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与陆归云料想的一样, 听闻是浔阳郡王与郡王妃入宫谢恩,明德帝只心烦意乱的勉强说了句要夫妻和睦就摆手赶人。
至于皇后,正双目血红的跪在乾元宫门外要求陛下废黜太子, 一切事情都已经无心理会。
只有太后唐秀茵还算撑得住, 在慈宁宫中见了新人,虽然手中快速捻个不停的佛珠暴露了她的心情,也总算仍能端出笑意好生勉励了几句台面上的言辞,又赏了唐卿卿一套头面, 总算是全了这个礼数。
唐卿卿如今已是郡王妃, 皇家的儿媳妇, 入宫总算不用再孤家寡人, 按规矩可带一名贴身丫鬟,如今就是香柏跟在后面, 手中捧着装了头面的匣子, 宫中出了这样的事,一路遇到的宫人太监都头颅低垂行色匆匆,香柏这是头一次入宫,顿时也收起了笑模样, 亦步亦趋的跟在唐卿卿身后。
这一趟谢恩倒是简便了许多, 从入宫到出宫总共也就一个时辰,沿着夹道走到东宫的时候,唐卿卿下意识停了步。
放眼望去, 东宫的朱漆大门已经紧闭, 门外禁军盔甲鲜明的层层把守, 没有半个人出入。
——封宫了。
唐卿卿看得有些发怔,陆归云察觉她没有跟上,转身回来牵了她的手:“宝儿。”
温暖的掌心驱散了她指尖的冰冷, 唐卿卿回神,最后看了一眼东宫紧闭的大门,跟陆归云携手出了宫。
马车上,陆归云依旧想让她先回府,奈何唐卿卿在这件事上罕见的固执,死活就是不点头,没奈何,拗不过她的陆归云只能带着唐卿卿一同来到大理寺。
浔阳郡王携王妃突然造访,将大理寺卿搞了个措手不及。
不论浔阳郡王有权还是无权,受宠还是不受宠,他都是皇室血脉,根本不需要官职,光一个郡王头衔就已经不是普通官员惹得起的了。
大理寺卿身为九卿之一,自身底气到还是足的,只冲陆归云恭恭敬敬一拱手:“臣见过殿下,不知殿下驾临大理寺是有何事?”
“本郡王欲与太子一见,请引路吧。”
“这……”大理寺卿愣了:“殿下这……不合规矩。”
太子已经羁押在诏狱,哪里是能随便说见见就见见的?
陆归云却不吃他这一套:“怎么?难道还怕本郡王与太子串供不成?”
大理寺卿噎住——眼前这位郡王,还真没有跟太子串供的可能性,就冲太子如今是被谋害幼弟和唐家二姑娘的罪名羁押,而唐家二姑娘昨儿个才嫁给这位当了郡王妃,连他都去喝了一顿喜酒,串供?与其说是怕串供还不如说怕这位冲动之下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平白要让大理寺吃个挂落。
心中飞速转着念头,正月惨案至今为止已近一年,从始至终这件案子就是在大理寺手里的,虽然在宫中调查的时候多是依仗慎刑司,但这一档卷宗始终是挂在大理寺的案卷当中,就连刑部和慎刑司两边拿到的也不过是抄本,而这案子从头到尾的详情,大理寺卿已经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当日这位爷纵马闯了城门,在闹市一路疾驰,随后又半点不客气的纵马闯了宫门,吓得整整一队禁军追在他的马屁股后边撵……
可以说这位从闯入宫门到那一处池畔都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局势落定……六皇子溺亡,唐府二姑娘重伤昏迷,下水救人的三殿下衣袍尽湿。
不论太子究竟是否清白,这位郡王都确实是清白无误的。
——他没那个下手的时间。
紧追不舍的禁军皆是人证。
一念及此,大理寺卿缓了缓神色:“郡王殿下,太子殿下牵扯的这是要案,臣……只能给您一炷香的时间。”
陆归云也不再争:“带路吧。”
唐卿卿立在一旁将两人神情尽收眼底,此时也迈步想要跟上,然而却被陆归云拦下。
“不行,诏狱那种地方,你去不得。”陆归云能点头唐卿卿跟来大理寺已经是极限,但她还想进诏狱,这却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
“在外面好生等我,快得很,你想问什么,告诉我,我去问。”说着,陆归云看向大理寺卿:“可有净室?”
“有,有。”大理寺卿脚步一转,引着两人到了大理寺衙门后侧的一处厢房,从这里再转过一处角门就是一条细长的夹道,夹道尽头,就是诏狱的狱门。
“王妃在此休息即可,少时马上有人来送茶,郡王说的是,那种地方王妃娘娘去不得。”
唐卿卿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那样温和的太子如今就被关在那种她去都去不得的地方。
陆归云先进屋内看了一圈,桌椅软枕十分齐整,想来平时也是充作大理寺官员闲暇暂歇的处所,打扫得很整洁干净,今日开衙已经许久,室内的炭盆早将屋内烘得暖热,短暂休息等候的话倒也足够了。
“宝儿,在这里等我,别乱跑,知道么?”
“阿云。”唐卿卿欲言又止。
陆归云安抚着她:“放心,你想问的事情,我会替你问。”言罢又冲香柏说道:“照顾好你家小姐。”
站在门口目送陆归云跟在大理寺卿身后转过角门走入了那狭长的夹道,唐卿卿只觉得心口闷闷的,香柏用自己的帕子擦了一遍桌椅,接了大理寺差役送来的热茶,先嗅过茶的味道,见茶叶尚可,不是那等粗茶,又将茶盏烫了一遍,这才斟了一杯:“姑……王妃,婢子相信郡王是有成算的。”
唐卿卿闷闷的瞥她一眼……自从上林苑狼群之事过后,香柏就彻底倒向了陆归云。
——能从狼群中抢回姑娘的人,又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呢?
可这件事毕竟牵连太大了,就算是阿云,也……
唐卿卿叹了口气。
大理寺诏狱不是普通衙门监牢,能有资格进诏狱的,最低也是朝中官员,这样的人,自身家族势力就是盘根错节不可小觑,诏狱自然也是守卫森严,从大门进入,青石垒砌的高墙内就是一处空旷的院落,当中一座厅堂,是临时提审问案的处所,靠围墙两侧是两排长长的班房,则是看守的差役们轮值的地方,而诏狱真正的牢狱,却是在地下。
沿着石砌的阶梯步步向下,光线很快就幽深阴暗,这是日光无法达到的地底,唯有两侧的油灯和火把才是唯一的光源。
太子虽然暂时羁押,但却并没有充足的证据,也是因此才未被废黜储君之位,如今身在牢狱,却是单独清扫出的一处远离了其他犯人的囚室,不仅安静,也免得染到那些血腥污浊之气。
陆归云来到陆岚华所在的囚室,放眼所见桌椅床榻尽数齐备,就连被褥都是崭新的,靠墙一侧还放了两个书架,其上四书五经游学杂记这些应有尽有,陆岚华身着常服,披着一件狐裘的氅衣,正在灯下翻着一卷棋谱,面前的条案上摆着一副残局,旁边一盏清茶袅袅的冒着白气。
早在听到脚步声响的时候,陆岚华就已经望向了来路,见是陆归云,不由露出一个惊讶的神情,不过一瞬便又隐了回去。
“五弟。”
“太子殿下。”
两人音色都十分平静,大理寺卿心中倒是松了口气,一整衣冠,也冲着陆岚华拱手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只要太子一日还是太子,就依旧是一国储君,他们这些臣子,是万不能失了礼数的。
“免。”
“殿下可还安好?若是有甚需求尽管吩咐。”大理寺卿环顾了一眼这间虽然打扫干净却嫌简陋的囚笼,眉头一皱,冲着身旁提着灯笼的狱卒斥道:“怎的就只有一个炭盆?还不快去再添一个来?混账东西!”
说着又冲牢内拱手:“臣一时失察,怠慢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不必惶恐。”陆岚华摆了摆手,见陆归云始终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打量着牢内,便颔首道:“孤昨日不曾登门饮一盏五弟的喜酒,今日便在此恭贺五弟新婚大喜,琴瑟和鸣。”
“殿下客气。”陆归云从一开始就在留意陆岚华的细微表情,然而却没看出有哪里不妥,心中念头一转,只冲大理寺卿道:“可否请大人暂避片刻?”
“这……”
大理寺卿犹豫的摸着胡须。
陆岚华墨色的眼瞳中倒映着四周明灭不定的灯光:“张大人,尚无证据给孤定罪,此时孤也并非人犯,想来与五弟一晤的自由应当还是有的罢?”
大理寺卿心中一凛,连忙拱手:“殿下言重,臣在外等候。”
目送大理寺卿的背影消失在幽深的来路尽头,陆归云这才转回目光,虽然大理寺卿临到离去也并未打开牢门,但这种碗口粗的铁木栅栏到也并不妨碍内外互通。
望着纵然已经身处诏狱却仍不见窘迫的陆岚华,陆归云晶蓝的眼瞳中同样也是平静无波:“太子殿下,可知我今日来意?”
“六弟与卿卿妹妹之事,非是孤所为。”
陆岚华说罢顿住片刻,自己轻轻呵了一声:“不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孤只有这一个答案。”
“正月事发之后,太子殿下当也查过此事才是。”陆归云定定的望着面容沉静的太子:“可有斩获?”
“无。”
陆岚华清逸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苦笑:“就连此次击鼓出首的那名小太监,在案发之后也被审过多次,而昨日之前,他的供词从不曾改变——那日他是被五弟你纵马闯入的蹄音惊动,才后赶去的那一处池边。”
“小竹子?”
“是。”
“殿下想要洗脱污名么?”
陆岚华微微皱了眉,漆黑的眼瞳审视的望着牢门外的陆归云,陆归云不闪不避的他华对视,幽暗阴森的牢狱之中一片静谧,静得甚至能听到墙上的油灯燃烧时细微的哔啵声响,两人年纪相差不远,一内一外,隔着铁木栅栏相对而立,火光将两人颀长的身形在地上投射出长长的暗影,随着火光的摇曳轻轻晃动着。
“太后与母后掌控后宫,连番彻查之下都无迹可寻之事,五弟,你有何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