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萧瑟的秋雨淅淅沥沥的落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院中已是一片清新沁脾的凉意。
夹袄上了身,香桃却还有几分担心,又寻了一件斗篷出来, 原本还想去寻手炉, 还是唐卿卿给制止了。
“这个时候哪里就用到手炉了?”
说罢率先迈出房门,顿时扑面就是微凉的水汽,深吸一口,精神都为之一振。
虽然穿的已经足够暖, 但等唐卿卿一路来到赵瑜敏这里的时候, 双手仍然有些微凉, 赵瑜敏见女儿过来, 已是忙不迭的叫人捧了热茶过来,手中捂了茶杯, 这才驱散了指尖的寒意。
“一大早, 做什么忙忙的跑过来?不会吃了早膳再来?”赵瑜敏一边嗔怪,一边又吩咐人去告诉厨房,等下将姑娘的早饭和夫人的一起送来。
“娘这儿的早饭好吃。”唐卿卿笑眯眯的撒娇。
“这孩子……”赵瑜敏笑嗔,又问她腰背还疼不疼。
左相夫人缠绵病榻, 上林苑中发生的事不论是唐卿卿还是左相唐茂行都没敢告诉她实情, 只说是唐卿卿遛马的时候摔了下来,身下是草地,没怎么伤着。
根本不敢让她知道唐卿卿险些命丧狼口的事。
母女二人在一处吃了早膳, 刚放下碗筷, 外面就有人来报, 说是郡王府来人求见。
唐卿卿原本有些纳闷,突然之间似乎想到什么,顿时就红了脸, 赵瑜敏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奇怪,结果等见了来人,这才知道了原委。
——郡王府派人送来了聘礼单子。
“这一份只是草拟的,先送来给夫人和姑娘过目,若是有不足的地方夫人尽管开口,我们郡王会再添上。”
送聘礼单子的人正是清池,为了这一趟差事,特意换了崭新的青衣直裰,站在当地规规矩矩的垂着头。
赵瑜敏一言难尽的看着那聘礼单子——比砖头还厚的一本簿子,这也好叫单子?不是说浔阳郡王穷得都快吃不起饭了吗?这是抢了金库?
心中的疑问不好出口,只能问道:“郡王府这么快就修好了?”
“回夫人,还没,不过快了。”清池按照陆归云的说辞认认真真的说道:“还只差最后一点装饰,以及新栽的花草树木还要养养才有样子,其他的也就这个月差不多,先拿礼单来跟夫人敲定,这样等彻底完工之后也能节省时间。”
赵瑜敏听得无语半晌。
这又不是行军打仗,至于这么分秒必争吗?她的宝儿转过年去才十六,哪里就要这么恨嫁了?
只是腹诽归腹诽,却没法当着清池的面说,也只能客客气气的送走了人,这才有些怅然叹了口气。
“娘?”
赵瑜敏又叹了口气,随后却笑了起来:“娘的宝儿长大了。”
“当初你才这么小,后来才会走路便磕磕绊绊的到处乱跑,那个时候,娘还抱怨过,谁知就一眨眼,宝儿就要嫁人了……”赵瑜敏眼眶发热,却仍是笑着,边说边打开了手中那厚得跟块大砖头似得簿子。
“让娘瞅瞅,宝儿未来的夫婿都给宝儿准备了什么东……”
赵瑜敏目光落在打开单子的第一页,未出口的尾音就消失了踪影。
等手上的单子再翻过几页,脸上的神情愈加惊讶,直将唐卿卿都看得好奇了起来。
——她娘亲在家是是高门贵女,出嫁后又贵为左相夫人,一辈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究竟是什么能让她娘露出这等表情?
等到唐卿卿自己也凑过去伸头一看,顿时也是惊了,张着嘴巴半天合不拢,心中竟然跟赵瑜敏是同一个念头——这是劫了谁家的钱庄?
不对……谁家的钱庄里也劫不出这些个东西来吧?
赵瑜敏一页页翻着那本簿子,先前脸上的神情还只是惊讶,等看到后面的时候这一份惊讶已经转为凝重。
等看完最后一页,啪的一声合了簿子,半晌才迟疑道:“宝儿,郡王他可有向你提过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么?”
唐卿卿又怎么会知道,只能摇头。
……她都还以为他吃不起饭了呢,哪里会想到他一出手就扔出这些东西来?
甚至还说不足的再添补!
赵瑜敏皱了眉,良久,才看向唐卿卿:“宝儿,你先回若菡院。”
“娘?”
“听话,先回去。”
唐卿卿没办法,只能带着一肚子的狐疑回了自己院子。
等把女儿赶了回去,赵瑜敏这才小心斟酌着写了一封书信,连带这一本聘礼‘单子’一同封好,遣人送去了郡王府。
陆归云接到信函和退回的聘礼单子的时候也有些不明所以,打开看完才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刚过晌午,郡王爷就驾临了唐府。
唐卿卿在得知了消息之后顿时有些坐立难安,原本按她的意思是想随便找个借口去正院的,院门都迈出去了才后知后觉似乎这样有些不矜持,转身又回了院子。
香桃见她手上拿了一本书,却半晌都翻不了一页,只有一眼没一眼的瞟着院门,不由也是好笑,悄声道:“婢子遣个小丫头子去一趟正院?”
唐卿卿被一语戳破了心思,面颊不由微红,却还兀自嘴硬:“不许去。”
香桃抿着嘴儿直笑:“好,那不去。”
唐卿卿傻了眼,却偏偏香桃说了不叫人去就真的不叫人去,唐卿卿又不好再反悔,只气得剜了香桃好几眼。
等陆归云拜见过丈母娘,又解释了聘礼的来路之后,好容易才被允许来与未婚妻一见,结果才刚迈进院子就见小姑娘气鼓鼓的坐在葡萄架下,一副等着算账的模样。
……嗯?自己好像也没干嘛吧?
还没来及出声,唐卿卿已是径自起身,板着一张小脸道:“殿下——”
随后就转身进了房门,陆归云摸着鼻子跟进去。
等香桃上了茶,唐卿卿示意她去门外守着,见清净了,刚想开口就被陆归云抢了先——
“宝儿也是想问聘礼的事?”
见他自己猜到了,唐卿卿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这一声听得陆归云心中一荡,强忍着想要把软软的小姑娘抱在怀里的冲动低声笑道:“宝儿放心——”
唐卿卿还没来及问出口就听见他的后半句话——
“——都是抢来的。”
唐卿卿一口气卡在嗓子里,刷的一下立起身,还没站稳又被陆归云给摁了回去:“抢的西狄的。”
欸?!
唐卿卿愣住。
“西狄?”
唐卿卿狐疑道:“他们打仗带这么多钱财吗?”
陆归云噗嗤的一声就笑了。
唐卿卿明白自己八成问了什么蠢问题,见他笑个不住,气得忍不住捉住他手臂掐了一把,却不想指下触到的肌肉结实得跟块石头也似,哪里掐得动?
见小姑娘恼了,陆归云出其不意的啄了一口她的唇瓣:“想知道的话,让我抱一抱,我细细的说给你听好不好?”
——这人!
唐卿卿红了脸,犹豫一瞬,双眼偷偷瞟了一眼四周——香桃在门外守着,屋内自然没有半个闲人,她这才红着脸儿点了点头。
陆归云如愿以偿的抱到了软乎乎的小姑娘,心满意足的不行,这一抱到手里,竟是不舍得再放,索性自己落了座只将唐卿卿抱在膝上,这才温声说道:“那个萨巫尔,在边关的时候被我设伏生擒过,他那老子膝下得用的儿子就他一个,所以——”他耸了耸肩。
“王储被俘这是丢人的大事,所以不论是西狄王还是萨巫尔本人,对此都是尽力遮掩,只恨不得当做没发生,我那父皇对边关战事又向来不怎么上心,所以不要白不要。”
——刚好给他娶媳妇儿。
唐卿卿听得瞪圆了眼睛,半晌才哼了一声:“原来那混蛋是叫阿云俘虏过,难怪那么……那么混蛋!”
小姑娘骂人的词汇太过匮乏,来来回回只会混蛋二字,陆归云听得失笑:“这下放心了没?”
“我、我以为……”唐卿卿说不下去,脸颊却渐渐涨红了。
见她窘迫,陆归云眼中笑意更浓:“以为为夫占山当了山大王?”
却不料唐卿卿望着他猛然板了脸——
“殿下——你故意的!”
陆归云还没能反应过来,唐卿卿已是忿忿的说道:“殿下手里握着这些东西,却怎的还跟我装穷呢?!”
“骗得我团团转,看我绞尽脑汁的凑银子?殿下你——”
陆归云刚想故技重施,唐卿卿却先转了头,两人刚好动作一致,结果却歪打正着的被一口亲到了耳垂,顿时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片刻之后,陆归云意犹未尽的松了口:“是宝儿说要养我的。”
“那、那是……”
“我很欢喜。”
“欸?”
陆归云一瞬不瞬的望着唐卿卿,碧空般的瞳中满满的都是她:“那一日宝儿说要养我的时候,我很欢喜。”
——就如同回到了孩童时期,粉妆玉琢的小姑娘看他吃着她带的肉干,高兴得直转圈,粉紫色的小裙子像花瓣儿似得在草地上旋出一个圆弧。
——阿云你放心。
小姑娘细声细气的说。
——今后我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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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陆归云回到郡王府,眼底都还是柔和的,云旗进门刚想开口,不知怎的却又闭了嘴,还是陆归云看到他率先问道:“如何?慎刑司那边查完了?”
“完了。”
“人呢?”陆归云挑眉,陆子墨声称将小竹子交由慎刑司处置,他派云旗去向慎刑司要人,结果这一要,就要了好几日,以云旗的办事能力除非出了波折,否则绝不可能这么久。
云旗一摊手:“人没了。”
“什么意思?”
“就是没了的意思。”云旗耸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不要说是陆归云,就连云旗心中都觉得纳罕,按理说一个被主子拿住了错处送交慎刑司的奴才,站着进去横着出来的并不罕见,不论是他还是陆归云其实都想过或许已经身亡的可能性。
可偏偏慎刑司查了之前的卷宗之后给出的说辞却是施以小惩之后就赶出了宫。
至于去向他们不清楚。
这事发生的时候陆归云根本还未从边关回京,距今已经几个月过去,如今再想寻找一个半大孩子出宫之后的去向根本已经无迹可寻。
就连当初净身入宫时候登记的籍贯住址都因为管理不善而找不到了。
“这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陆归云晶蓝的眼瞳眯成一线。
若说之前他还只是单纯因为想要自己再盘查一遍与那一处竹林有关的人员的话,如今这生死不明的小太监就如同是在明摆着向他宣称——有蹊跷!
太监就算是犯了错,也没有赶出宫的。
小错略施惩戒,大错或是发配永巷或是干脆杖毙,哪里有将太监赶出宫的?!
别说是净过身的太监了,即便是谁家采买的奴才也没有随随便便就赶走的,仆从犯了过错要么自家惩戒,要么绑了送官,实在要赶走也是发还了身契才会赶出门——只有这般才能断开仆婢与主家的从属关系,出去之后若是作奸犯科也都与主家无关。
偏偏小竹子一个净过了身的半大孩子就被从宫里赶走了?
陆归云眉头皱得死紧,因为事情查到这一步,他已经能察觉到内中的波澜诡谲,可……他在宫内乃至京中,确实缺少合用的人脉!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的势力范围都只在边关,在军中。
别看自幼在宫中长大,但皇宫里却是他人脉最薄弱的地方。
——一个教坊司伶人的儿子能在宫中有什么势力?不过是个空有一个皇子的名头罢了,甚至还比不过个得脸的宫人。
先不提他幼时没想过要收买人心,就算想,他在从军之前都没有这个收买的本钱。
如今想查后宫的事情……陆归云沉吟不语。
……要借唐家的势力么?
还是……
而就在陆归云陷入两难的同时,宁王府中陆子墨和师爷季成怀也同样眉头紧皱。
“王爷,您开口求娶唐家大姑娘已经过去这些时日了,陛下却始终不曾恩准,只怕……”季成怀小心的睨着陆子墨的脸色:“太后那边……尚没有决断么?”
提起这个,陆子墨脸色更差。
他本以为两宫开始有意捧高唐雪晴,又几次故意在唐雪晴在场的时候叫他过去,怎么看这场婚事只要他开口就应该十拿九稳,却没想到那两个女人竟然仍做着两边押注的打算。
一边向他示好,一边又不肯对太子放手。
陆子墨嗤的一声冷笑——做梦呢!哪儿有这么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