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烫
不等苏允之回神,李韬已经松开了她的手。
她稍稍站定,冲他干笑了一声:“谢谢舅舅。”
此时她才发觉李韬今日打扮得颇为随意,他穿了一件淡青色圆领长衫,腰间无一佩饰,只手里拿一把折扇,却愈发显得卓然如玉、风采文雅,甚至于,有几分不食烟火的气息。
李韬扫了她一眼:“既然要扮,何不扮得像样一些?”
苏允之低头看了看,朝他瞪大了眼:“哪里不对么?”
他举起扇子往她头上敲了敲,没说什么,转身就往街尾走去。
苏允之摸着头,在他背后撇了撇嘴,心说:装模作样。
二人走了一阵,路上的行人渐渐地少了。王岩从旁边一个胡同里走出来,到李韬跟前道:“侯爷,马车备好了。”
李韬还没发话,苏允之的肚子突然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事发突然,连一向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王岩都没能崩住,抖了一下眉毛。
李韬:“饿了?”
苏允之按着肚子一脸窘迫,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王岩:“侯爷,前面的小石桥下有个馄饨摊子。”
李韬眸光一转,睨了苏允之一眼,微微笑道:“过去看看。”
三人走到馄饨摊前,李韬要了两碗馄饨。
馄饨上桌,一碗洒满了葱花,另一碗则没有,他伸手就拿走了那碗没葱花的馄饨。
苏允之看着他那碗馄饨,一时没有动。
他睨了她一眼:“你不是饿了么,怎么不吃?”
她咬唇,低头看着碗里,小心翼翼地避开葱花,兜起一个馄饨,然后才慢吞吞地吃起来。
李韬表面举着茶碗喝茶,实则目光低垂,正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苏允之这碗馄饨吃得倍感煎熬,吃完打了个嗝都是葱味,险些让她全吐出来。
上了马车,车帘子半掀着,街上的灯烛光亮照在车内坐垫的绸缎上,散发出温暖的光芒。
苏允之靠着车壁,浑身难受。
葱的味道还是挥之不去。
安静之中,李韬幽幽道:“宜华去花间阁诗会,拜托你帮她誊字了?”
苏允之点头应了一声。
李宜华拜托她时,旁边都是丫鬟嬷嬷,知道此事的人不少,李宜华也没当作秘密,毕竟只是个诗笺而已。
不过,李韬怎么会知道?他又不是那种会听底下人碎嘴的人。
李韬道:“那张诗笺有人捡到,到了我的手里。”
苏允之一愣。
“你让她以后小心些。”
“……好。”
他的神色从容自若,说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可苏允之却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她倒不怕字迹给人认出,因为这不太可能。
她打小闻不得墨味,觉得那味道臭的很,虽然书法天赋尚可,却很少会去碰笔墨。就算是苏家,也只有她爹看过她的字,进宫以后她可从未碰过文房四宝,连皇帝都不知道她的字迹是什么样的。
而且,她替李宜华誊写那诗时,有意模仿李照的簪花楷体,用的并非是她原本的字迹。
她偷偷看了李韬一眼,见对方的样子,似乎是在闭目养神,愈发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便闭上眼又靠了回去。
两刻钟后,马车在平阳侯府门口停下,李韬先下,苏允之下车时稍有迟疑,顿了片刻才皱眉往下。
李韬有所觉察,眉心一皱,飞快伸手在她腕上一挡,拦住了她的动作:“怎么了?”
她一怔,低声道:“可能是下船的时候崴着脚了,之前还不觉得,刚刚在马车上疼起来了。”
方才,她是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等回到茯苓院再看情形,没想到李韬如此细心,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对劲来。
李韬朝她伸出手:“下来。”
他神色泰然,没有分毫不耐或是不悦之色。
苏允之与他四目相对,没有犹豫,把手放了过去。
她以为他是要扶她下车,却没想到,他勾住她的手,将她轻轻地往前一带,竟是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苏允之吓了一跳,手连忙攀上他的脖颈。
就算是皇帝,也从没有这样抱过她。
皇帝很瘦,并没有多大的力气。
而李韬穿着衣服的时候,瞧着似乎有些瘦,触碰到了就知道他绝对不是清瘦的体格。
隔着秋衣,都能感受到那种灼烫贲张的温度。
苏允之有些不自在。
她自小就有些害怕李韬的气息。和皇帝那种文弱秀雅的感觉不同,李韬的温润只是表面。
他有一种与外表完全不同的气息,就隐藏在这张贵公子的皮囊底下。
李韬抱起她,并未朝她多看,一路把她抱去了茯苓院,将人放在了院内的石凳上。
随后,他单膝落地,抬眸凝视她半晌,手轻轻往下,握住了她的脚腕,伸手就要撩她的袍子。
苏允之惊了一惊,慌忙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动作:“做什么……”
话音落下,她一顿,干笑道:“舅舅……不过就是扭到了而已,我回去擦些药酒就好了。”
李韬挑眉,望进她眼里,一言未发,看似神色淡然,却大有不容反抗之意。
苏允之一滞,慢慢缩回了手。
他撩起那淡青色的下摆,露出底下白色的绸裤,一抬手,掌心便覆盖上去。
触碰的刹那,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心中默念:就把李韬当作是服侍她的太监,没什么好不自在的。
李韬手掌动了动,不轻不重地捏了几回:“是伤了筋,没有大碍。”
她垂眸:“多谢舅舅。”
李韬看她一眼,幽幽道:“你如今——胆子倒大多了。”
苏允之霎时头皮发麻:“舅舅指的什么?”
他没有回应,状若无事地起身,淡淡吩咐王岩去拿跌打损伤的药酒。
她抬头看他,他却早已经转身,不紧不慢地往外去了。
而刚才那一番对话,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十一月初十,寒意渐重。
茯苓院内,苏允之才醒过来没多久。
她先前早上总有些昏沉,常常一时半会儿起不了,最近不知是不是因为服用了林嬷嬷的药,睁眼时清明了好些,也不再浑身乏力。
“小姐最近起得越来越早了,气色也愈发好,”紫云替她插进最后一根簪子,对着镜中苏允之的脸浅笑道,“小姐您看,好看吗?”
苏允之点头:“还是你手巧,换了羽扇,指不定给我梳个嬷嬷头。”
羽扇噘嘴:“奴婢虽没有紫云那么厉害,好歹也有两把刷子的!”
苏允之闻言,和紫云相视一笑。
“表妹可好了?”李宜华掀起帘子走进来,“去忠勤伯府的马车都已经备好了,可别让我娘多等,回头她又要唠叨。”
屋内几人看到她,顿觉眼前一亮。
李宜华今日穿的是双层棉纱的荔枝红裙,袖口领口皆是小凤蝶图纹,她的裙子花纹繁复,头上的发髻却简单,通身看起来亮眼却不会太过招摇,恰到好处。
这身行头,分明是出自黄氏之手。
今日去伯府做客,是为了齐老夫人的六十寿辰。忠勤伯在朝中位高权重、炙手可热,忠勤伯夫人在贵妇圈内自然也是有头有脸,黄氏早就存了攀附之心,今日让李宜华盛装打扮自有她的用心。
苏允之心中了然,只当作什么也不知道,笑着起身与她一同往外去。
不多时,一行人便上了马车赶往忠勤伯府。
马车在伯府门口停下后,苏允之扶着下人的手慢慢走下来,不经意间望见旁边一辆马车也有人下来,目光一滞。
那下马车的两人,竟是她的妹妹苏蔺真和许久未见的娘亲苏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