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求娶
李韬皱眉, 起身吩咐下人去请林嬷嬷过来。
苏允之坐在那儿,抬头看着他高大挺阔的背影,心里涌出一丝异样。
酸涨之余, 却是说不出的心安。
此时,她的目光向下一落,才惊觉自己还赤着双足。
李韬转身时,看到她整个人都陷在太师椅里, 双脚也缩在上面。
瘦瘦小小的一团。
他神色一顿, 走过去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她捉住他的袖子,声音有些不稳:“舅舅”
李韬目光一暗:“这样会着凉,我抱你去床上。”
苏允之与他四目相对,须臾后, 缓缓垂下了头。
他抱着她走到床前,俯身将她放落。青丝缕缕, 从他脖颈、胸前掠过。
在被他放落的刹那, 她感觉他的气息一下子逼近过来, 攀在他肩头的手不自觉用了力。
李韬目光一深,把人放下,拉过锦被给她盖上。
“我还是回去”
这个时候她已经彻底清醒过来, 再怎么样她也不能睡在他这里, 而且还是他的床榻, 这像什么样子?
谁知才一张口, 就给他伸手按住了唇:“闭嘴。”
这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令她一窒。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
当初她在忠勤伯府意外受伤,被他带回府,路上在那马车之中似乎也有过原本那种感觉极其朦胧, 甚至让她以为是梦或者幻觉,此刻却无比清晰。
当时他那句低沉的话语,也隐约在她耳畔响起:“你让谁不要离开?”
苏允之看着他,一时有些失神。
李韬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只道:“你先歇着,我去处理一些事。”
她点点头,没有吭声。
李韬走后,苏允之躺在他的被子底下,闻到那并不陌生的清冽淡香,一时昏昏沉沉。
林嬷嬷到后给她看了伤,重新包扎过才离开。苏允之再一躺下,便
睡沉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闻到屋里淡淡的药味,眼见几个丫鬟都不在跟前,还以为自己是在茯苓院。
她手支着榻起身,另一只手摸着额:“紫云?”
“想要什么?”一个温润低沉的声音自近处响起。
苏允之一惊,抬眸看去,就见李韬立在屏风前望着自己。他着了一身烟灰色长袍,比平时减了几分威严,多添几许柔和,看着很是儒雅。
不过,他那目光却有几分深不可测一般。
苏允之愣道:“舅舅怎么……”她手撑着榻,歪着身子,脸色泛白。
李韬扫了一眼她右颊上睡出的红色褶印,道:“想喝水?”
苏允之点点头,又看他一眼:“我自己来……”
他却看着她淡淡道:“你坐着。”语罢就转身过去了。
过了半晌,她从他手中接过杯子,偷偷瞧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泰然,眉眼温和,双眸一垂,静静地坐那儿喝了几口水。
这水温暖里带一丝沁凉,正是最舒服的热度。
李韬看那杯子见底,问道:“还要么?”
苏允之忙说够了。
李韬仍然望着她:“人觉得如何?”
他这么一问,苏允之想到睡前险些被李玄清强迫的隐约片段,不免有些不适,只垂了头:“好些了。”
“舅舅,表哥他……”
李韬扫了她一眼:“安心便是,往后他不会再来招惹你了。”
她心里一跳。
他怎么……说得这样笃定?
“好了,再歇会儿。”李韬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按,随即往下,掌心拂过她的眼睫,迫使她闭上眼睛。
苏允之眼睫一颤,没有再睁开眼。
翌日,东宫。
楼知春步入内殿,看到谢胥坐在案前眉头紧锁,假作不经意朝案上瞄了一眼,看到一摞世家千金的名册,心头微动。
“殿下,楼大人到了。”
谢胥抬手免了楼知春的大礼:“老师怎么没来?”
楼知春谦恭地笑笑:“侯爷府里好像
有什么事,方才他从刑部出来,就直接回府了。”
他表面如此,心里却把李韬骂了个狗血喷头。天底下敢放太子鸽子的,恐怕除了当今圣上,也就只有平阳候了。
谢胥有些讶异。
楼知春垂首,惴惴不安。
幸而谢胥并未因此有不悦之色,一开口便直接问他正事:“刑部那边查得如何了?”
“仵作验尸,发现顾善德身上有多处外伤,皆是欢好时所致,唯有脖子上的致命伤是凶手暴起所致,看情况,并非蓄谋杀人,而是临时起意。”
谢胥脸色一沉:“这么说她是被勒死的?”
“正是,”楼知春道,“唐大人盘问了宫里的人,得知顾善德死前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是在天池宫,天池宫的小太监说看到她往西宫的方向去了,但西宫六苑的侍卫并未看到她经过,唐大人推测,顾善德就是在从天池宫到西宫的路上遇害的。”
谢胥不语,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天池宫和西宫之间,只有宫道和……涌泉宫,对方不可能光天化日在宫道上作案,所以极有可能是在……”
话未说完,听到咔嚓一声,楼知春抬头一看,惊见谢胥手中的狼毫笔竟断成了两截,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涌泉宫是苏贵妃当年所居之处,如今早已成为禁地。
“不可能,涌泉宫早已封门,没有人能进去。”谢胥冷声道。
楼知春把头埋得更低:“唐大人怀疑凶手是在涌泉宫犯案,已经向皇上请示,想要……重开涌泉宫。”
虽然谢胥并未作声,可楼知春还是明显感受到周身一冷。
太子似乎……对这涌泉宫颇为忌讳。
涌泉宫只不过是苏贵妃当年的行宫而已,他为何会如此?
楼知春心念一动。
过了许久,谢胥开口道:“这个唐渠,果然是个硬骨头,他倒也不怕触怒父皇。”
楼知春见对方又恢复如常,暗中松了口气。
“那老师说了什么?”
“侯爷说,这回唐大人被海公公
引荐给皇上的事,恐怕大有文章。”
谢胥眼睛一眯:“什么意思?”
“此案交由刑部无可厚非,但照理说,刑部这么多高官,怎么也轮不到唐渠。殿下想,以海德英在皇上跟前的地位,使得动他的人,能有几个?除了皇上,如今也就只有万贵妃了,他还没有那个胆子与朝臣勾结,若说这是万贵妃的意思,那皇上会这么轻易就任用唐渠,也就说得通了。”
“他是万贵妃的人?”谢胥嘴角一动,目光诡谲莫测。
楼知春:“有这个可能,毕竟万贵妃盛宠之下,海公公近日与其往来甚密。而万贵妃的亲信万鹏是燕王的人,恐怕就是他在唆使贵妃。”
“这么说来,这个唐渠很有可能已经成为我七叔的人了,那就是我七叔和万贵妃联手把唐渠推到父皇跟前的?”
楼知春摇头:“侯爷并没有这么说,他只是想提醒殿下,这次的案子要小心燕王的动向。”
谢胥颔首,若有所思。
傍晚时起了大风,城中落叶狂扫,呼声大作。平阳侯府木樨堂内,苏允之正睡在榻上。
他把人强留在木樨堂,肯定不合规矩。不过大房如今已如热锅上的蚂蚁,被管事周霖逼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来管这些。
更主要的是,在这侯府,他平阳候就是规矩。
李韬把披风解下,到耳房把身上的血腥气洗净了才走到内间。
他这屋里都是素色,锦被,帷帐,枕头,都是如此。平时只有他一个人,眼下她躺在那里,就像给这个地方添了好几许颜色。乌黑如水缎的长发散在他的枕头上,侧脸粉扑扑的,微张的双唇亦泛着嫣红。
她睡着的时候就是如此,看起来总是一团孩子气。
李韬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她。
明明屋外狂风大作,她却睡得这样乖静。玉白的脸一半压在枕头上,一半露着,显见是睡得很熟。只不过,那眉心尖尖地蹙着,好像有愁绪笼罩。
李韬伸出手,在指尖快要触碰到她眉心时,又收了回去。
他闭了闭眼睛,想起身走开,动身的时候却惊动了她。
苏允之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他的脸,一下子就清醒过来:“舅舅,您怎么在这儿?”
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她的嗓音还有些沙哑,透出慵懒。看她的样子,是睡迷糊了以为自己还身在茯苓院。
李韬没有揭破,低头看着她:“来看你。”
苏允之这才发觉他的袖子被自己抓在手里,脸一红,立马松开了手。刚刚她被惊动,竟还没睁眼就先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李韬面不改色:“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问起了紫云和羽扇。
“她们没事,林嬷嬷给她们开了药,”李韬顿了顿又缓缓道,“苏夫人本来要来看你,苏府那边我也已经派人捎信过去,只说你的伤复发了,不方便见客。”
苏允之松了口气,偷偷打量他的脸色,有些好奇想问李玄清的事,却没敢开口。
她还记得李韬当时发作的样子,下手真的是狠。
以前她忌惮他,也只是自己捕风捉影,这回是真的见识到了。而且,他踹李玄清的时候,还面无表情的。
“怎么了?”
“没事。”
“那刚好,我也有话要问你。”他又坐下来,看起来很平静。
苏允之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看他,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怀玉,”他道,“让你嫁给我,你愿不愿意?”
她一愕,像被雷劈到一般,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李韬面色平静,不紧不慢道:“我需要一位夫人,填补空缺,好名正言顺地把掌家之权拿回来。再者,我不希望自己的夫人有任何政治关系上的牵扯,你难得合适。”
他一顿,声音更沉:“嫁给我,就没有人敢随便动你。你身有旧疾,常需调理,若成了侯夫人,我自然能将你养得好好的。再者,如今你的身体子嗣难养,嫁给其他任何人,都难免被责难逼迫,若是嫁给我,无人敢多嘴,子嗣一事在我眼中从来也
不值一提。”
他望着她,面容一如既往地儒雅随和,甚至微微带笑,语调也是和和缓缓的,可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完全是另一码事:“这般自在,没有不答应的理由,除非——你是想嫁给李玄清。”
短短几句话,先利诱,再威逼,根本不给她选择的余地。
苏允之以前一直觉得李韬轻佻无礼,此时此刻却觉得他是冷酷自私到了极点。
他的外甥女孤苦无依,从前并未得到他多少照拂,如今遭遇了大房的算计,险些毁了清白,他竟然还把算盘打到她的头上。
是了,真要这么说起来,应怀玉无父无母,知根知底,又是好拿捏的性子,给他当个傀儡夫人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他的意思是,她若不答应嫁给他,他就不管她,任由大房占她的便宜?
苏允之简直是有些气急败坏了。
最可气的是,眼下她还没办法一口就回绝他。
要是失去了李韬的庇护,她在这平阳侯府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很有可能只能乖乖地去给李玄清做妾。
苏允之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韬,他却云淡风轻、从容自若的,还一副极有耐心的样子。
这是料定了她不敢拒绝?
苏允之真想骂他不知羞,快三十岁的男人了,竟然打起十五岁小外甥女的主意,还这样威逼利诱。
竟然连子嗣的事都拿出来说,还说什么自然会把她养得好好的,他这是娶妻还是养猪?
若是原先的应怀玉,恐怕早就已经给他吓傻了吧。
可话说回来,李韬也不是重欲之人,恰恰相反,和那些妻妾成群的高官显贵比起来,他简直算是清心寡欲的了。
别说姬妾,他那木樨堂里,连个像样的丫鬟都没有。
房嬷嬷倒是偶尔过去送吃的。
不说同辈,光他的侄儿李玄清那院子里,水嫩青葱的小丫鬟都一抓一大把。偏偏他这儿,只有王岩和几个暗卫,清一色都是男人。
她在那儿气血翻涌的时候,李韬却在一旁不动声色
地观望。
苏允之很少怒形于色,或者说,她是很少会动怒。
她要是真的生气了,眼睛就会眨个不停,腮帮子也会微微鼓起。
活像条金鱼。
一如眼下。
掌心滋生痒意,他的手轻轻握成拳,放落在膝头:“正巧你这两日要养伤,可以好好地想一想。”
苏允之抿唇,没有吭声。
这个人,人模狗样的,说的根本不是人话,每每还这样一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做派,真是可恨。
“侯爷,楼大人来了。”外间突然传来王岩的声音。
李韬应了一声。
苏允之微微睁眸,这才觉察到自己眼下是在木樨堂。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李韬已经走到了门口。
这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就
此情此景,竟与梦中的那一幕相重叠。
当年她入宫前,二人最后一次见面,他远远望着她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苏允之有些怔愣,一时竟忘了自己眼下是在生气。
楼知春被下人引到木樨堂的时候,李韬正负手站在抚廊下,神色淡淡地望着抚廊下的月桂树,不知在想着什么。
“侯爷。”
李韬仍然看着那一处,并未转身:“这么快又过来,是案子出了什么问题?”
楼知春看着他:“就在刚才,皇上已经批准唐渠重开涌泉宫的请示,再过一会儿唐渠就要带人进宫了,侯爷不和我一起过去看看?”
李韬眉心一动:“这么快?”
“侯爷指的是什么?”
“皇上的批示。”
楼知春点头:“皇上对这事儿的确是不大高兴,不过,该批还是批了。说起来,太子的反应也怪得很,听说要重开涌泉宫,他把笔都给捏断了,我瞧着很是有些蹊跷。”
李韬眸光流转之间,有寒气倾溢,嘴角却轻轻扬起:“听说太子与苏贵妃情分不浅,有这种反应也不足为奇。”
楼知春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那你和太子说了燕王的事,他又是什么反应?”李韬问道。
“说不好,太子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很意外,似乎是将信将疑。”楼知春回忆着当时谢胥的反应,慢慢说道。
“也罢,先进宫再说吧。”
楼知春一顿,看他一眼,煞有介事道:“侯爷府里的事处理好了?”
李韬嗯了一声。
楼知春见他摸着玉扳指,笑得愈发温润如玉,心里冷不丁一跳。
每次李韬在算计人的时候,都会这样笑,明明之前他听到王岩禀报赶回府的时候,神色还阴沉得可怕。
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皇城,玉华宫。
夜色将近,灯烛渐亮,宫墙上映出斜枝飞影。
内殿寂静无声,香炉中飘出袅袅青烟。皇帝坐在案前,状似假寐。
“陛下——”盛装打扮的万贵妃掀起帘子走进来,她穿着一身浅碧色宫装,外罩白色轻纱,宽大的裙摆在身后摇曳,丰腴玲珑的身姿隐约可见,随着她的走动,愈发袅娜生姿。
皇帝还未睁眼,嘴角已经勾起:“来了?”
万贵妃在他身畔坐下,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贴了上去,丝毫没有寻常妃嫔的拘谨:“这个时辰了,陛下怎么还不用膳?”
她嘟着嘴,一副嗔怪的语气,神态如二八少女。
皇帝睁开眼,在她手背上一按:“这就用膳,哪敢不听你的话。”
万贵妃满意地一笑,扶起皇帝走到桌前,吩咐宫人上膳布菜。
皇帝夹了几口菜,随意吃了些,就不吃了。海德英见皇帝胃口不佳,暗中给旁边的小太监使眼色,示意对方把汤端上来。
万贵妃瞥了一眼皇帝沉凝的侧脸,从那小太监手中接过汤碗,亲自喂到皇帝嘴边。
皇帝由她喂着,一口一口地将碗里的汤喝尽。万贵妃又拿起帕子替他擦拭嘴角,无微不至:“皇上是不是乏了,要不要早点歇息?”
皇帝摇头:“奏折还有一些。”
万贵妃伸手在他心口揉了揉:“别太累着自己
。”
皇帝没有说话,看着她的目光却十分柔和。
将皇帝送回内殿以后,没过多久,万贵妃就走了出来,与方才截然不同,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意。
“今日就安排那个新来的兰芝过去伺候皇上。”
海德英俯首应是。
兰芝是万贵妃□□了数日的宫女,原先就在万贵妃宫里当差。
没有人比海德英更清楚地知道,皇帝对万贵妃的宠爱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条件、毫无原则的纵容。
就连皇帝夜里临幸妃嫔,万贵妃也常有干涉,甚至有时候还会替皇帝挑人。
皇帝竟然从来没有说过她什么。
在海德英看来,这个万贵妃既是宠妃,却也像太后。若是前朝那些言官知道后宫这些事,恐怕都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如今这个万贵妃,没有显赫家世,又不年轻貌美,却像身上长了钩子一般,把皇帝钩得牢牢的。
从另一种角度看,也许这就是皇权的力量。皇帝是九五至尊,想要宠谁,又想怎么宠,全凭他一人的心意,不论多么荒唐,都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
刚刚那个情形,海德英陪伴皇帝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他今晚心情不好,也大概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万贵妃也早看出来了。
还不是为了重开涌泉宫的事?
之前香林别苑闹鬼,皇帝知道后还吐了血。
海德英摇了摇头,望着远处夜幕里重叠的宫墙,无声地叹息了一下。
到子时,侍寝过后的兰芝从殿内走了出来。只有万贵妃能留宿玉华宫,兰芝这等没名没份的宫女自然没有这个资格。
她第一次承宠,出来时脸上还带着异样的潮红。
海德英细细看了她一眼,容貌不算绝色,但在十七八岁光景,正是最鲜嫩如水的年纪,怎么样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姑娘随梁公公过去吧,贵妃正等着你呢。”
兰芝拢紧了衣领,朝他福了福,跟着太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