎着娘亲说了半宿的私密话，结果才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叫了起来，来到颐华宫，先入殿内给太后皇后两人问了安，眼见太医们板着脸进进出出一片忙碌之相，唐卿卿默立了片刻，悄然退出了殿外。
陆归云迎住她，摸了摸她衣袖，见她穿得厚实，这才放心，先将她狐裘斗篷拢紧了几分，见她没带手炉，便将她双手合拢在自己掌心。
唐卿卿双手被他暖热的掌心握得牢牢的，心中便渐渐安定了下来，偷眼望了望四周，压低了喉咙，只用气声说道：“阿云，怎么回事？”
陆归云微微摇了下头，却矢口不提此事，只低声问道：“困么？”
唐卿卿犹犹豫豫的点头。
陆归云左右望了望，握着唐卿卿的手，带着她脚步微移，借着夜色浓重，无声无息之间就避到了颐华宫院墙边的一棵柏树下。
松柏都是长青树，纵然此刻还是寒冬，这一株柏树也依然枝繁叶茂苍翠欲滴，暗夜之中两人往树影下面一站，陆归云便伸臂将唐卿卿圈进了自己怀中。
“阿云？”
“嘘。”
陆归云自己背心靠在树干上，让唐卿卿依偎在自己胸前，掀起身上的墨狐披风一裹，便将小姑娘围得只微微露出了个后脑勺，墨色的狐裘与暗夜之中漆黑的树影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不仔细看的话，绝难看出此处竟然有人。
“眯一会吧。”他两手环着唐卿卿的腰身，“有动静了我叫你。”
狐裘的披风内裹夹着青年男子暖热的体温，唐卿卿一侧面颊紧贴着陆归云的胸口，另一侧脸颊上痒痒的蹭着狐裘上柔润软滑的毛皮，整个人如同贴住了暖炉，冬夜的冷风尽数被挡得严严实实，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裹夹在这舒适的暖热中。
……要是再软和些就更好了……
唐卿卿咕哝着蹭了蹭陆归云胸膛，双手环住他瘦削有力的腰身，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听着耳边传来的清晰有力的心跳，满足的闭上眼睛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