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个女孩一头扎进了她们的“陌上花开”。
荣晓虽然平日一副懒散样子,可真要做起事来效率却极高,餐厅的相关证件更名,人员招聘,营销方案的活都被她一并揽了去。赫伊只负责检查店内设施,添添补补,去旧换新。她在个别地方做了些小改动,比如新添了几套款式特别的餐具,每个餐桌上都多了设计别致的花瓶和品评薄等等,而最大的变化则是入门处那一整面留言墙旁边的角落里塞进了一个“树洞”,如果说留言墙上的感情是热情强烈的,那么藏在树洞里的便是深沉克制的,她说希望树洞可以承载更多人的思念。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赫伊低垂眉眼,嘴角微弯,浅淡的笑容里藏着对未来的笃定,毫无理由,只凭借一份信任,一腔孤勇。
“懂得让我流泪的人,给的感动一定是最深,
在我心中留下伤痕,你同时点亮了星辰,
整个宇宙浩瀚无边的尽头,每颗渺小星球,全都绕着你走,
爱我,非你莫属。
我只愿守护由你给我的幸福,
爱我,非你莫属,
也许会笑着哭,但那人是你,所以,不怕苦…”
手机里传来女孩好听的声音,赫伊听了无数次仍旧痴迷陶醉在其中,直到最后一秒,才缓缓按下接听键。
“你好?”
“赫小姐吗?请问在不在家?你的快递到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声。在山城做快递员,真不容易,赫伊不由地想。
“我在附近,大概五六分钟就到了,麻烦您等等。”赫伊边说边走出小院,锁好门,向前方不远处那栋老旧的住宅楼跑去。
“赫伊是吗?麻烦您在这签收一下。”
“好的,辛苦您了。谢谢。实在不好意思,我住的有点…高。”赫伊看着门口几个大箱子,脸上挂着几分歉意。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习惯了。你检查一下没问题我就走了。”快递大哥憨厚地笑着刚说完,口袋里的电话又响起震耳的铃声,或许是另一个着急的收件人在摧促。
“对的,没问题,您去忙吧。”赫伊点点头,把签好的单子递过去。
目送快递员离开后,她打开门,拿出工具箱,开始和那几个大箱子较劲。
折腾半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开三个,赫伊累的一屁股坐在就近的楼梯上,她的额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拿工具的手掌心也磨出一个小小的水泡。
“真是太久没干活了。”她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手,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说道。
“哟,这是怎么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自身后的楼上传来。
赫伊转身,看到一对年迈的夫妻正在从楼上往下走,其中一人,正是前些天她在“陌上花开”院门旁遇见的老者,那位冥冥之中给了她指引,让她感觉似曾相识的老者。
“不好意思,我在拆快递,挡着路了,我马上收拾。”
“没事儿,没事儿。你是新搬来的吧?我记得这户人家前段时间搬走了。”
“嗯,叔叔阿姨好,我叫赫伊,前两天才搬过来的。”她站起身,礼貌又恭谨的弯身行了一礼。
赫伊曾幻想过很多种和时睿父母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却没有想到,最后竟是以邻居的身份,在有些促狭的楼梯过道里,拆着自北京时睿从前的家里寄来的奄奄一息,不知还救不救的活的绿植时,就这样,毫无准备的,有些灰头土脸的见到了他们。
“要不要帮忙啊?”老人说着已经走到赫伊身边,拿起了地上的工具。
“不用了叔叔,我可以的。”
“女孩子家家的,哪是会干这种活的人,都是邻居,客气什么。”时父边说边行动起来,没用几分钟便撬开了剩下两个厚重的木箱。
“谢谢,叔叔阿姨,进屋喝杯水吧。”赫伊转身打开房门,脸上的笑容得体的恰到好处,却又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紧张。
“不用了,改天再坐,刚吃饱饭,我们下去溜弯消食。”时父微笑地看着赫伊,说完招呼时母继续朝楼下走,他步子才迈开,却在落下之前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再次转身,“是你?那天饿哭了的姑娘?”
赫伊微怔,随即,害羞的笑着点点头。“嗯,是我。”
“你们这一老一少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时母一头雾水地问道。
“前些天,我在楼下那间年轻人喜欢的餐厅看到她,当时红着眼眶,盯着那院门紧闭的小馆,我便多嘴问了问。谁知,这孩子说饿了。”时父一边回忆一边哈哈笑起来。
“对了,后来找到那家面馆了吗?”
“找到了,味道特别好,我的朋友也很喜欢。”
“开了几十年了,肯定差不了,就你们这些孩子喜欢那些洋餐厅,什么牛排萨拉的,我看倒不见得有咱这源远流传下来的面条好吃。”
“又来了,你都没吃过,怎么就这么肯定不好吃?我看你是out了。”
赫伊被老夫妻二人的逗嘴惹地忍不住捂着嘴巴笑起来。
“你吃过?”时父仍旧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孩子们喜欢肯定有喜欢的道理,你说是不是姑娘?赫…伊?就叫你小赫吧,你看好不好?”
“好啊。阿姨,您和叔叔别争了,过段时间你们一起过去吃一餐,再来评价看看怎么样?”
“那店不是关了吗?…难道?”时父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看向赫伊。
“嗯,我和朋友接手了那家店。欢迎您和阿姨过来捧场。”
“好,好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谢谢叔叔,差不多都已经弄好了。”
“效率很高嘛,什么时候开业,我们去凑个热闹。”
“嗯,定好时间我一定告诉您。”
“行啦,你忙吧,我们下楼了。”
时睿父母离开后,赫伊开始将木箱里面的花盆和几颗根茎虽被细心保护好却已然枯败的绿植往屋里搬。
“我一定会救活你们的。”赫伊趴在餐桌上,手支着下巴,自言自语地保证着,是对这一地的颓败“生机”,同样是对她和他之间没有写完的结局。
她深吸一口气,边为自己打气边起身继续将提前备好的营养土和肥料倒进一排整齐待命的花盆里。
正干的起劲,一阵门铃声响起,“谁啊?来了,稍等一下。”赫伊站起身,一边拍去手上的泥土,一边跑去打开门。
“阿姨,叔叔?快进来!”
“不进去了,才想起来,刚刚忘记问你的电话了。”时母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哦,好,您记一下。13xxxxxxxx。”
“好,记好了,你这还没忙完啊?”
“嘿嘿,是还有点乱,很快就好了。”她看着一地狼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行,那你收拾吧,我们回去了。”
“叔叔阿姨再见。”
关上门,赫伊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9点多了,她重新走回那一排花盆前,打算尽快做完最后的收尾工作,谁知,门铃又响了起来。
“阿姨?”门外还是时母那张慈祥的脸庞。
“你看我,年纪大了,总是忘事。小赫啊,我是想和你说,我们就住你楼上,3楼,303,有空上去玩。”时母温柔地笑着,和时睿相似的眉眼,让赫伊不禁有些恍神。
“啊,好,好,我空下来就上楼看您和叔叔。”
再次关上门,赫伊用脏兮兮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终于从思念某人的情绪中回过神,她无形中加快了手下的动作,好像害怕再慢一步,那些仅存的脆弱生机就再也救不活了。
初见它们时,枝繁叶茂,一片生机勃勃,把他的公寓装点的好似一个小森林。
再见它们时,枝叶虽稀疏脆弱,可枯败中仍孕育着嫩绿的新芽,昭示着新的生机。
而如今的它们,似乎只能等待奇迹。
徐祥接到赫伊的电话时,既惊讶又无措,他不知道如果赫伊问有关时睿的现状他要怎么回答,可出乎他的意料,赫伊最后只是请求自己在卖掉房子后,把这些没有任何用处的花盆和几近枯死的绿植寄给她。
事实上,从时睿离开的那天起,赫伊尝试过无数次拨打他的电话,可是如果一个人铁了心要藏起来,任你无论如何也是找不到他的。起先她还很难过,后来日子久了,也就接受了。说到底还是自己将他推开的,他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现在,每当赫伊想时睿的时候,就只是输入那一串熟记于心的数字,不再按下通话键,好像这样,就可以短暂的逃避她已经失去他的现实。
所以,她想收集起所有和时睿相关的东西,证明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并不只是她的一场梦。
所以,有了这一排绿植,有了“陌上花开”,有了新的“邻居”。
门铃忽然再次响起,思绪漂浮于外的赫伊本能的一打开门就喊了声阿姨,可是出现在门外的并不是时母或时父,而是文宇,喝醉的文宇,不等赫伊反应过来便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纪文宇。
“咳,咳…你怎么了文宇?”赫伊试图挣脱纪文宇的禁锢,可他却抱的越发紧了。
“小伊,我喜欢你,喜欢你了很久很久。”他的头抵在她肩头,口中喃喃说着,夹杂着浓烈酒气的温热气息自赫伊耳边弥散开来,她的身体不由一颤。
“文宇,你醉了,先放开我好不好?”赫伊双手用力的抵在他胸前,迫切地想要逃离他的怀抱。
“小伊,我没醉,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守护你,好不好?”纪文宇双手用力握着赫伊的肩膀,双眼通红地直直盯着她的眼睛,满含期待。
“对不起…”
一阵沉默后,纪文宇忽然笑了起来。
“呵呵…对不起…呵呵…这么多年,我最怕的就是等来这一句对不起。”他好像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双手无力的松开赫伊,整个人瘫软地跌坐在地上,笑着笑着,脸上竟布满泪水。
“文宇…”赫伊蹲在他旁边,蹙眉思量着如何开口。
“洗…洗手间在哪”纪文宇还没等赫伊想出合适的安慰话语,突然感到心口一阵恶心袭来。
“啊?在那里。”赫伊愣了一下,随即伸手一指,纪文宇有些狼狈地跌跌撞撞爬起来,朝着她指的方向踉跄着跑了过去。
“文宇,你没事吧?”赫伊守在门边,听到里面一阵接着一阵的剧烈呕吐,担心地敲门询问,却没有回应。
十几分钟后,洗手间的门终于开了。纪文宇却忽然一个趔趄跌进站在门口的赫伊怀里,她重心不稳向后退了好几步才艰难扶住他,接着,又有些吃力的将他搀扶着躺在沙发上。
“文宇?文宇?你还好吗?起来喝点水。”赫伊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将刚泡好的蜂蜜水细心喂给他喝。
“小伊,别走。”纪文宇迷糊中拉住她的手,低声呢喃着。
“放心,我不会走的,你累了,好好睡一觉。”赫伊把剩下的半杯水放在茶几上,稍稍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她从卧室里取来一条厚毛毯,轻轻地为纪文宇盖上。一室的狼藉很快被收拾整洁,几盆近乎失了生机的绿植将本就不大的客厅填的越发满满当当,就像赫伊被时睿填满的整颗心,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隔天一早,纪文宇在满室的粥香中醒来。看着并不熟悉的环境,他带着一丝警惕地迅速起身,一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一边又晃了晃仍然昏昏沉沉的头,努力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将脑海中不断闪过的零碎片断拼接起来。
他昨天签了一个很大合同,大到可以让他的工作室更上一层楼。
他应酬的时候喝了很多酒,回家之后便去了赫伊的公寓,想将这个好消息与她分享,可是她却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搬走了。
他回到自己家后,忽然觉得无比烦闷,又自顾自的喝了许多酒,酒精迫使尘封多年的情愫一股脑都跑了出来。他想起父母的催促,想起刚刚成交的大单。他想,或许他应该努力去争取一次,他想,或许他现在已经有了可以守护他的能力。
所以,他找到她的新家,将藏在自己心底近十年的感情告诉了她。
而她,不出意料地拒绝了…
“文宇,你醒啦?怎么样,还难受吗?”熟悉的声音将他的意识从回忆中拉回。
“小伊,我…”纪文宇试图解释,却无从开口。
“是不是饿了?过来喝粥吧。”赫伊如平常一样温柔笑着,看不出一点异常的情绪。
“嗯。”他将毯子放好,走到餐桌,在赫伊对面坐了下来。
“怎么样?”她开口问道,试图缓解正在聚集起来的尴尬气氛。
“啊?什么?”纪文宇大概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粥啊,呵呵。”赫伊笑道。
“哦,挺好的,挺好的。”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呀?”
“我问了晓晓。”
“哦,抱歉啊,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那边是住的不开心吗?”
“当然没有啊。公寓很好,不过不是快要到期了吗我挺喜欢这里的,主要离店近,比较方便。”
“小伊,昨晚,对不起。”纪文宇放下碗筷,神情无比认真地说道。
“昨晚啊…你只是喝醉了,别想了,都过去了。”赫伊抬头看向他,淡淡笑着。
“不,小伊,我是认真的。”
“对不起。”
纪文宇的表情由失落变为释然,他微低着头,轻轻勾了下嘴角,继而又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赫伊,缓缓说道,“不管怎样,我总算说出来了,不只是在喝醉的情况下,清醒时候也试过了。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这些年。”
“文宇…我…”
“行了,我都知道。”他表示理解地笑笑,继续说,“小伊,我想问你个问题。如果我能早一点,在王阳或者时睿之前向你表白,我们会有机会在一起吗?”
“文宇,这世界没有如果。”
“呵呵,我知道了。我们还是朋友吧?”
“当然了,我们会是永远的好朋友。”
纪文宇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脸上浮起一丝浅淡的笑容,随即换了一个话题问道,“你这些枯树是什么情况?留着做标本?还是最近刚流行起来的艺术?我怎么都不知道?”
“啊,这些是…是个挑战。我想看看能不能让它们起死回生。”她说。
纪文宇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度步走到那一排花盆前细细端详,最后以一个内行人的口吻说,“我劝你放弃这个挑战吧还是,八成是活不了了。你喜欢的话,我到时送来几盆好看又好养的。”
“八成吗?真的?”她竟显得异常欢喜。
“嗯,是啊。”文宇一头雾水的点了点头。
“有百分之二十的机会,我想试试。如果你要帮我的话,不如教我怎么样照顾它们才会让生的机率变的更大些。”
“你确定?”
“确定啊。”她答的极肯定。
因为,她一直相信,每一个明天里都藏着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