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洞中一吻1
当日青渊将凝水宫建在此地,是那时踏遍山河、四处游荡时,发现有这样一方清凉天瀑,天瀑内还隐藏着一个交错阔达的溶洞,溶洞内灵气充盈,水珠飞瀑而下声如空灵琴音,又有水雾花香源源而来,十分凝神安眠。
于是青渊便在这溶洞内住下了。
他天生压抑内敛,喜好独居,不愿在众人面前饮酒失态,便时常在洞中饮酒沉睡,常常一睡数年,醒来时不知何年何月,只看见晓风残月,烟波流转不知几许。
数年间,有一次他悠悠转醒,竟然看见了数万道天虹现世于此,弧状虹霓此起彼伏,五彩缤纷,光芒万丈。
天虹之中,隐隐透着一股温暖而和煦的气息,这些气息散落天边,温软如阳光,让他的心如坠暖阳梦境,周身静谧,心神平静,体内气泽也和顺了许多。
在此之前,青渊本是四海为家居无定所,心无所依,但自那日因缘际会看见了天虹现世,便突然想停下来,为自己造一个家。
这便有了凝水宫的出现。
在这以后很多的日子里,他偶尔心绪不宁的时候,便会独自来此,小睡片刻,醒来往往忧思有所排解。
每次在此他都睡得极沉,因此这个习惯他并未让任何人知晓。
此时青渊在溶洞内设好结界,又仰头喝了一口酒,便倒在石床上慢慢闭起眼睛。
脑海中却是难以平静。
这些日子,他来这里的频率高了许多,因此洞内已经积了好多空酒壶了。
他几乎每天都在忖度,如何更好的护住百雀,又如何能让她快乐无忧。
同时,他还要费尽心力,谋划布局,如何凤仪血债血偿,如何重启神族,尊临六界。
可是,思来想去,如今仍然只有一个忍字。
他烦闷的转了个身,听着洞外水珠滴滴坠落在积满白雪的岩口,那声音初始清脆,末了无声,像极了他隐忍的心绪,便又喝了一口酒,就这样躺着,睡了过去。
百雀虽然后半夜才入睡,却起了个大早。
想起除夕将近,要办的事太多,便一早就唤来墨染和霞绯,问了许多以前除夕的旧例,还有青渊的喜好之类,墨染以前并未在浮光殿伺候,所以便要去请青娥来问,霞绯倒是个机灵的,想了许多点子想要除夕夜玩闹一番。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暖炉边商量了好一会后,墨染便已经打着帘子带着青娥进来了。
屋里很暖和,一进门就能闻到悠悠檀香,青娥原以为会看见青渊,却不想只看见百雀穿着一身绿花烟罗衫,下身是一袭月白拽地裙,头发只是散散盘起一个单螺髻,有几缕碎发落在额间。
看见她来了,开朗笑道:“今日雪地难行,难为姐姐专门来一趟。”
青娥忙走过来,似十分兴奋,霞绯赶忙拿来软凳,让她坐下,墨染抽空已经端来一壶热茶和几碟点心,放在暖炉旁。
四人都围在火炉旁,热热闹闹的商量起来。
青娥原本就喜欢热闹,无奈之前凝水宫里一直死气沉沉,现在百雀来了,神君又纵着她,因此青娥极为开心,叽叽喳喳说了不少想法。百雀虽然与她相交不深,但也喜她性情,想到什么就问她什么,青娥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直到正午时分,十堰遣人来叫,百雀才发觉已经聊了大半天,亲自送青娥到门口。
送走了青娥,百雀草草吃了午饭,便伏案在圆桌前,凝神细思起来。
按方才青娥所述,青渊往年虽然喜欢游历六界,但除夕之夜必是要在凝水宫办夜宴的。
而且,宫内夜宴并不宴请旁人,往年不过众人吃一顿饭,便草草结束。
如今可万不能再这样虚度。
霞绯看出她心事,便在旁帮她研磨,然后说道:“不如今年除夕我们可以在浮光殿内的古树上挂满彩灯,大家一起来猜谜,仙子你说可好?”
百雀想了想,摇摇头说:“猜灯谜不够热闹啊,办不好的话,像考试一样。”
霞绯嘟嘟嘴,忽然又想起什么的说:“那不如我们一起为神君献舞如何?仙子上次一舞动天下,我们都没看够。”
百雀听此,倒是沉吟了一下,说:“这主意倒还可行,只是寻常歌舞怕是难以脱俗,怎么着也要想些新花样才行。”
霞绯又低下头,努力想着。
旁边的墨染小声说:“仙子的舞已经是天上地下难再寻的,那我们不如在别的方面想些法子。”
霞绯点点头,又笑起来说:“有了!以往夜宴总在殿内办,歌舞也只在殿内,不免呆板拘束。今年咱们干脆把宴会放在殿外,我们围着炉火吃顿年夜饭,仙子也可在月下楼台之间做舞,宴夜印着月光花影,岂不是比往年要热闹好看!”
百雀和墨染不由都点点头,轻笑出声来。
墨染看看霞绯机灵的样子,说:“只是,凝水宫这么大,要放在哪里呢?”
不等霞绯说话,百雀却已经笑着说:“便放在碧华瀑布旁。那里的竹子与红叶四季不败,又有水雾缭绕,霞光万丈,何况那次天虹现世时曾在那里办过一次,地方也够大。”
墨染和霞绯听此,都点头,似乎很是开心。
霞绯说:“就是那里好!那日天虹突至时还是春日,而如今雪落满地,又别有一番新意。”
墨染想了想,说:“光是跳舞的话,只有宫娥可以参与,其他仙童和护卫难免会失落,不如让十堰带着他们也出个主意,或舞剑或逗乐,总归一年一次,让神君开心一下,你们觉得如何?”
百雀赞同道:“对!十堰和辰星当然也要参与,否则他们多无聊。”
到了第二日,墨染便拿着列出的名单,带着百雀的玉牌去各宫分派任务,再听听大家的意见。
一向清净的凝水宫突然变得十分热闹,宫人们劳作一年,难得能放松一下,自然都十分配合,不到半日,林林总总的意见和想法已经记了两个本子,
十堰是晚上就得了信的,先是大发雷霆,后来看到墨染为他准备的新衣服后,不情不愿的去碧华瀑布那里看方位,商量着怎么摆桌位,怎么布置。
霞绯的点子一个接一个,搞得十堰应接不暇但也无计可施。
而百雀翻了整晚的琴谱,终于找到一首应景的曲子,细细弹来,闭目在脑中排演。
凝水宫热闹翻了天,一众仙童宫婢都忙得乐不可支,竟然无人发觉,青渊已经几日未曾出现了。
这一日,百雀已经编好了舞,领着墨染和霞绯以及几个小的在碧华宫前的阔台上练舞,一群人时而哼唱,时而跳错后叽叽喳喳的笑,倒是十分热闹。
穹光又长大了许多,百雀得了一颗隐身珠,串成珠链佩戴在穹光脖颈,这凝水宫中便只有她能看见穹光。
穹光贪玩好动,早已经不满足于在宫殿里乱跑,如今经常是跑出殿外,在碧华宫四处亭台楼阁花草竹林间玩耍腾飞,倒是自得其乐的很,连百雀也只在晚间睡觉时才看见它扑腾扑腾的飞回来,躺在莲花小床上转着小眼睛看她。
不知不觉教了大半日,月升星移,百雀编的舞步倒都简单飘逸,曲子也节奏明快,因此宫娥们练得并不费劲,短短几次便卓有成效。百雀便遣了她们下去沐浴休息,自己只坐在凉亭内喝茶歇息。
一时间热闹散去,只留下她和墨染静静坐在月下。
墨染递上一方锦帕,说:“仙子且先擦擦汗,坐在这风口上小心着了凉。”
百雀笑着接过,擦擦额角的薄汗。
墨染不知她为何突然情绪有些低落,也不敢多问,便添了茶,悄悄退到她身后不远处。
今日正是十五月圆,冬日里白梅簇簇映着月光,更觉寒意,记得去年,她还陪着师父及众师兄在竹林里点花灯,她记得那些花灯都是她和月心一起做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一盏一盏慢慢闪烁,随风摇曳,星火一路。
只是不到一年而已,她的生活却已经天翻地覆了。
丝丝回忆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百雀站起身来,也不知自己要去何处,只对着跟着的霞绯说:“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霞绯有些担心,但还是止住了脚步。
辰星连夜赶路,终于在雪落之前到了魔都。
此刻的魔都正是人声鼎沸,热闹异常,街道上人流穿梭不息,叫卖声、争吵声、大笑声不绝于耳。街灯、马灯以及家户前挂着的花灯都明亮闪耀,远远而去,像是一条火龙一般,正是一片太平景象。
辰星轻轻落于城楼之上,面色隐在黑纱之后,忽明忽暗。
正预备隐身御风,却被城中的一处喧杂吸引。
六界皆知魔族人多数豪爽不羁,因此魔都市集内总有争执不断,打骂声不绝,但所幸魔族向来没有城府,打完一场气消了也并不记仇,所以辰星并未把多数的街边争斗放在眼中。
之所以能注意到一处,也只是他感受到一丝隐藏极深的仙力。
那股仙力并不是寻常散仙,也绝非低微混杂,而是一股极深厚却难寻的仙力。
辰星定睛看向喧嚣的中央,是一名紫衣女子,戴着极大凤毛风帽,面容看不真切,身形瘦小。此刻她正被一群黑衣大汉围住,远远看去似乎正在争吵着什么,双方皆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开打。
辰星不免哑然。好大的胆子,仙族中人敢这样孤身一人来到魔族已经算是大胆,不想她还敢无端挑起事端?
正思索间,那紫衣女子已然迅捷出手,一掌打在一黑衣壮汉背上,黑衣壮汉痛的弯腰咬牙,无法立起。周围的同伙一时发愣,反应过来后瞬时大喊着扑了上来。顿时场面失控,商贩行人纷纷火速退开。
辰星皱皱眉,知道那些人并不是这女子的对手,转念指尖便隐隐发力,将一支三魂针迅速飞插入她后颈,瞬间便看见她伶俐的掌风顿了一顿,围攻众人看她如此纷纷转守为攻,一时间倒是相持起来。
辰星见那女子的速度越来越慢,仙力也散了差不多,不由有些畅快,看好戏般站在城墙上看,果然没过多久她已不能支撑,双臂和后背皆受了刀伤,衣襟处鲜红一片朵朵似晕开的红霞。
突然,似乎感到了他的注视,女子在躲避的同时抬眼看到站在城墙上的他。
就一瞬间,他看见她那双漆黑幽蓝的眸子,那双眸子一闪而过,似乎夹杂着期盼和无助。
辰星看着她亮若星辰的眸子,心里突然有些烦闷。
一个大男人背后算计一个女人,确实不是什么光彩事。
看到她已然支持不住,被那群黑衣人逼入死角。
本来仙族中人来到魔族境地,法力就只能发挥三成,又受了三魂针,能打赢才怪。
总不能看着这她死在这里吧?
辰星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总之在她被抓住之前的一秒,他霍然越下城墙,展臂腾空呼啸着飞向她,利落的落在她面前,挡住她。那群人直直看着突然出现的天外来客,正想继续打,带头的却看见了辰星手中的剑,一时连忙呵住,似乎不敢相信的摇了摇头,随后大喊一句“都别打了!撤!”便慌忙带着人走了。
一群人呼啸而去,街上瞬间便安静下来。
辰星没想到还没打就赢了,不觉有些失笑,便抬脚想走。
不想有一双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袍,一声清冷却诺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可是我仙族中人吗?”
辰星哑然,想起自己来的仓促,竟然并未幻回魔身,明白了为何她会向他求救。
真是讽刺。
他没有回头,语气染上寒冰般答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此地不宜久留,还望姑娘早些离开。”
说完,他便走了,脚步匆忙,似乎一刻都不愿久留。
紫衣女子却还是怔怔望着他的背影,良久没有离开。
夜凉如水。
百雀一人踱步在碧华宫内,只觉得凉风习习,吹的人灵台清醒。
不知不觉走到碧华瀑布旁边,冬日的瀑布前挂着条条冰柱,形状各异,千奇百怪,流水声潺潺,在这静夜中越发寂静。
十堰和墨染办事倒是得力,瀑布前的丛丛树木上都已经装点了花叶灯火,一串一串的荡在空中,累累可爱。
瀑布正下方的空地上搭了极大的戏台子,戏台中央是一方圆形的空槽,里面引了一汪泉水,又做了机巧机关,水柱喷涌而出数丈高,落下时又如细雨绵绵飘散而下。瀑布由上而下皆铺满暖黄色的花灯,谭中水面上朵朵青荷含苞待放,莲叶脉脉,花香阵阵。
百雀蹲下身,伸手如莲池,指尖凉凉的。
她发着呆,想着紫竹林里的人和事,突然腰间的离玥闪烁起来,无头绪的不停晃动。
百雀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细想,玉玦便突然发力向着瀑布飞去,她整个人都被拖住,一阵电光火石后,扑通一声,她呲牙咧嘴的掉进了一个漆黑的洞里。
洞内虽然漆黑一片,却难得的温度舒适,不由让人心神安定。
百雀爬起身来,想起那日月心将灵均送她的凤尾珠连同穹光一起带了来交给她,想起这珠偏巧有夜光之效,便从乾坤袋中取出,放在手心,顿时周围景色悉数展现。
这洞内有一方清潭,谭中有一天然形成的石台,石面成乳白色透着水雾。
百雀细细听着周遭的声音,除了叮咚的流水声外,似乎还其他的声响。百雀有些犹疑,便捧着珠子继续往石台处走。趟过潭水,方看见石台上别有洞天,竟然摆着密密麻麻大小不一数坛好酒,地下的酒坛已经空了大半,剩下的都用法力封着,顺着零落的酒坛看去,是一张白玉床,白玉床上枕塌凌乱,月白窗幔微遮,隐约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
百雀只觉得一阵心慌。
这溶洞本就稀奇,这洞内竟然有人!
好奇心瞬间被挑起,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性,还来不及劝自己,她的手已经伸向床幔了。
一点一点,极轻极轻的,她拉开繁杂帷幔,屏住呼吸,抬起脚尖,缓缓望去,终于看见青渊正紧闭双眼,披头散发,衣襟凌乱的斜躺在床上。
百雀惊的几乎要叫出声,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青渊睡得很沉,眉头微微皱着,脸上一片潮红,长袍已经半褪,天青色衣襟松松垮垮的垂着,常常束的一丝不苟的头发都散落下来,与素白腰带缠绕在一起。
百雀平复了许久的心绪才冷静下来。
看他似乎睡得仓促,连靴子都为脱下,一时不由蹲下身将他的靴子褪下,又看见他并未盖被,便又将锦被拉开给他盖好。
做完这些,就坐在床边细细看他。
除了那日在神罚虚境,她还未有这样的机会细细看他。他沉睡的模样很少见,又都是不一样的。第一次见他昏睡,他似乎被噩梦所扰,一直在呓语挣扎。而这次见他沉睡,确是没有防备一般,放松如孩童。
百雀不由笑,不知为何,她的手向不受控制般,伸手抚向他的眉间,想抚平他的眉头,却不想他似乎感受到什么一般,头微微靠向她的左手,轻轻的蹭了一下,嘴角微翘,似婴儿般圈住,然后低哼委屈的问:“别走,你何时,才能知道我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