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陈溪往事
在去往陈溪村的路上。
戚暮雪把她自己和红砂是怎么相遇的, 给大家简要说了一下。
她当初是追踪一个左道修士来到的柳渡镇,在这边将其斩杀之后,乘船离去时, 却偶然发现了点东西。
当时正值深夜,她看到一名鱼祟浑身血气的沉入江水。
她乍一看这情景,自然以为是妖祟作乱,犯了杀孽,便欲要追上去抓住她。
结果却发现, 那妖祟在黄松岭这段, 还有一大批成精妖祟汇合。
她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柳渡镇如此荒僻之地,怎么可能有聚集如此之多的成精妖祟?
尤其这些妖祟还明显地血脉十分浅薄, 究竟如何拥有的灵智尚不好说?
所以, 她就不动声色地暗中跟踪了上去。
而等她追踪进那礁石洞, 看见了那石台结界上的剑, 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太对。
所以,立刻传信回了凌山剑宗。
却也因为这传信,被石台中的妖魔发现了踪迹。
那妖魔当时尚且虚弱,无法亲自动手,只能费力用魔索气将她困住后,便吩咐红砂杀了她。
戚暮雪本以为自己死路一条, 却没想到那名叫红砂的女妖祟, 居然阳奉阴违,暗地里保下了她的性命, 只是将她藏在了一个秘密石洞里。
在她被困住的这些天里,红砂偶尔也会去看她。
戚暮雪于是陆续知道,红砂之所以投靠那妖魔, 是为了报仇。
可戚暮雪心里清楚,红砂绝对是被利用欺骗了,妖魔怎么可能那么好心?
她劝阻过数次,但红砂早已被被仇恨蒙蔽心智,完全听不进去她的话,最后就干脆再也不来看她了。
一直到昨日,俞落尘等人将戚暮雪救出来,她才又再次遇见红砂。
……
俞落尘想到陈溪村中,那些女人畸形的生存现状,又想到他们最初遇到红砂时,正是在陈溪村中。
果然,待几人赶到陈溪村时,却只见一片血气冲天、火海滔天。
火海之外,是神情冷漠的红砂,和一帮昏迷过去的妇人、孩子。
俞落尘眯了眯眼。
戚暮雪则惊诧地看着她,“红砂,这……是你做的……”
红砂转过身,看着戚暮雪,语气十分轻松地道了一声,“暮雪姐姐,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说完,她又看向俞落尘,平静道,“蔡家的凶案都是我做下的,这里也是我做的,我已经散去了全身灵力,过不久就会魂飞魄散了。”
戚暮雪喃喃道,“你这是为什么?”
红砂轻轻叹一口气,柔声道,“暮雪姐姐,我是不是还没有跟你说过我的故事?”
红砂的确是这陈溪村人。
就是当初,俞落尘和澹台明镜去陈溪村时,她潜藏的那户名叫陈大河的人家的闺女。
虽然是个女孩,但红砂因为母亲连生四个兄长,最后才得了她,故而比起其他农村女孩,她的日子过得还算幸福,除了农忙时基本不需下地上山,每日只用忙碌家中洒扫活计。
家中虽贫穷,但却也算和乐。
而这一切,从蔡家在附近黄松岭上开了一个辰砂矿之后,就都被改变了。
原来柳渡镇中虽也产辰砂,但只是尔尔,并不是如今这般远近闻名。
直到蔡大户学艺回乡,不知从何处听说,在炼制辰砂时,加入女子之葵水,会大大提高质量。
于是,蔡家在陈溪村中秘密收购女子葵水。
巴掌大的小瓷瓶,装满一瓶女子葵水便可得到二两银子。
刚开始大家只以为是天方夜谭。
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坐在家里就能捡银子。
而且,这事其实说来也尴尬地很,会伤了自家未出阁女孩的名声。
但等村里有个不甘寂寞的混子,名为陈二狗,有一日,他拿装了自家未出阁妹妹葵水的瓷瓶去了辰砂矿,结果,当天居然真带着二两银子回来了。
对此,村人们虽震惊且讶异,但更多的是嘲讽讥笑,说这陈二狗不做人,这样一来,他妹子以后还有哪家清白人家愿意要。
那陈二狗却冷笑一声,不以为意,拿着银子买了酒肉,逍遥了大半个月。
不过很快,银子花光。
然后,到了第二个月,他就又去了一趟辰砂矿。
随即,又成功带回了银子。
之后的几个月,那陈二狗皆是如此度过……
只要每月去一趟不远处的朱山,便可以每日啥事不做,但却能一直酒肉逍遥。
渐渐地,与那混子陈二狗相熟的几户人家,也慢慢琢磨打听了起来。
很快,村里酒肉的香味,也从那几户人家的烟囱里飘了出来。
陈溪村里人面上鄙视的人家多了几户,但私下里是怎么想的,却没有人知道。
红砂家里始终没有加入酒肉的行列。
直到某一日,大哥回家蒙头大哭了一顿。
原来是之前隔壁村中一直跟他眉来眼去的那个姑娘,嫁给了他们陈溪村里的二混子,
那二混子,是父母的老来子,家里生了五个姐姐,才终于生了他,于是打小被父母惯得不成样子,成日惹鸡逗狗,跟陈二狗子一样惹人厌。
早已说亲多年,但四里八村,哪户人家的女儿也不愿嫁给他、
但是这回,他跟着陈二狗子去了一趟黄松岭朱砂矿。
他有五个姐姐,而且都还没有出阁,全被留在了家里干活。
因此,他家一个月就能拿回十两银子。
几个月下来,已经攒了五十两,这回娶妻的聘礼就给了二十两,那隔壁村姑娘的父母,一见到如此大手笔的银子,就立刻同意了婚事。
听到这番话,红砂父母兄弟的神色都变了变,却什么也没说……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渐渐得,村里几乎所有人家烟囱中都飘出了酒肉香味,许多原本以为会打一辈子光棍的人家,也开始娶妻。
田里、地里干活的农家人,越来越少。
而村口大榕树下,却几乎每个白天都能看到一帮喝茶吹牛的大老爷们,果皮瓜壳堆了一地。
像红砂家这样,每日下地辛勤农耕的,反而成了异类。
又一天,红砂的爹在地里干活,直接累晕了过去。
邻居们闲适的喝着茶磕着瓜子,看到他们匆忙抬着老人回家的身影,发出了一声冷笑。
“有福不会享,活该……”
“假模做样的干什么啊?”
“噢哟,就她家疼女儿,可这女儿不还是要下地,晒得黑不溜秋,我们家彩霞、晚霞现在不知道过得多舒服呢,我待会回去就去给她们煮红枣鸡汤,她们可爱喝这个了!”
“是啊,还是你有福,两个儿子三个女儿……马上家里要起房子了吧?”
“哎,当初我前两胎连着生彩霞、晚霞的时候,我婆婆那脸色可真是给我吓死了,现在这境况谁能知道呢……”说着,那妇女“咯咯咯”地得意笑出了声。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笑声……传到了红砂家种,格外的刺耳。
……
“然后呢?”
俞落尘问道。
他是举世皆知的落尘公子,他风采过人、身份高贵,却眼神天真,用最诚挚的表情,轻易问着最简单残忍的话。
红砂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比她记忆中,村里那几个妇女的笑声还要肆意、还要刺耳……
“然后……然后还用说吗?”她眼神放空。
“去县里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爹爹终年劳累,损耗太过,必须得要用补药细心将养,不可再做重活,否则活不过两年了,而那补药每个月就得要二两银子……呵呵……”
“二两银子,恰好是二两银子,你说巧不巧?”红砂笑得癫狂。
接下来的事,自不必再说。
向来坚强的红砂她娘跪在女儿面前,求她救救自己的亲爹,甚至说什么,如果不是她自己年龄大了,她自己肯定愿意的,她没法子啊……
红砂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底很凉,整个人都很凉。
但她却没能拒绝。
只是每月自然产生的葵水就能救人,她能拒绝吗,她又忍心拒绝吗?
很快,红砂家里飘起了难闻的中药味。
虽然不同于村里其他家的酒肉香味,但其实在本质上,并无任何区别。
红砂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
可是,谁能料到,这一切只是个开始罢了……
女子葵水终究污秽,以此炼辰砂,而辰砂将来是要入丹药的,蔡家朱砂矿上的炼制之法自然不好声张,不然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家道长,必然不会再光顾他们这里,甚至一怒之下会直接杀人泄愤。
而且,陈溪村中人也怕此事传了出去,会有旁村人跟他们抢生意。
于是,这桩买卖是在就只有蔡家和陈溪村中人知晓。
而随着上品辰砂的需求量越来越大,
随着陈溪村人越来越懒惰的生活作息,习惯了衣来伸手的他们,每个月仅二两的银子,也终究不能使他们满足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村里的赤脚大夫研究出了一种活血开宫的药,能够让女子每月经血量大大增加,来潮时间增长,甚至每个月能来三次、四次……大半时间都不得闲。
而这次,红砂是第一批用上那药的人。
毕竟爹爹已经累病了,不能干活了,因此分配到家中每个人头上的活计都变多了,那长久这般辛苦下去,娘和哥哥万一也累坏了怎么办?
“反正女人总是要痛的,每个月都要流血的,这是女人的宿命。”
“现在,我只是再多痛几天,就能让家中境况好起来,就能让兄长爹娘不必下地辛劳,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红砂轻笑着,重复着当初自己爹娘和兄长劝告自己的话语,脸上说不出的扭曲悲戚。
当然,红砂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陈溪村里几乎所有未出阁的女孩儿,都用上了那药。
毕竟前些年,村里生了的女孩儿,多被扔到碧江中溺死了。
现在各家里能养大成人的女孩子终究很少,大多数人家,每个月仅能拿到二两银子。
但这对现在的陈溪村人来说,哪里能满足?
家里儿子要成亲、家里要起新房子、家里孙子要上学堂,这些哪个不要银子,哪个不是一笔大花费……
这些东西,以前村里人不敢想,但现在明明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又哪里能放弃?
以前村里谁家生了女儿,母亲都要暗自啼哭,爹爹和爷奶更是脸色黑沉,而现在,完全不会了……
家家都是欢声笑语。
村口陈溪大河里,女婴的尸骨几乎再也见不着了。
等女儿长成了,也不再似前些年,巴不得这些赔钱货赶紧出阁,现在是能留多久留多久。
哪怕那些女孩哭着求着想离开,也是不能了……
只是,人的血泪总有极限,再想留终究也留不得多少年……
男子都常说一滴精一滴血。
而陈溪村这些女孩子,流得那才是真正的血啊……
原本大家生活虽贫瘠,但大多数女子也都在三十岁之后,方才闭经。
而陈溪村的女孩儿,因为用了那催经的药物,每月要来潮三次、甚至四次,终日不得停,而且……量比一般情况下更多。
于是,她们大多数人到了二十来岁,就会闭经,并且开始疾速衰老,鬓生白发,如同老妪。
不仅如此,闭经了的女子,自然也就没有了生育能力。
所以此时,在家里人榨干了她们的价值后,终于打算让他们出嫁了,可是在这无后为大思想根深蒂固的村寨里,她们是无论如何也嫁不出去了……
她们只能呆在依旧呆在这个家里。
而曾经常年累月,大半时间只能躺在床上忍受来潮苦痛的女孩们,早已经被耗干了心血、熬坏了身子。
这会的她们,不说能帮家里干活,甚至连下床走路都困难。
那既不能每月再换银子,也干不了活,自然便只是个被养着的闲人罢了。
爹娘兄弟们自此一改往日和善脸色,再没了任何补药和优待,甚至一点小事,便对她们动辄打骂,冷嘲热讽。
有那更心狠的,则是干脆把这些女子卖到县城最低贱的暗娼胡同里,赚个最后一笔;或者是直接把人用草席裹住,往村口的陈溪大河里一扔了事,茫茫河水很快便能带走一切。
没在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溺死,在活了几十年后,被敲骨吸髓后,再回到原本的结局,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哭泣……
俞落尘听到这里,脸上依旧漠然不动。
但握着长剑的手剧烈颤抖,恨不得即刻转身返回陈溪村,将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拉起来再上上下下重新杀个痛快。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握住了他。
澹台明镜漂亮的桃花眼微眯,嘴角朝他轻轻弯着。
俞落尘深吸口气,耐心听着红砂继续往下说。
“你很生气啊,可是这还不够啊,他们还做了更过分的,你知道吗?”
红砂歪着头看向怒意满满的俞落尘,表情既愤怒又茫然,显得极其扭曲,“他们不知从哪里得了一种补药,从小给家里的小女娃娃吃,这样一来,那些小妹妹们就都全被养得过分白胖,然后呢,到了八九岁……八岁你知道吗,八岁她们就能够初次来经了……”
“哈哈哈,哈哈哈,而那些小女娃娃却什么也不明白,她们只得意自己从小就比家里哥哥弟弟吃得好,于是,每天可开心可高兴了,她们之间居然还会相互攀比,攀比谁家的爹娘更好、更疼她们呢,你说这像不像个笑话,像不像个笑话……”
俞落尘想起最初到陈溪村时,就很奇怪为什么几乎每个女孩子都长得过分肥胖,原来真相居然是这样。
呵呵,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养胖后再当猪宰,荒诞又现实……
到此,戚暮雪胸中也只剩滔天怒气。
在修仙界,她也见过诸多男女不平之事,不少豢养女性炉鼎之事。
但修炼一道,终究要凭天赋和修为说话,修为和天赋降临时,是不分男女的,每个人都得到了均等的机会。
而且修士也大都寿命悠长,自然也不会如凡人这般过分在意后代传承,因此男女之别尚且未有如此不堪。
可这小小凡间,这一帮看似柔弱不堪的凡人,她一直以来用心保护的凡人,竟能将女子吞吃如此,简直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就在这时,红砂又开口了。
“还不止呢……”她抚摸着脸上的伤痕,轻轻嗤笑道,“……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知道我为什么非杀蔡家那么多儿子不可吗?”
红砂又慢慢讲述了起来。
就算村里的他们已经弄出了催经药,也弄出了让女孩儿提前长成的大补药,但……还是不够。
人的欲望如何能被轻易满足?
得到了许多,就想要更多。
陈溪村家中的女孩儿已经全部祸害了,现在立刻再生养也来不及了,该怎么办呢?
于是,村里干起了拐卖人口的无本生意……
陈溪村中,每家每户都有地窖,里面关着他们从外面拐卖来的女孩儿,做她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血牛。
由于陈溪村往外只有一条陈溪大河水路,大河之前又有蔡家黄松岭这个天然屏障,而村里更是家家相护,那些女孩儿只要被拐进来了,就绝对出不去。
红砂家中有四个兄长,人手充足,拐卖这事做得最是顺当。
甚至后来居上,成了陈溪村里最富的人家,比村长还要强上不少。
红砂在二十五岁那年就闭经了。
或许是仅存的亲情,或许是为了其他原因,红砂的爹娘在她闭经之后,并没有将她卖掉,也没有将她扔出去自生自灭,而是在地窖旁边弄了个柴房给她住,让她每日负责地窖中那些女孩的膳食,同时监视着她们,让她们不要闹出什么意外。
红砂懵懵懂懂地听了应了。
日子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过着。
她记得那天,几位兄长出门又绑了几个女孩儿回来。
其中,有一个小女孩名字叫红意,性格很是活泼,更巧的是,她长得跟红砂年幼时,也有几分相像。
突然,看着这花一样的女孩儿,看着那暗无天日的地窖,想到这个女孩肉眼可见的未来,红砂心里有一簇火花在燃烧。
她想做些什么……
她已经毁了,但是这个名字里跟她很像的,长得相像的女孩,不能跟她一样,或许她可以代替自己再活一次……
这些年苦不堪言的经历,养成了红砂极能忍耐的性子。
为了心中的计划,她准备了很多,也准备了很久。
大约是半年后,红砂大哥家的小侄子满月礼,办得很是热闹盛大,几乎全村的所有人家都请了来喝酒。
匆忙间,她伸手把她娘腰间的钥匙取了下来。
等到半夜,所有人喝得东倒西歪回家后,她放走了那些人。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只是不料在过黄松岭时,那晚蔡大户和他几个儿子临时有事,巡查完矿坑后,回家比平日晚了一点,只是晚了一点,却正好跟她们这帮人碰个正着。
她和那些女孩子拼命哀求,求蔡大户等人放她们一条生路,可是没用。
蔡家人怎么可能放走那些女孩子,那岂不是就意味着辰砂炼制的秘密会被泄露出去,他们可不敢被青城剑派知道。
后来……后来那些女孩就全都被抓了回去。
她们被狠狠打了一顿,打断了双腿,刺瞎了双眼,无论如何再也没有办法逃跑了。
而红砂,则被亲兄长按在冰冷的江水里淹死了。
死后,她不知为何,却并没有入地府投胎。
魂魄整日在寒江里游荡,直到某一日,她被什么吸引,来到了礁石洞处,看见了那柄黑剑,也遇见了那位大妖魔。
但是,当时,她只是个一辈子最远只去过柳渡镇的农家姑娘。
不懂‘诛我’剑,更不知大魔意味着什么……
浑浑噩噩中,那大魔问她:“可愿奉他为主,可愿复仇,可愿帮助那些可怜的女孩儿?”
那时,她心里的恨意滔天,她当然是愿意的。
于是,在那大魔的帮助下,她学会了鬼魂修炼之法,学会了如何附身水中鱼类,如此便可修成妖祟之身,方便行事。
修炼一段时间之后,她已经可以正常行动。
于是,她开始复仇,她最恨的便是陈溪村中那些男人,其次便是蔡家。
她不着急,她一个一个来。
她先要蔡家受尽苦处,要他子孙断绝,要他们终日活在惶恐中,所以她慢慢地折磨蔡家,每天杀蔡大户一个儿子。
只是后来快结束的时候,蔡家的事被俞落尘几人破坏。
她无奈之下,就打算尽快去杀死陈溪村的人了事,却没想到又被俞落尘他们追上,事情就此耽搁下来。
不过,现在总算还是做完了……
红砂万事一身轻的笑了一声。
俞落尘几人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什么也没用。
这世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
只是此时,他们没说话,红砂却又痛苦地流出了几行清泪,“可是,我还是做错了事,我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昨日事后,她去江底下看到的那些鲜血与胚胎。
虽不是她亲手造成,但与亲手无异……
正是因为前段时间,她在那大妖魔的吩咐下,联系上了那两个面具人,所以才造成了这一切。
“我还把仇人当恩人……”
她现在已经清楚知道自己被骗了。
知道了那大魔根本不是来帮助她的,甚至可以说自己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为她这所谓的主人而起。
其实女子葵水并不能提炼朱砂。
只是她这所谓大魔主人,需要大量女子纯阴葵水来污秽石台上的封印,所以,在蔡家给他送上一份葵水后,他就稍稍释放一丝魔气出来,帮忙提升朱砂品质,以此来误导所有人。
也正是大魔和蔡家这种供求关系,造就了陈溪村女人难以想象的苦难。
而她居然奉这样的东西为主,被他驱使利用,还因此害死了那么多人。
如果……如果这次不是俞落尘他们恰好在这里,这整个柳渡镇,甚至这人世间,还会因此死伤多少,她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
俞落尘看着眼前流泪痛哭的女孩儿,也不禁微微眨了眨眼。
真讨厌,这个天了,怎么还有杨絮么……
人世间有多少苦难,却都被这少女生前生后的碰上。
生前被父母兄弟敲骨吸髓地榨干,死后又认贼做恩人,被始作俑者欺骗利用。
有些人活着就很不容易,有些人甚至连死亡也不得安宁。
澹台明镜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把这个一米九的大救世主抱进怀里,像个孩子一样。
红砂穿着一身红衣,身形单薄,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这仿佛就是她的一生,她全部的命运。
戚暮雪看着她这副模样,却意外地平静道,“我会带这些幸存的人去明月谷,会好好安置她们。”
明月谷是依附凌山剑宗的一个三流势力,跟俗世间离得很近,谷里多半收一些孤儿做弟子。
红砂点点头,“谢谢暮雪姐姐。”
她嗓音轻地吓人,仿佛下一刻就要化成一缕烟消散。
而事实上,下一刻,她也真的就消散了,魂飞魄散,三界轮回,再也没有这个灵魂的存在。
……
许久之后,大家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大家离开陈溪村,又去了一趟江底结界,回到柳渡镇上后。
叶岁欢突然从储物袋里掏出两件东西,道,“先前红砂姑娘说到她去联系那两面具人,我想起之前从他们的尸体上,找到了这个东西,应该是身份证明。”
俞落尘这时已经恢复救世主的装模作样,接过看了一眼,“星十三、星十四,看来是个秘密组织。”
“还有这个……”叶岁欢又掏出一件玉质符器。
“这是我们叶家制造的传音牌。”他眨了眨眼,有些神神叨叨道,“我利用特殊手法翻看了一下,这两个家伙似乎还有同党,他们在通讯上和人约好了,等柳渡镇这边的事处理完,五月初五端午那日,要在临江城集合,一起干什么大事?”
俞落尘想起剑魔最后离去前,跟他说的话。
“除了柳渡镇外,这片大陆还另有四处极为重要的封魔之所,吾能感应到,有一处的封印已经被完全打开了,但不知为何,却至今都没被处理?”
“还有,那些与魔族勾连的人不会轻易放弃,接下来其他尚完好的封印,肯定也会陆陆续续出现问题,你一定要多多留意!”
按照这说法,这帮面具人所在的组织,大概率就是与魔族勾连的……
那么,他们即将要在临江城搞的大事,就算不是另一处封印,但肯定也跟魔族相关……
想罢,俞落尘坚定道,“既然如此,那说不得我们也要去临江城一趟了。”
众人耸了耸肩,纷纷点头。
少年热血。
既然知道有人要搞事,又偏偏被他们知道了,不阻止怎么可以?
戚暮雪也一扫伤心姿态,突然道,“临江城啊,那也算是洛河王氏的地盘吧,说实话,我也很想去呢……”
戚层云看了自家姐姐一眼,冷酷无情吐槽道,“你去了也没用,别想太多了。”
戚暮雪白他一眼,不说话了,气呼呼转身就走。
俞落尘看温柔的师妹难得如此,颇有些好奇道,“师妹怎么了?”
戚层云翻个白眼,“王家啊……”
俞落尘还是奇怪,“王家怎么了?”
“你倒真是活在异世仙境里。”叶岁欢轻笑一声,摇了摇手上低调奢华的折扇道,“王家没有怎么,也不算什么,尤其在沈家主脉被灭门之后,王家就成为垫底的一流势力了,但是,王家却有一个小姑娘……”
“所以,不止你师妹,天下所有女孩儿听到王家,都要不自觉别扭一阵,”想着,叶岁欢又施施然补充了一句,“当然,天下间的男人其实应该更加别扭,不过,因为已经有你这个天怒人怨的存在了,男人们这辈子早注定只能瞎几把过了,所以,已经无所谓了……”
听他说到这里,俞落尘立时明白了原委。
那位传说中的王家小姑娘……
他也很好奇。
这是难得和落尘公子的名字,经常放在一起提到的人。
见此,澹台明镜眼神不善地撇了他一眼。
俞落尘心头一紧,生出莫名的直觉,立刻正了神色道,“不过,在去临江城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戚层云也冷笑一声,“是啊,我们的宗门任务还没交接结束呢?”
……
柳渡镇镇中,蔡府朱红色的大门直接被一脚踹开。
布置豪华的大厅里,蔡大户瑟瑟发抖地看着眼前几个凶神恶煞的人。
“几……几位仙长……”
当初来蔡家时,完全是戚层云一力沟通的,所以此时还是他打头阵。
戚层云一脸冷色,拎着蔡大户的领子,指着投影石上被大火吞噬的陈溪村,问道,“知道这些人是为什么死的吗?”
蔡大户肥胖的脸上,沁出一层厚厚汗珠,却坚定地摇着头道,“这……这老朽怎么知道…”
“还敢撒谎!”
戚层云虽然年龄在几人中最小,但平日气势性格却是最冷漠凌厉、嫉恶如仇,此时,他真正生了气,浑身剑势环绕,看着尤为的迫人,如同杀戮童子一般。
“没有……没有,老朽真的不知你们在说什么?”蔡大户却始终抵死不认。
话毕,戚层云冷笑着扔下一具尸体。
“那这人,你应该认识吧?”
“五儿……”蔡大户变了神色,凄声叫道,“我的五儿……”
这是他仅存的两个儿子之一了?
前日,蔡五郎到黄松岭巡视,结果一去不回之后,他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此时真正看到尸体,又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被愤怒冲昏头脑,冲着戚层云质问道,“你们不是仙长吗,你们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
戚层云一脚将他踹个跟斗,冷冷道,“你还敢冲我吼,你儿子会死,完全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辰砂是怎么练出来的,你还当谁不知道吗,或者要我直接去向清城剑派通告一声,让他们派人来看!”
“不要……不,你……你们不可以……”
蔡大户霎时脸色大变。
若是青城剑派得知他们用那种东西炼朱砂,且不说以后的生意还做不做,说不得会怎么对他们……
他肥厚的嘴唇张张合合,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话,狡辩道,
“老朽我可没拿刀剑逼迫他们,是陈溪村人他们自己想要银子,贪心不足啊……”
闻言,不待戚层云再发怒揍人,叶岁欢便冷笑道,“你自然没有逼迫,但你以为你这样便可置身事外?没有买卖,便没有罪恶,这事……你们凡人不是最了解的吗?”
澹台明镜也轻轻笑了笑,“你曾是修道中人,知晓因果牵扯之理,以为所有恶事不经自己之手,便不会被冤孽缠身吗?呵呵,你却不知,上天自有衡量,你儿子死绝了,或许这就是报应呢……”
听到这里,蔡大户身子抖了抖,表情极为难看起来,不知是后悔还是其他。
而在这时,俞落尘又火上浇油道,“上天若不衡量,便由我来衡量。”。
顿时,蔡大户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色厉内荏道,“你……你们这般做事,以后谁还敢委托你凌山剑宗?还有,你……你堂堂落尘公子,行事怎么能这般不讲章法?你不怕我把这事说出去,让你声名受损?”
柳渡镇上先前发生的一切,蔡大户也有所耳闻,此刻已知这所谓的跟班,其实是天下闻名的落尘公子。
而这样的大人物,自然最在乎名声,跟他不一样。
不过,他这话一出,俞落尘还没有什么反应。
澹台明镜周遭气压却猛地一降。
漂亮的桃花眼危险眯起,衣袍轻摆,两袖之间一道清风起,而后蔡大户便被直接平地砸飞了起来,满嘴血水囫囵,牙齿估计都掉了不少。
“若是不会说话,以后便都不要开口了吧!”澹台明镜的嗓音,似是掺了极北冰原下终年不化的冻层。
戚层云和叶岁欢,不约而同下意识偷瞄了了一眼他,并且开始暗自反省,自己平日应该没说什么对俞落尘不利的话吧?
救世主大人则是感动地看了一眼道侣,今天好像又吃到软饭了呢……
不过,下一刻,救世主便也带上寒霜面具,对着蔡大户道,
“我凌山剑宗从来也不靠委托过日子,行事做人更不需他人置喙,只问手中一柄长剑,所以,今日我必杀你!”
戚层云也在一旁冷笑道,“你既然知道落尘公子,难道不知我大师兄在世人心中何等地位?别说今日杀你,就是直接杀你全家又如何?世人也只会拍手称快,只会怀疑你全家是否和魔族有勾结……”
“饶了我吧啊,饶了我吧,几位仙长……”
见俞落尘如此疾言厉色、分毫不让,蔡大户终于不再嘴硬,一路跪爬过来,想要抱住他的脚,满嘴漏风地哀求痛哭道:“几……几位仙长,你们饶了我吧,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死了十几个儿子了,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吧,让我和幼子安生过完剩下日子,我……我定有厚报……”
闻言,戚层云更加愤怒:“我们放过你,你当初放过那些女子了吗,还厚报,呵,你以为我们是谁,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在打发谁呢?”
“更别说,现在这一切本就不是你该得的,你所赚得每一分每一厘上面,都浸满了陈溪村女子的血泪……”
戚层云生性冷漠,为人又高傲,难得说这么多话,却每一句都是压抑已久的愤怒。
说完这些,他平静地冷笑一声,“好了,最后一句,你可以上路了。”
闻言,蔡大户蓦然抬起头,肥胖的脸惊恐的仿佛压平的肉包子,张嘴想说什么………
然而下一刻,脖颈便出现一道清晰血线,随后血水飞迸,臃肿的身躯直直倒了下去。
俞落尘看了师弟一眼。
戚层云别扭道,“看什么看,委托人是我杀的,跟你落尘公子没关系。”
“好剑法。”俞落尘平静称赞道,跟在山洞中杀那个面具人一般干脆。
澹台明镜也点头道,“人榜二十四是一年前的排名,接下来榜单更新的话,师弟的排名一定会往前挪一挪。”
戚层云却不怎么高兴,“杀这种人,脏了我凌山的剑。”
……
几人从蔡府出门。
一路往江边码头行去,又经过那先前来时暂住的临水酒楼。
叶岁欢看着那棵窗边的大柳树,摆摆手,“再见了。”
其他人也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俞落尘此刻阴霾尽去,颇向往道,“不知临江城有什么,会不会结识新朋友……”
叶岁欢不屑道,“就算有,肯定也比不上我……不过,这世上本身又有几人能比得上我呢?”
戚层云冷笑一声,“只会说大话。”
叶岁欢也不惯着他,立刻开始一番唇枪舌战。
而此时,几百里之外的临江城外。
一座破旧土地庙中。
一银杉面具人看着手中闪烁的令牌,嗓音粗哑道,“星十三、十四都出事了。”
“柳渡镇那么个荒芜地方,那么简单的任务也能闹出差错,果然是下位的就是废物。”说话这人,腰间俨然也挂着一枚令牌,上面是篆体的星五。
“他们死不足惜,但是误了大事,害魔主的计划就此夭折,才是万死难赎。”
“这么说,死倒还真是便宜他们了,否则回去之后,才是生不如死,想死都死不成了。 ”星三顿了顿道。
“哼,不管他们了,我们这边的事务必要办好,千万不能再出差错,老大也该回来了吧……”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