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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不计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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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上之策?原来,上次的结盟,竟然是假的。”杨吉声音骤冷。

    “怎么个意思?”

    “上次说的上策不作数?这又来个上上之策,你把我们当猴耍?”邢伍威怒斥出声。

    “上次乃是……”

    晏诗话至半途,按在后颈的手冷不丁松开,反抓住她的肩头,腰上被重重一踩,身躯刹那间被弯成反弓,突如其来的疼痛叫她连闷哼也出不了声来,只怕稍稍大力些的呼吸,腰就会像脆枝一样被折断。

    “小心点说话,”后头那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只看得见对方尖尖的下颌。

    “啪!”

    邢伍威的刀鞘,终于拍在晏诗的脸上,将她打歪过去,唇角流下的鲜血,叫众人心头快意。

    “记住这个教训,在我的手里,嘴巴不是你想几时开,就能几时开的。要是对我没用,先帮你取了也未尝不可。”

    “也不知道,那穆王认不认得出是你的舌头,哈哈哈哈……”邢伍威当先笑出声来,帐中顿时笑作一片。

    杨吉淡淡道,“你还有没有上上上之策,我只听最后一遍。我可不是你那多情的穆王,没那么多耐心跟你耗。”

    随即动动手指,后腰上的足没抽走,肩头的拉扯却松了,她像一条被人踩住了脊背的狗,跪趴在坎坷不平的地面,那脚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

    对方的意思极其明显,就是要她这般回话。

    她在冰冷锋利的岩石上笑了笑,“将军本不信我,却怪我不坦诚以待。若我早将穆王真意告知,此时恐怕,我已经和穆王在黄泉下见面了。”

    杨吉目光未变,心中却波动一丝,想不到原来她早有防备,看来穆王如此重视此人,也不是全凭男女那点事。

    “那你现在为何又肯说了?”

    “将军以为有我在手,便是过江的筹码。我多说无益,将军不试一试是不会甘心。如今输了,咱们才有真正合谈的可能。”

    “且穆王爷见将军出言陷害,便知我已将他意思转达。如今,等待将军的回答,才真正开始。”

    帐中的炭火爆出一声响,越发衬得帐中寂静如死地。

    料敌之先,她竟一早算到了今时此刻。

    她是从何时开始谋算的?是昨日大军战败之后?还是从被捕之时,抑或是,烧粮草之前?

    似有一股倒卷的寒风入帐,吹得众人心头发凉。

    短短片刻,杨吉不由得再次感叹,为何穆王对她看重如此,如此人才,虽为女子,堪当副帅!

    他目光稍抬,示意那人放开。

    晏诗终于从地上直起腰来。回看了身后那人的面庞。

    那是一个约莫四十的壮年男子,颌下无须,皮肤细嫩,腰间别着把算盘,竟是个账房先生。

    “什么上上之策,你现在可以说了。如若还不是真的,你也没有机会了。”

    晏诗转过头来,轻点下巴,示意明白。

    只是她缓缓看了帐中诸将一眼,“此事干系重大,人多,不妥。”

    “是么?看来这回,真有点像那么回事了。”杨吉话锋一转,“无妨,我座下都是自己人!不像你们。”

    晏诗思忖片刻,终于开口:

    “穆王的意思,是同杨将军您联手,共谋天下。”

    “共谋,天下?如何联手,如何共谋?”

    “云州在南,怒州在北,这一南一北之间,相隔数千里。短时间内,噢不,应当说很长一段时间内,你们彼此的利益都不会发生冲突。”

    “你的敌人是与怒州接壤的昱州、蜀郡,而穆王的敌人也是昱州,孟州。孟阁老权倾朝野,咱们翻了宇文家,就是抽掉孟栾半生心血,他如何能肯?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实,从孟州军同昱王好得像穿一条裤子上,便可见一斑。”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纵使你们兵多将广,众将士骁勇善战,想要单凭你们二十万杨家军横扫乌金,入主龙椅,这还远远不够。”

    不待杨吉浓眉挑起,她紧接着开口,“这乐水之战,便是明证。”

    “也许本来是可以的,各方势力之中,属您资本最雄。然而既然是你先开了个头,先机便已失去了。出师无名,民心向背,您便通通落了下乘。”

    “那又如何,我这支虎狼之师,足以踏平九州!什么民心,铁蹄之下,不服也得服!”杨吉声如虎啸,烛火震荡。

    晏诗轻叹口气,“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造就了五军联合,天下皆恨,如此行事,过不过得了乐水尚自难说,更何谈入主中原?”

    “简而言之,本来诸侯派系林立,党争剧烈,可你的出现,便是促使各党摈弃前嫌,同心协力的弥合剂,宇文家当谢你,将民怨尽数揽在了自己身上。”

    “如你所说,事到如今,还能改不成?”

    “能,但改之前,先得活下来。”

    “而活下来,需要朋友。”

    “穆王就是那个朋友?”

    “正是。”晏诗毫不讳言,“天下皆知,西北军叛乱,烧杀抢掠,民生艰难。杨军声名狼藉至此,敢出手联合结盟的,除了我们穆王,谁还有此胆略,有此魄力?难不成,杨将军你不喜送炭之谊,倒更爱添花之情不成?”

    “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呵呵,”杨吉笑了起来,“在你看来,我这近二十万大军,竟然比他区区五万草头军,和一个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的虚名王爷,还要在雪中了?”

    “半月前少一万,昨日少一万,今日又少一万,将军这数十万大军,可不一直在雪中?这雪,只怕还要越来越大。”

    “即便你过了乐水,四处劫粮,依旧会陷入各州军的重重包围,寸步难行。届时战线拉长,同怒州的联系一被切断,孤立无援之境,到那时再想结盟,就真的再无人敢伸手,无人能伸手了。”

    杨吉没说话,仲许神情却有些激动。

    有些话,是他当初便劝诫过的,然而没有得到采纳。如今再从敌军战俘口中说出,不免百感交集。

    晏诗不经意扫过众人面色,咽了口唾沫扬声道,“我军此意,实是为将军计之深远。双方结盟,不仅可以瓦解联军对将军之围剿,分担贵军之压力,且能南北夹击,联手将昱州等各地势力收服。待翻了宇文皇朝这天,彼时咱们再分而治之,或者一决雌雄,岂不快哉?”

    “哼!”诸位将领中有人不屑出声,“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青年王爷,就那么些家底,结盟之意尚可,要说共谋天下,什么分而治之,他也配?”

    “不错,就凭这一次之力,便想坐拥咱们打下了一半江山,想得未免也太美了些。”

    “可就是这位青年王爷,区区两千草头兵,刚烧了你们的粮草,让二十万大军陷入绝境。”

    “你……”

    不仅邢伍威,就连其他的将领再次被戳到此处伤口,也难免纷纷拔刀相向。

    “将军,她太放肆了,我看先让她尝尝几百军棍,再来问话!”

    杨吉眯起眼盯着晏诗,沉默良久,“如果我同意,他准备如何解我眼下之围?”

    众将领闻言皆噤声,看向晏诗。是啊,这是杨军眼下最为关切的问题。

    “若将军同意,那烦请大将军先准备好五千匹良种战马,五千套重装铠甲。准备好时,便是将军解围之日。”

    “霍,口气还真不小!老子手下才一千,她开口就是五千!”

    “就是!她以为这是什么,五千套?将军,不能信她!”

    “对不住,我是不是得说一万,才对得起盛产战马和铁器的怒州守军?”晏诗伸展了一下身体,后悔道。

    “行了,你当我这是菜市场?没空跟你废话。五千匹马,五千套甲,这就是联手的条件?”

    晏诗敛容正色道,“是。不过这只是物资上的,接下来的战术配合,还得另算。”

    “梵九,”杨吉忽而看向晏诗身后,笑道,“看来她的算盘打得,和你不遑多让啊。”

    头戴方巾的账房先生斜嘴微勾,两撇胡子划出嗜血的弧度,“她打的是活命的算盘,在下打的是没命的算盘。谁打得好,得打一场才知道。”

    “就怕算盘还没打完,人就死了。”

    “哈哈哈哈……”杨吉笑了起来,诸将自然随声附和。

    感受到对方毫不掩饰的杀意,冷汗再一次浸出了晏诗的后背。

    笑声方毕,杨吉双肘撑在硕大的膝头,问她,“此事如此重大,你做得了主吗?”

    晏诗一字一句:

    “你若信不过我,我可以帮你们牵个线,请穆王来此一会,让他亲自跟你谈,如何?”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杨吉放肆的笑了起来。

    “说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他一介亲王,怎会深入敌营。你想活命,其实多的是办法的,就凭你这张脸,我麾下的将士们就舍不得你死。”

    话中的意思任谁都听得明白,侮辱性极强。军中男人的烈火,只需一点火星子就能燃起冲天大火,更不消说她还是个容色绝佳的妙龄少女。

    最肥嫩的羔羊落在最饥渴的虎狼窝里,连滴肉汁都剩不下来。

    此话一出,帐里帐外多少双目光变换了神色,火焰先从诸位的眼中开始燎原。

    凭她的听力,她还从炭火的噼啪和猎猎风声里,听到了四周响起的吞咽之声。

    她神色转冷,环视所有,终将视线定在杨吉身上,“他要是来了,你可敢君子立誓,永不背约?”

    杨吉看着她,笑意一点点收敛,站起身来,缓步踱到晏诗跟前,“上上之策?”

    “上上之策。”晏诗答道。

    “最后之策了?”

    “最后之策,亦是最初之策。”晏诗仰首同他对视,凛然无惧。

    杨吉定定看她许久,突然眉发皆张,大吼一声,“好!”宛如晴天惊雷。

    “不就是五千匹良驹,五千套铠甲吗,只要他敢来,本将军就答应同他联手,杀他个天翻地覆!”

    “将军!”

    “将军还望三思!”

    “将军,再斟酌斟酌也不迟!”

    杨吉大手一挥,阻住下头言语,“要是过了时辰他没来,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空留住一具皮囊,我多的是办法,到那时,只怕你会求着我杀你。”

    晏诗心中石头终于落地,复又悬起,沉浮着茫然无处着力。忍住那份惊惶和恶心,她稳住声音,“好,承君一诺,将军可要言而有信。”

    “放心,本将军说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我这便去写信。至于时间,地点,我单独与你定。”

    “来啊,多派几个人,好生伺候着。别回头叫人说咱们怠慢了副帅。”杨吉的声音郎朗,仿佛已驱散眼前阴霾。

    如今阴霾来到了她的头顶。仅凭着当初粗粗勾勒的方针大略,他究竟能不能领会这其中真意。但凡有所差池,她便是落入炼狱的下场。

    当初自己突发奇想,留在杨军大营之计,的确也行得太过冒险了些。

    只是当时情况危急,姑且算半是被迫,半是顺势吧。

    晏诗自嘲一笑,行礼出帐,就着迎面泼来的风雪,深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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