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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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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于心忽然想起高中时林一文给她讲过,陈莎莎和两个女生体育课上自由活动的时候,一起坐在操场的塑胶跑道上,大嗓门的陈莎莎忽然咋咋呼呼地叫嚷起来。林一文是这么形容的,十四岁的妙龄少女,在与小伙伴激烈地讨论过后,叉着腰,皱着眉头站起来说,生男孩不好,长大了还得给他准备娶媳妇的彩礼,给他买房子。她还说她爸经常讲如果当初她是男孩早被掐死了,她给林一文也讲过。大家一起哄笑。

    安于心从林一文的描述中,认识的陈莎莎。虽然有时候会暗暗笑她的偏激和幼稚,却又不得不产生和林一文一样的想法,听她讲话很痛快,让人有不自觉的亲近感。文明是人类的,大自然没有文明,人靠近大自然的时候才真的舒服。

    记得有人说过,心里偷偷闪过的大逆不道的念头通过别人的嘴巴事不关己地冒出来,不是不惬意。还真是。

    雨还是不知疲倦,只是落,只是落。顾十初一旁不说话,呆呆地看着安于心呆呆地发呆。

    发呆期间,便利店一同躲雨的小孩捣乱的场景闯入眼帘。唯独没在意身边的顾十初。

    那个孩子来回跑动,勒紧嗓音吼叫,仿佛是与门外下个不停的雨叫嚣,便利店被雨困住的本就厌倦的人露出了厌恶的表情。突然,孩子去抓扯其他人的衣服,这激起了大家的强烈不满。本就天公不作美,奈何还出来个顽劣的小孩。安于心无奈地看运动服上留下的人类幼崽的手印子。果然小孩和小狗一样,到哪都要留下些什么,至少要给人留下些或好或坏的印象,让人记住。

    仔细想想,谁不是这样?想在他人的生命中刻下属于自己的印记。被忽略和被遗忘了,便会难堪失望,所以人们有时也恨不得像这个孩子一样,肆无忌惮,用这种无聊犯嫌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

    有人站起来,指责家长的无作为。带孩子的是孩子的奶奶,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缓缓起身,真挚地道歉,她说自己的儿子儿媳是医生,前两天在一场医闹中被砸致重伤,如今还在昏迷当中。小孩子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奶奶说怪我心情低落无心管他。

    顾十初眼里生出怜悯和同情,人最不喜欢的那种从别人眼里生出的对自己的同情或是怜悯。

    令安于心想象不到的是,顾十初替奶孙二人解围。大家也更容易理解孩子的行为。

    梅宜送完津津,坐在车上,雨刮器像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左一下,右一下。

    安于心接起电话的时候,像是被松绑一般,重获了自由,轻松恣意地说话,梅宜问安安是不是无聊,要不要陪。

    接着安于琛发来短信,问在异国他乡可好,嘘寒问暖,顺便传达安怀民和于女士的关怀。

    刚放下电话,手机又振动。

    这次是程开陆。

    “回去了吗?”

    “没有。”

    同样的问候,来自别人和来自他,产生的效果却不一样。人的心是偏的。

    “这么久还不回去,你和他有很多话要说吗?”。程开陆的温润如玉此刻败在了顾十初之下,但她的温暖再一次说明了人心是偏的这一事实。

    “没有。”安于心没有辩驳的心情。

    程开陆停顿了一下,又问:“什么时候回去?”

    “马上。距离倒是不远,只是风太大。”

    “要是下一天,你们要待一天,聊一天吗?”

    安于心无语,也无心回应这个莫名其妙的指责。

    “冷吗?”他问。

    “嗯?”安于心的语气里充满疑虑。

    “冷就早点回去。”

    “嗯。”

    安于心的期待从程开陆挂断电话的那一刻起,仿佛就杳无音讯了。她对的伤害,无疑,而当她抱起希望的那一刻开始,被伤得再狠,只要对方问候一句,就又能活过来。

    迎面来的冷风吹走了残留在她脸上的笑容。

    “我要先回去了。”安于心对着旁边的隐形人顾十初说。

    “好,我也回公司处理一些事情。公司就在附近。晚上一起吃饭吧。”

    “不了。”

    顾十初没再坚持,只绅士地笑着。

    安于心和顾十初一人撑了一把伞,出了便利店,一阵风吹来,恨不得将人连伞拔起,吹上空天。

    往前走,十字路口的交通状况混乱不堪,车辆静止,行人在夹缝中穿梭自如。

    出门没多久,天便放晴,这就叫阳光总在风雨后,还是天有不测风云。总有你永远猜不透的。

    看到他,又不知为何看到。看到他,他又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天上的云由黑而灰,由灰而蓝。

    梅宜的儿子津津放学的时候,安于心和梅宜一起等在学校门口。三十年安于心最清闲的就是这几天。准确的说不算是清闲,而是漫无目的。只有活得愚昧或者活得无耻的人才能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而她似乎没有过什么幸福的时候。

    “哎呀,二胎都这么大啦!”

    “嗯嗯,是的。”

    “真好啊。”

    “你不生一个玩玩。”

    “我的好日子还没过够呢……”

    哈哈哈……每天接孩子家长们聊着各种无聊透顶的话题,像动物反刍,一遍遍将半消化的食物返回嘴里再次咀嚼。有时味同嚼蜡,有时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梅宜弱弱地看了一眼安于心,露出一丝丝不一样的笑容。似乎指出她们的人生已经定型,是方是圆几乎无可更改。而她呢?连茶余饭后的聊资似乎都没有。

    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安于心不想做这样的鸟,可是现在她才发觉自己很像这种奇怪的鸟。

    无论如何她停不下来,她的人生也好,她的事业也罢,哪怕是她的爱情,都弄得一败涂地。而她永远抬头挺胸,腰背立直,似乎与命运做着抗争一样。用林一文和安与之的话说,小姑你很幸福了,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是高中时他们最常说的。

    津津从队伍里兴高采烈跑出来。

    “津津……”

    “妈妈……”

    几个小时不见就像几个世纪一样,相见场面感人肺腑,天伦之乐,令人艳羡。安于心哑然失笑,摇摇头。

    “津津,跟安安阿姨问好。”梅宜高兴地说。

    “安安阿姨好。”津津的奶腔奶调像天籁之音。

    安于心很少跟小朋友相处,在梅宜的车上,她陪着津津玩游戏,小朋友笑出咯咯声,其乐融融。七八岁的孩子,对于父母的离婚已经有了最简单的认知,在他们心里,至少认为幸福的家庭没有了,顺带着觉得生活无能为力,说不定还会觉得是自己不好,往后生活在责备中。

    可是看到津津天真灿烂的笑容,她还是被触动了。宇宙浩渺,尚且万千变化,人生长河,变化莫测,所谓变故,坦然自若是一种态度,斤斤计较是一种态度。人生的旅途是一条康庄大道,却布满荆棘丛生的岔路,心态决定你迷失在热带雨林还是欣赏热带雨林的别样风光。

    也许一切的看似不平等遭遇,都能让人对人生气馁。津津选择天真,安于心想到自己选的是对抗,和解是多么重要。

    望着千变万化的晚霞,她突发一个念头,想回家看看。有的人,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

    天色渐晚,夕阳慵懒地照在背上,发着些不温不火的温热,快要到家了。以前安于琛对她而言是难堪,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感恩所有人对她的迁就,不离不弃。也许这就是血缘的神奇之处。

    她向往远方,即使身在远方也不懂得深切怀念。在外十几年,她并不很想家。她的年纪距离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还有些距离。看起来少年老成,却依旧对过去的怀念与怅惘带着不可思议的青春张扬,还偏要伪装成一副深沉的模样。怕只怕,乡音无改,儿童不识。

    安于心走在路上,速度不快,她内心的火箭没有被点火发射时一样,大上海的电车在自己的轨道上替乘客拼命地追赶着时间,也像是追赶它自己一百年前错失在历时长河的遗憾。外滩的海,像酣睡的老人,心静如止,被偶尔一只只孤零零的轮船戳破这无波的平静。

    这样安静的时刻,电车和轮船穿梭于现在与未来之间,这座新城历经渔村,纵横百年,迅猛发展,见惯高楼乍起,生命枯荣。辉煌或灿烂,它都安之若素。她第一次逃脱了自己所有的记忆,没有情绪。

    安于心突然想要大逆不道地不管不顾父母的后半生,也不想记得上辈人这辈人的恩恩怨怨,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没有责任、没有骄傲、没有尊严,让穿越百年的电车或是轮船带她穿越马来西亚,冲进太平洋,彻底埋葬冻结在北冰洋的冰川之下。被戴帽子自拍的情侣不小心撞了一下,她从思绪中,抬头看着邈远的天。

    然后一切平静,只有远驶轮船轰隆隆的响声。

    老安苍老了,头上有花白的发,于女士被美容院照顾的细致的脸也不可逆地爬了些皱纹,于琛长的高高大大精神抖擞,她莫名地安心。这些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虽然她内心没有这么狠,可是一别十几年,比这个狠多了。她望着楼上的亮着的灯发呆。

    老安围着围裙,在厨房煲汤,突然感觉心脏一阵疼痛,父女连心,他下意识地跑到阳台看向窗外楼下,多少次这样神往,幻想中看到女儿,此刻幻想成真,他当真看到了苦苦思念的女儿。

    “于琛……”

    老安手忙脚乱,无与伦比。

    “怎么啦,爸。”于琛不紧不慢。

    “你姐,心心……”老安边说边脱围裙。

    “你想姐姐了。”

    “是的,哦,不是……你姐姐她就在楼下。”老安高兴地手舞足蹈。

    安于心仰着头,像小时候仰头看爸爸的脸一样的神态。

    老安张开双臂,比当年的动作佝偻了许多。

    “姐。”于琛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更宁愿接受这个事实,然后他眼眶有些泛红。

    安于心和爸爸陌生地拥抱,她流了几滴感动的泪,抚平了思念。然后,他们笑着回家,爸爸像个顽童,介绍着家里的变化,新添置的家具电器,让她猜猜哪些东西换了位置。老安絮絮叨叨了半天,安于心一直笑,礼貌地笑,发自内心地笑。

    于女士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装满了欢声笑语,安于心在给安怀民和安于琛讲法国人的生活习俗,带着幽默诙谐。

    看到于女士的瞬间,安于心愣住,也许是因为害怕母亲的责怪,她站在原地笑而不语,妈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紧紧地。

    通亮的室内,温馨地包含着一家四口。时间善恶一念之间,悲欢也在一念之间,曾经只是不明觉厉,现在仿佛已经能参悟人生。

    “小程他……”于女士关心地问道。

    安于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咽了咽口水,企图拖延一点时间,编造出一些故事,理由,和借口。“他可能已经……”

    “有新的生活了。”

    “这个也能理解嘛,毕竟十几年时间,你都……是吧?想开点。”

    安于心被想开点这三个字戳中泪点,一下子悲伤逆流成河,她的真性情从没展示给家人,今天是第一次。

    眼泪像决堤般流淌,“她有了自己的生活。接电话的是女人的声音。”

    “他挂了我的电话。”她看向老安和于女士,此刻她毫无保留地索要安慰。老安和于女士抱抱她。

    “弟弟……”安于琛从来没听安于心这么叫过自己,受宠若惊。他认真地看着安于心。“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永远地失去他了。”安于琛对于爱情就是个小菜鸟,哪有什么高屋建瓴。只是说:“陪你打场游戏。”

    “什么游戏?我不会啊。”安于心收起所有情绪和表情。

    两人进入了虚拟世界,安于心现场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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