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执伞等一不归人（11）

    苏珏再见到清平，身形有些发虚。

    他看了她身旁的秦初一眼，缓缓开口。

    “陛下。”苏珏的声音异常沙哑。

    “苏珏入宫，倾慕陛下已久。往日乃情之所至，恐有唐突，望陛下恕罪。”

    “母族望苏珏能讨陛下欢欣，替陛下排忧解困。苏珏并未做到，乃苏珏失责。请陛下责罚。”

    “只是母族育臣不易。苏家日渐凋敝，再无兴风作浪之力。如今被小人蒙蔽，实则忠心于陛下，忠心于皇族。苏家衰颓，再承受不住打击，望陛下高抬贵手，留苏珏母族半分颜面，苏家日后定竭心尽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珏自知母族曾因一时糊涂，贱买良田，豪抢强夺。苏家愿倾举族之财捐入国库，只求陛下开恩。若仍是无法偿债，苏珏愿以命相抵。”

    他一字一句说完，向地磕了一个重响，静静等待清平的回应。

    许久，清平才终于搁了筷子，抬眼问他：“没有了？”

    苏珏道：“苏珏句句真言，发自肺腑，望陛下开恩。”

    秦初微有动容。

    她叹了口气。

    “你明明是厌恶朕，却要说倾慕已久，明明是根本不愿，却还要说是自己失责，明明对母族心怀恐惧，却要说育你不易，拼死也要求朕开恩。”

    苏珏的心尖凉了下来。

    “苏珏啊，何来的句句真言呢？”

    他脸色苍白。

    苏珏从未想过，世上会有一人，把自己的心思看得如此明晰。他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自己曾经怀有的满腹骄傲，在她面前已千疮百孔，不值一提了。他又惊又愤，还有无穷无尽的害怕。自己所依靠的，从来不是什么母族，而是这身傲气。如今这唯一的依托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初自知不好再留，起身告退。

    就在他走出拐角的时候，她接下来的话，绊住了他的脚步。

    “你的傲气，朕极为欣赏。但怀有这种傲气，仅凭它活下去的人，是不长久的。”

    “因为这种人，世间上多的是将他完全击溃的事。”

    她淡淡开口。

    太像了。

    仿佛是往日的自己。

    “反之，如果有人勇于将这种傲气从灵魂中抹去，并且为了获得不输这分曾经的傲气的辉光，被打败了，再爬起来，一直坚决地不放弃，不低头，才是最强大的。”

    指挥官看着偌大的星河，转身微笑着。

    “这种人，挫折不会使她认输，困难无法阻挡她的脚步，她有最坚定的信念和拼死的决心，她会一直好好活下去，直到她拥有辉光。”

    清平慨然。

    苏珏凝视着她，只觉得面前的陛下，不像一个皇帝，不像一个爱人，不像一个女子。

    只是像一位战士，像一位老师。

    他悟了。

    层层帷帐后，秦初目光大震。

    这句子，他为何感觉熟悉？

    “你仍是清白之身，宫中不适合你，朕放你出宫罢。”清平久久望着这人，拿起笔来，落下旨意，“至于苏家，势微力薄，朕替权贵留个颜面，只是不要再生事端才好。”

    苏珏满目郑重。

    “谢陛下。”

    -

    十日后。

    她口中的巡国，与往日的仪仗不同。

    秦初化成女妆，躲在军中，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远远的身影。

    没有华辇软轿，没有十里彩帐，只有数百飞云军，数百侍卫，骑着高头大马，身披铁胄，手执寒枪，整整齐齐列阵于皇城外，蓄势待发。

    他身边的飞云军士兵是位眉目粗犷的女人，她年过四十，和蔼间也带了一丝久经沙场的厉气，跟在大部队后面，不着痕迹地替秦初牵好缰绳。

    “你这是何苦？当初入宫也是求我，如今陛下不过短短出巡几月，还要混入规制严格的飞云军中。你几年都等过来了，还担心这一个月吗？”女人措辞严厉，“混入飞云，不是那么好受的。你若是改变想法，我派你去侍卫队里，只是落后我们十里的脚程罢了。”

    “飞云军离她近。”秦初摇头，小小声恳求道，“干娘，你就遂了我的愿吧。”

    女人摇头：“这马是军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通人性。若真出了意外，牵好缰绳，它会护好你的。”

    秦初道谢，又把目光投向队列前那身着软甲的女子身上。

    “花满虽不是什么边陲小国，但疆域并不算广。”

    清平牵马，转身对一众人道。

    秦初连忙把头低下。

    “此行，便是要拿出行军的速度。可有异议？”

    “没有！”齐声高呼。

    他微微担心，陛下好像足不出户，能撑得住吗？

    女人斜睨了他一眼，看出干儿子的想法，无奈笑着：“陛下敢这么说，肯定是有底气的，你不若先担心自己。”

    秦初一噎，乖乖把缰绳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