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青天有月来几时
众人此时也堪堪明白过来,方才比武情势骤然颠倒,的确莫名其妙。如今看来,是穆王出手干涉,才让七星剑派反败为胜。这下,妙圣者是要亲自下场,找回面子了。
只是众人皆好奇,不知穆王处,是何人出的手。
穆王爷虽然弓马娴熟,武功造诣却没听说如此深藏不露。他身边的独眼舞姬?就更不可能。那么便只剩下一人,就是方才大出风头,巧舌如簧迫使孔将军自承罪过的亲卫了。
那个惹得薛世子强抢的白面侍卫,会有如此能耐?
众人目光在三人中间来回逡巡着,逐渐汇聚在晏诗身上,越发探究。
七星剑派已是年老力衰的迟暮之虎,既然试出了深浅,何时宰杀便不过是早晚之间。如今有人敢撄自己锋芒,想要在江湖上立足,这个头可开不得。
妙圣者眼睛狭长,眼尾锋利,他不喜与人对视,神情总是淡淡的,似乎一切都无可无不可。可若当他盯着某人看时,眼神流转间恍有刀光闪过,令人不敢直视。
此刻她说着话,便朝晏诗身上直直望来。
哪怕从他这角度看过去,只看得见晏诗小半边身子,穆王高大的身躯将其挡住了大半。他却视而不见,好似什么王爷公卿,在他眼中都恍若无物。
“呵呵,妙圣者说笑了,”穆王面颊发红,已是饮了不少,更显顾盼神飞,容色堂堂,“本王身边哪有什么高人,能与妙圣者一比。圣者武林新秀,就休要取笑本王了。”
“能不能比,下场打一架不就清楚了?”
赢舒城暗自斜看了晏诗一眼,低叹一声。
晏诗心知自己出手殊为不智,可叫她眼睁睁看着那弟子横死当场却是不能。只得无奈道:“他们逼人太甚。”
穆王抬首,似笑非笑,“若我拒绝呢。”
“哈哈哈……”妙圣者大笑,“我若记得不错,方才王爷亲卫亲口说,不要让朝廷同武林再生嫌隙,如今既已伸了手,岂有想缩便能缩回去的道理?”
“王爷以势压人,要坏规矩,是看不起我等江湖草莽?”
“呵呵呵……”赢舒城亦笑得爽朗,连连伸手指他,“妙圣者可真是牙尖嘴利,不输御史大夫啊。倘若能登科入仕,必定能写一手留名青史的好文章。”
妙圣者笑得清淡,她抬手举到眼前,翻来覆去看了看,“我这手,写不写得了文章我不清楚,可是能不能杀得了人,却没有人比我更加明白了。”
火光中那五根手指骨骼纤细,骨节却粗大,一看就是常握兵刃。
赢舒城故作不懂,笑呵呵朝他举杯,“话皆妙语,识俱妙事,妙圣者真乃妙人也,本王敬你一杯!”
“好!不过这一杯,还是我先敬你!”
说话间妙圣者手下一拍,酒杯顿时离桌而起,经他袍袖一拂,酒杯便如离弦之箭,朝穆王激射而来。
任是不识武功之人也看得出此杯上所蕴之戾气,如此速度,却滴酒未洒。若是贸然接住,酒水便会化成水箭跃起,直刺来人面庞。
这酒是冲穆王来的,晏诗即便伸手接住,酒水扑的亦是穆王。
晏诗呼了口浊气,知晓今次是躲不过了。
飞鹰派行事蛮横,这位妙圣者看似恬淡,然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如此狠决,竟不顾穆王身份,逼自己出手,想来不仅想彰显邀战之决心,更对穆王的一味推搪有些不满。只怕同时,还有探探自己虚实之意。
随随便便便是一石三鸟之举,足见这位雌雄莫辨的妙圣者心智手段,江湖中果然藏龙卧虎,看来想要在武林大会上一举夺魁,只怕比原先想的还要难些。晏诗一瞬百念,既然如此,索性就下场试试身手。
她原本来此,就是奔着摸底武林各派来的,这飞鹰堡如此出尽风头,迟早要对上,不妨就看看妙圣者的本事。
念罢酒杯已至穆王身前,晏诗伸手一揽,掌中疾划,那酒杯便滴溜溜旋转起来,微漾出的酒水顿时又被中心的漩涡给吸了回去,高高的立于酒杯之上,恍若一道水柱,待力卸尽,将酒杯一抬,满酒尽数归于杯中,波纹微泛,清冽如昔。
“圣者既如此盛情,在下奉陪就是。这杯,我替我们王爷饮了。”
晏诗说罢一口饮尽,再将酒杯倒满,“这一杯,回敬圣者。”
说罢腕处一送,酒杯便直往妙圣者跟前飞去,不似先前来的迅疾,却多一分从容端庄,极富王者气象。
“好!”
军卒众人眼见这一幕,不由得大声叫好!
先前阵营之间摩擦自是互相看不顺眼,但一旦是同袍对上武林人士,军卒们却同仇敌忾起来,晏诗此一手如此惊艳,也让他们与有荣焉。
妙圣者表面虽不动声色,暗里接过却颇为谨慎,料想杯中暗藏奇劲,正欲化解,却发觉仅是普普通通一杯酒,当即居于唇边,一饮而尽,而后亮出杯底。“好功夫,不知如何称呼?”
“端酒的功夫甚好,就是不知杀人的功夫如何?”
不见妙圣者如何动作,整个人便轻轻盈盈的站了起来,来到场中,负手而立,凝望熊熊篝火。
此等做派,自是摆开了架势,等待晏诗上场。
听得此话,众人心中皆沉,听他意思,只怕又是一场生死局。这飞鹰堡,看来是非要今夜见血立威了。
此地乃是营中,又在阵前,比武切磋常有,然同袍相残却是接受无能。何况这武林人士说来相助的,敌人没杀几个,反倒伤了一人,现在还要对付军卒,将士们心下便生出了几许不满。却不知昱王作如何想。
有几人偷偷将目光投向了主位上的昱王爷。
却见老王爷不知何时已经撑头闭目,呼呼大睡,被他倚着身子的女婢苦不堪言。
方才七嘴八舌的窦平章孟奢等人如今全都沉默下来,皆想看看年轻的穆王底牌如何,故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等着好戏开场。
还是赢舒城开了口,“妙圣者兴致浓厚,可别下手太重。虽说能伺候圣者也是他的福气,可他好歹也救过我的命,我当亲兄弟一般相待的。”
晏诗亦解下腰刀,放于穆王身侧,起身接话:“王爷厚爱,卑职感激不尽。今日既然能得圣者青眼,想要点拨卑职,卑职自当好好讨教。为免伤和气,卑职不使任何兵器,愿赤手领教圣者高招。”
晏诗说罢落落大方,行至场中,朝妙圣者施礼。
心中却是想到,若辟水一现,她的定然再隐藏不住。即便用军制腰刀,难免使出剑法来,教浣花门那厮看出门道。故而无论如何,今日也不可用上武器。
妙圣者见她如此,众目睽睽,目光里的敌意是如此分明,他要找回场子,却也不能因此得罪了整个联军,且凭他的自信,不用武器,对付一个未及弱冠的青年,应该不会输。
“小兄弟高义,我也不能不给面子。”于是亦解下了短剑,随意一抛,自有飞鹰堡的弟子跑去接住,小心的抱在怀里。
“我不对阵无名之辈,还请报上名来。”
“傅羽。”
“宇文的宇?”
“圣者说笑了,羽毛的羽。”
“是吗?”妙圣者笑意更冷,“那就看看,你究竟能不能覆了我飞鹰堡之羽!”
说罢轻挪足步,气势陡然凌厉,“你先请。”
晏诗也扎稳了下盘,“还是圣者先。”
妙圣者口唇轻吐,“那,你就没机会了。”
众人只觉火焰蓦的一闪,他已不在原地,手握成爪扣向晏诗咽喉。
她侧身躲过,双手相缠住对方手臂,腰马发力,膝盖撞向对方腰窝。
可惜妙圣者翻转手势,反拉住晏诗,腰腹凹陷,左手扣住晏诗未及收回的腿弯,将她整个人往火堆处甩了出去!
“呼!”
旁边有人压抑不住地低低惊叫出声。
穆王手中酒杯亦洒出了几滴酒液。
晏诗反应奇快,在腿弯被人拿住时便心知不妙,登时另一条腿便勾住了对方的脚踝,他要使力,脚下必当生根。
于是晏诗绕他半圈,人未远离,反而借着他脚下生根,稳如立柱,一脚踏于地面,反身便是一记半腰扫腿!
他若敢再次硬接,晏诗则必然腾身再上,另一条腿紧接着扫向他的头颅!
妙圣者似觉有异,退了半步。
就在晏诗扫空的腿落地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他再上前半步,挥拳精准砸向晏诗小腹!
她此时重心皆靠腰腹支撑,无处退避,此人对于招式之间的衔接弱点,拿捏得妙到毫巅。看似平平无奇,却让晏诗倍感难受。
幸而她从小练的便是游龙步,足尖微微一转,便侧开了腰腹角度,让对方拳头擦过衣服表面,发出“嗤”地一声轻响。小腹处的肌肤甚至传来他拳头的凸起。
晏诗微皱了皱眉,若非迫不得已,她不想用出游龙步,还是太冒险了些。
仿佛感受到她的一丝不悦,天怒功法在心底发出一声咆哮。真气自行开始按照天怒功法自动运行起来!
晏诗周身凭空生出一股热浪,瞳孔中的金色印记一现即隐,好似篝火倒映。
腰腹骤然发力,她仰面回身,迎着妙圣者紧接而来的第二只拳头,双手一合,这回终于绞住,手指直抵妙圣者腋窝处的脉门!
然此时妙圣者先前那只拳头也按住了晏诗胸口下端。
二人彼此钳制,一时均不敢动弹。四下被二人这番眼花缭乱的斗法惊得忘了动作,连呼吸也变得轻微。
少顷,妙圣者几不可察的翕动下鼻翼,冷厉对着晏诗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莫名地说了一句:“长得太好看,可不是件好事。”
说着陡然撤了手,双掌化爪,直朝晏诗胸前腰腹两处攻来!
岂料晏诗却笑了,不仅没躲,反而挺胸迎了上来。触手之际那一抹软糯,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令他思绪一顿。
晏诗手掌已然贴了上来,指腹处的薄茧轻轻勾过他的下巴,语声款款: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妙圣者妙目一睁,瞳孔巨震,身姿有刹那间僵硬。
即便她天生胸部平坦,自幼男装苦练武功,乍看同男人无异,然而又如何逃得过同为女性之人的眼睛?
纵使能瞒过这个时代的女人,在晏诗这个来自文化多元时代的灵魂,经过众多小鲜肉洗礼的目光之前,一切都无所遁形。
何况,只有越想成为男人,才会越忌惮被怀疑成女人。她的嗜杀,简直堪为最好的佐证。
是以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晏诗会以如此笃定的口吻,说出这样一个事实。
指爪勾住了晏诗腰腹,却忘了发力。
“我认输,”晏诗握住了对方的双手,“秘密仍是秘密。”
妙圣者胸膛剧烈起伏了数息,眼中杀意划过。
“杀尽天下,你终究是个女人。”晏诗平静道。
“我是晏诗,就当换你这个秘密。”
妙圣者神情瞬间变得惊讶,目光闪动片刻,“哼!”掌下突然发了力,将晏诗击飞。
踉跄数步,身后有人扶住了她。
“小将军小心。”
晏诗转头,原是来到七星剑派的座位旁。
“无碍的。”她笑了笑。
外人看来便是她们二人对峙良久,此刻终于分出胜负。
实则此状大半还是晏诗借力倒飞出去,以结束这场争斗。
“妙圣者果然名不虚传,吾辈翘楚,得此强援,杨贼……”晏诗高声逢迎,却不妨余光瞥见一石子滴溜溜滚动,在火堆边映射出一道细微的耀目华光,声音忽断。
妙圣者听未察其异状,反觉她字字别有深意,什么“吾辈翘楚,”“杨贼”不就是“阳贼”,女为阴男为阳,竟有引以为朋之想,她冷哼一声拂袖落座。
晏诗却倏然抬手抚腰,原本放银色香囊之处空空如也。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那个银色香囊!
应是此前妙圣者扣住她腰腹,勾拉腰带,拉扯之间,才让内里的银囊掉落出来,差点被她不慎遗失。
急忙快步上前拾起,却听得一声惊呼:
“碧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