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体验死亡
“是的。”
丁晓辰老实的答道。
“看着自己的朋友死亡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死亡也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亚当的话毫无情绪，他并不想解释过多，当年他和丁晓辰一样大的时候，他是在灵境集团骇客训练营里，那些教官会教会每一个人如何从意识深潜的状态中醒来，然后放空心智，让自己自然浮起。
那是亚当学习骇客的第一课，虚无的空间中，站在他们面前的是表情冷峻的杜江教官，如同舞者一样的身体曼妙的隐藏在毫无线条感的连体服中。亚当还记得她当时说，什么都不用担心，到时候你自然会适应。
培训课程五十年之后，亚当专门去了她的审判现场，在木川星的星域法庭被告席上，她被判刑2000年冬眠，罪名是武装抢劫和生理伤害，被押出法庭时，她对亚当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担心，会好的，就是睡一觉。
她低头点上一支烟，吸进那个即将不属于她的肺里，然后走向黑暗。
别担心，会好的，亚当嘴巴里面喃喃地重复那句话，仿佛咒语。
“插上吧。”
亚当领着丁晓晨到一个生物仓边，示意他进去，并给了他一根线，丁晓晨顺从地插入进去，他知道下一个任务，应该是进入灵境一样的意识深潜世界。
睁开眼，丁晓晨好奇地看着手中的装备，一把大号银色手枪，边上是几枚不知用途的手雷，环绕弹体的细红线似乎闪着微光，似乎要从这具金属躯壳中解脱出来，浮到空中，与亚当的烟头升起的烟雾混到一起。
丁晓晨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切与平常进入的灵境有些不同，似乎像是磕了药一样，一切如同幻觉一样。
恍惚中，丁晓晨分辨出一些异样的响动，那是重型旋翼机划过夜幕的声响。他站起身来，放下枪，摇摇晃晃企图摆脱眩晕带来的副作用，他看到的是与火星相同的夜景，窗外夜空闪过一道亮光。
那是火卫二轨道防御卫星正在效验他的小行星击毁武器，沉闷的炸雷声滚过苍穹，天空和窗框都在震颤，身后亚当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是在模拟火星？”丁晓辰声音还带着眩晕导致的口齿不清。
“一会你就知道了。”
他抬起头似乎在等待什么，直到旋翼机的声音接近，这才将他身后的霰弹枪拿起。
就在这时丁晓辰听到门外走廊外传来的两声金属的咔哒声。他才从亚当的目光中意识到他想干什么，那一瞬间，丁晓辰眼睛里闪过了惊惧，灵境学院意识深潜注意事项第一条，虚拟世界意识死亡，感官会同步现实，肉体也会死亡。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房间都快震塌，丁晓辰暗骂一句疯了，爆炸的冲击波将他掀飞，推向一个墙角，然后将他掀翻在地。
外面的人，显然是用塑胶炸弹轰掉了整个墙面，这是个精心策划的突袭，虽然知道是虚拟现实，但是丁晓晨还是一脸懵逼。
只是一瞬间，他看见一个身穿战斗服的突击队员已经踏着倒塌的混凝土块冲进了屋子里，他带着严密的防护面具，护目镜如同昆虫复眼般硕大，戴着战术手套，端着一支短型的电磁驱动的突击步枪。
丁晓辰躺在地板上，头晕耳鸣，虽然知道没用，他还是下意识地把手中一枚手榴弹扔向了敌人。但那一瞬间，敌人也不知道是烈性炸药还是圣光炫目手雷，他只是下意识用枪托砸向手雷，跌跌撞撞地往后退，护目镜后面的双眼因为惊惧瞪得像铜铃。
“卧倒。”
亚当此时趴在房间的一角，双手卧倒抱头，抵御刚才的爆炸冲击波。他听到敌人喊声后，突然起身开火。丁晓晨看到墙后面乱成一团，躲避想象中可能到来的那声爆炸。亚当向最先进来的那个复眼突击队员连开三枪。
隔着墙壁，丁晓晨依然听到钢铁扳机的声音，那些细小的霰弹颗粒穿过房间、钉在人身上的蚊鸣般的穿透声。那些颗粒穿越他的作战服，刺入他的皮肉，那个突击队员发出一声惨叫，扑通一下倒地。
丁晓晨这才放下心，准备起来找个合适的位置躲藏。
亚当的枪口依然对着墙外，第二个身穿相同战术套装的突击队员却从另一侧的厨房走廊里冲出来，突击步枪里面喷出凶猛的火花光焰，直接把亚当打翻在地。
丁晓辰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双膝跪地见证了亚当的死亡。
那一刻时间过得无比缓慢，好像是慢镜头回放一样。那个持枪的家伙似乎在强力地抵抗突击步枪的后坐力，他面前的床第一个遭殃，被撕成碎片布屑和羽毛漫天飞舞，然后就是亚当的肉体，弹雨毫不留情地将他身体穿透。
先是他的一条小腿被打烂，然后躯干，腰腹肌间的血肉横飞，接着，他在弹雨中倒下。
突击步枪喘息着停止了咆哮，丁晓辰挣扎着站起来。亚当在他面前朝下趴在地上，好像是在掩盖子弹对他身体的创伤，但是地上四处横流的血液，却足以说明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丁晓辰脑袋里面一片空白，只知道反扑那个持枪突击队员，那个杀了亚当的突击队员见丁晓晨扑了上来，没来得及反应调转枪口，就被丁晓辰俯冲撞在了腰上，让他把人又撞回了厨房。
步枪枪管撞到了门框上，从那个突击队员手上飞了出去。丁晓晨抱着人狠狠的摔倒在地上，然后才听到步枪坠落地上的声音。他接着这股蛮劲，翻身骑在了那个突击队员的身上，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拼死压住那个挣扎的胳膊，然后双手揪住他的脑袋，像是在砸开一个空心的罐子。
透过面部上的护目镜，丁晓辰看到他的目光涣散了。他不敢犹豫，再次揪起那颗脑袋狠狠地砸在地板上，坚硬的脑壳渗出湿漉漉的液体。丁晓辰往上身上抹了一把不知道是血还是脑浆潮乎乎的液体，继续砸。
他脑子里仿佛有巨浪汹涌，嘴巴里夹杂着带着恐惧和愤怒的咆哮咒骂。砸到第三下还是第四下的时候，他背上挨了一脚，一条木腿的残部从丁晓辰眼前裂开，几根木刺以奇妙的姿势四散飞舞，其中三根扎到了丁晓辰的面部，他感到一阵刺痛。
不知道怎么回事，丁晓辰心中的愤怒突然消失了，丁晓辰愣愣地放下那个突击队员的脑袋，手法温柔，然后伸手摸了摸他被木刺扎伤的脸部，他这时才意识到他也中弹了。
他呆呆地低下头看向胸口，一团紫黑色的血迹正在胸前的衬衫散开，他的胸口被人开了一个大窟窿，足以放进去一只乒乓球。
随之而来的疼痛让丁晓晨觉得胸口好像被一根粗壮的螺纹钢条刺穿。他抬起头，摸索着自己的伤口，两只手指并拢插了进去。指尖被伤口碎裂的骨头碴子刮得生疼，然后又感受到某种薄膜一样的东西在砰砰跳动。
子弹没有击中心脏……
丁晓辰咕哝一声，试图再次站起来，却发现他的声音在喉咙里变成了咳嗽，嘴边泛起甜甜的血腥味。
“狗日的，不许动！”
一个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在丁晓辰身后响起，丁晓辰疼得蜷缩起身子，回头看去，那个突击队员双手紧握手枪，站在门口瞄准他，不过那个小子明显有些紧张，害怕到有些发抖。
丁晓辰又咳嗽了几声，心中有些发笑，一个虚拟空间，感觉真实点就罢了，连ai都要搞得跟真的一样就没意思了，可是真疼啊，他转身靠近桌子。
那把银色短柄手枪与他视线同高，正躺在丁晓辰刚进入空间时他的位置上。对它而言，刚才的枪战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亚当还活着，一切如故。
丁晓辰摇了摇头，把手指又往胸腔深处捅了捅，然后往上一搅，感觉堵住呼吸的那口血液涌了上来之后。他用另一只手扶着桌边，回头看向那个突击队员。他能感觉到他的嘴角往两边裂开，脸上露出的表情应该是笑容而不是痛苦的苦相。
“别动，别逼我开枪。”
丁晓晨又往桌子边靠了靠，他并不确定这次任务是什么，既然亚当死了，那么他应该大概率也是要死一次，只是他并不明白死有没有意义，但是也许是任务是杀死所有活物呢，于是他大腿顶着桌子腿，嘴巴大声地喘息，牙齿咝咝作响，喉咙里泛着血泡。
那把银色手枪好像白金一样在他眼里闪闪发光，丁晓辰眼眶里面一阵发紧，厨房里面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银色，只是眩晕还在持续。
“我说了，别……”
丁晓辰闭上眼，把枪抓到了手里。
……
“咳咳……”
丁晓辰拍打着水花从生存舱中翻身而起，一只手摸索胸前寻找伤口，另一只手仿佛还紧握着并不存在的武器。一个立身不稳，随之而来的惯性重力，把他重新拉扯到生存舱的凝胶液体中。
他一阵乱扑腾，一只手被舱沿打得生疼，到那时他还是抓住了柜沿。几团黏糊糊的凝胶涌入嘴巴，灌入喉咙，他赶紧闭上嘴巴紧紧抓住柜沿。
那些胶状物无处不在，它们渗透进丁晓晨的眼窝，塞住他的鼻孔和喉咙，滑腻腻地糊在他的手上。惯性重力让他一直往下坠，光滑的手指让他几乎抓不住柜沿，他的胸口仿佛压了块大石头，试图把他再次压回到柜子里面去。
丁晓辰在液体里面拼命挣扎，他快被这个柜子给淹死了。
突然，一直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拉他起来。几乎同时，丁晓辰才意识到他活了过来，只是胸口的疼痛感犹如还在，亚当递给了他一条毛巾，他胡乱地在脸上擦了一下，终于让他模糊的视线重见光明。
心中有了重见光明的喜悦，然后丁晓晨着急慌忙地切换左右鼻孔，让那些液体从鼻孔和喉咙里擤出来。
差不多半分钟的时间里，丁晓辰一直坐在那里，低头费力地咳嗽着，同时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错。”亚当的声音在他身边想起，“比起我的第一次，你的状态要比我好很多。”
“你在让我体验死亡？”
丁晓辰突然明白了，就像是一块玻璃被搬砖拍碎，死而复生的滋味，果然痛苦，虽然，这一切并非如灵境学院所说的那样，会让你真实死亡，但确实如手册中所说的那样，真实的体验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现实而又没有事情的。
“接下来几天，你可能会有一些不适，比如反复作着噩梦，你尽量多休息吧。”亚当带着笑意说道：“你身上可能会有多处疼痛，不过关系不大，多睡几觉，你身体就会忘记了痛感。”
“这种事情，以后还要干么？”
丁晓辰回想整个过程，虽然只有5分钟不到，死亡再醒来，仿佛自己又重新活了一回一样，只是刚才的感觉，他不想再体验一遍了。
亚当点点头，“死亡只是入门第一课，在骇客训练营中，训练手册上的第一条就是如何入侵别人的身体，你控制别人的身体，自然不可避免的要面对失败造成的死亡，这时候，如何快速的激发肾上腺素分泌，让你保持意识清醒是第一要素，你刚才做的很棒，我没想过，一个从没接受训练的新人，居然懂得增加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丁晓辰活动了下僵硬的脸部挤出一个笑容，“我当时想着是完成任务，但是我不知道是体验死亡，还是杀光敌人，所以即使当时的处境很不妙，但是我知道疼痛能够保持意识清醒。”
亚当看着丁晓晨，眼光露出许多复杂的情绪，有好奇，有失落也有正视，他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年轻人心智还可以，至少第一次体验死亡，比他的第一次还要清醒。
他回想了下自己的第一次，最后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