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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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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寄月听了直皱眉, 她总觉得荀简贞似乎对她与荀引鹤误会许多,她道:“什么余地?我与你二叔之间并没有什么互相隐瞒,不能见人的东西。”

    荀简贞道:“既然如此,二婶衣食无忧的, 为何还要私卖连环画挣钱?”

    江寄月道:“你们出阁前有嫁妆做资本, 我没有嫁妆, 自然该有别的依仗,我不过是借此告诉你二叔, 我并非除他不可, 若有一日他欺我辱我, 我不需要为了生计忍气吞声, 而可以随时离开荀府。这样的事,你二叔也是知道的, 他敬重我,并未表示过任何的反对与不解,缘何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我们夫妻离心的证据?”

    荀简贞有些意外。

    江寄月道:“我愿意帮助郗氏,是我看她可怜, 可是兹事体大,好好一个活人,竟然在我们荀府消失不见,接下去我们需要面对的郗家的责问, 官府的排查, 这些, 你都能应付吗?你能自信以你的本事可以布置得天衣无缝, 欺瞒过官府吗?若是最后查出来, 郗氏的失踪与我们相关, 你又要置你二叔于何境地?昨天他才为了我得罪过郗家母女,朝堂上又是这个形势,他要是被捏住了把柄,朝局会遭遇多少的动荡变化,你想过没有?”

    没有,这些自然是统统都没有的。

    荀简贞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素日所学也不过是《女则》、《女戒》之类的书,目光最高所见的还是荀府的房檐屋顶,哪能想到这些。

    便是想到了,她也不在乎的,就像荀府从来没有在乎过她们母女三人的死活,她也不明白她为何要在乎荀府的死活。

    何况怎样看,荀府出了个皇后,又有位丞相压阵,怎么看,都不会巢倾卵飞。

    所以她总觉得江寄月说得过于严重了,荀引鹤在,荀家不可能出事的。

    但真正让她大吃一惊的是,江寄月对荀引鹤的信赖与关切,在她看来,荀引鹤这样心思深重的人,即使他愿意对江寄月好,但也不能掩盖他的阴沉,江寄月多多少少都能察觉他的心狠手辣,并且以江寄月的性子,总是会他不喜,并且有所保留,反正绝不该是如此的维护与体贴。

    荀简贞不知道究竟是荀引鹤装得太好,还是江寄月被蒙骗太深,所以才会如此。

    她想着,方才所举的例子还是太轻了,不能让江寄月幡然醒悟,于是又道:“所以二婶真觉得二叔会帮忙?”

    江寄月道:“我会去尽力说服他。”

    荀简贞道:“二叔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真的愿意帮忙,便是二婶去说,也顶多是假意应许罢了,实则怎样还不知道呢。”

    江寄月严肃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对你的二叔误会太多?他有时候确实行事狠辣,可是出发点还是好的,你不能只看到他的手段就去责骂他,而忽视他的目的。”

    就比如沈知涯那件事,荀引鹤让人非礼了沈知涯还给他绘了图,狠吗?确实狠。可若不是沈知涯对不起江寄月在先,他也不会被如此对待,如果不被如此对待,他也不会意识到他多对不起江寄月。

    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

    再比如徐纶那件事,荀引鹤同样控制着舆论,严刑拷打罪民,可最后的目的也是为了帮徐纶洗清冤屈,而事实上,他也做到了。

    尽管江寄月确实也不喜欢刑讯逼供,可让她想解决的法子,她想不出来,也就不能对荀引鹤有什么指指点点的意见了。

    可江寄月也知道这样的事,落在别人的眼里,总是他血腥残暴,不近人情的铁证。因此也不难理解,为何连他的家人都不愿与他亲近。

    江寄月道:“你可以尝试着与你二叔多接触,这样你就会明白他并非那等……”

    “如果他弑父呢?”

    荀简贞忽然道。

    江寄月愣住了:“什么?”

    荀简贞道:“我说他弑父。”

    江寄月脑子嗡乱:“我听清楚你说的话了,我只是想说,怎么可能?你不要平白诬蔑他的清白。”

    “我污蔑?祖父是在二婶你过门后第二天病倒的,在那之后,家里有好好请大夫来看过吗?没有。便是连祖母谈起祖父的病也是讳莫如深,因为她不敢说,说了这就是不孝之重罪,二叔被活剐都是轻的。”荀简贞道,“可是我学过医理,我一看就知道祖父已经是个废人了。”

    她抬眼,看到江寄月震惊到难以自控的表情,咯咯笑道:“不过二婶不用担心,我不会出去乱说的,因为我也被二叔拿住了把柄,所以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让我去侍疾。哦,对了,你知道为何二叔明知道我恨祖父,还让我去侍疾吗?”

    她笑得实在是太疯了,江寄月从那欢笑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瘆人寒意,当荀简贞望过来,要她回应时,江寄月竟然后退了一步,想要离开这儿。

    她直觉今天已经听得够多了,不该再往下听了。

    可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荀简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江寄月从她幽黑的眼眸里看到的是那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江寄月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事,那就是荀简贞是恨荀引鹤的,所以当她这般相信并维护荀引鹤时,荀简贞便把来找她的目的给忘了,不惜以自爆的方式也要把荀引鹤拉下水。

    无论是嫉妒也好,还是不舒服也罢,总而言之,荀简贞想让荀引鹤继续孤苦伶仃,在她看来,荀引鹤不配得到别人的理解与维护。

    所以即使江寄月表现出了抗拒,她也要抓着江寄月的手,告诉她:“因为二叔手里的药毒性太强了,你才嫁进来多久,祖父就下不了床了,他说这样不行,太快了,要是祖父死了,他需要按例守孝三年,可是二婶你还没有怀上孩子呢。”

    荀简贞的手摸上了江寄月的小腹,江寄月觉得小腹一阵抽疼,好像此时她的肚子里就孕育着一个怪物。

    荀简贞笑道:“二叔说我的药就很好,药性不强,可以控制着他等二婶有了孩子后再死,最重要的是,能让祖父半死不活。祭祖时你也看到祖父那张脸了吧,可没少被折磨呢。”

    “够了!”江寄月把荀简贞的手甩开,可是接下去要说去的话,她并没有勇气说出口。

    她敢替荀引鹤作保他没有杀父吗?

    脑海里闪过她提议给荀老太爷请太医,荀引鹤却拒绝了时的画面告诉她,她不能。

    甚至于,即使江寄月不愿回想,可是大脑仍旧自动地回放着当时的情景,画面逐渐清晰,逐渐拉近,到了最后,连荀引鹤眼里的冷漠与狠厉都一清二楚。

    江寄月不能清楚这究竟是她看到的画面,还是在荀简贞的讲述后,心理暗示着她脑补出了那么多。

    江寄月只是觉得,荀引鹤忽然陌生了起来,明明是朝夕相处的人,明明熟悉他的每副神情,可是竟然在每一副的熟悉后,还潜藏着那么多她看不出的隐情。

    此时,她方才与荀简贞所说的那句“我与你二叔之间并没有什么互相隐瞒,不能见人的东西”成了最响亮的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江寄月道:“弑父是杀头的重罪,我不信你们一两个的都能这么疯,我……会请大夫好好看看的。”

    荀简贞道:“我给我的好父亲预定的死亡时间是正月二十,元宵结束了,还留出日后祭奠时准备器具的时间,好不来打扰我们过年的喜气。二婶若是不信,且看那天他会不会死吧。”

    江寄月喃喃道:“你真的疯了。”

    荀简贞道:“大概这就是血脉吧,我憎恨着这个家,也憎恨着二叔,可是,荀家三个孩子里,我是最像二叔的,真恨啊。”

    荀引鹤归家时,已经近子时了,正房的灯烛并没有如往常般亮着,荀引鹤随口道:“说了那么多次,终于肯给我省这个灯烛钱了。”

    原本江寄月日日都要等他回来,可总也等不住,不知不觉就睡了,屋内烛火通明的,她睡得也不舒服,需要把被子拉到头上蒙着睡,荀引鹤总担心她透不过气,说过她几次,次次无果。

    今天看到她熄了烛火,荀引鹤倒是有些欣慰,小姑娘终于听劝了。

    侍剑小声道:“今天夫人情绪不对,夫人与大姑娘出去过一趟,回来后情绪便不对劲,都没有用膳,很早就睡了。”

    荀引鹤挑眉看她,侍剑低下头去:“夫人并未让属下近身跟着,是以属下并没有听得很清楚,只是最后夫人与大姑娘似乎起了冲突,但双方都很克制,声音依然压得很轻。”

    荀引鹤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洗漱完,换了亵衣进去,并未点灯,摸到床头。

    江寄月侧身面朝里睡着,只占了偌大床铺的一小块,荀引鹤顺着床铺摸了进去,搂住了她的腰。

    原本一动不动的江寄月却忽然颤了下,似乎想摆脱这忽然探进来的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谁的手就不动了。

    原来她并未睡着,还被荀引鹤吓了一跳,荀引鹤笑了,安慰她道:“是我。除了我外,还有谁能进咱们的屋子?”

    江寄月“唔”了声,不大不小的声音,却有些沙哑,隐隐能听出她情绪并不佳,甚至让荀引鹤怀疑她是否刚哭过。

    荀引鹤掰过她的身子,问道:“怎么了?”

    没有点烛的冬夜暗得很,荀引鹤看不清江寄月的神色,只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荀引鹤便确定下来,她确实刚刚哭过,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

    荀引鹤语气便温柔了下来:“侍剑说今天荀简贞来找过你,怎么了,她闹得你不开心了?”

    原本荀引鹤是预备等江寄月被弄得迷迷糊糊时在问的,到那时她被刺激得脑子都不会转了,套话是很容易的事,可是今天江寄月这般不配合,恐怕没那么好得手。

    江寄月沉默了很久,直到急促的呼吸声也变得平稳了下去,她才开口说话,好像刚才的沉默不是无法回答荀引鹤的问题,而只是想平复一下,让自己说话声可以顺点。

    江寄月的声音有些干涩:“也没有弄得我不开心,只是后来我与她聊起来些过往,我有些心疼夫君罢了,所以夫君不喜欢爹爹,我也能理解。”

    荀引鹤几乎是立刻意识到江寄月在套他的话,因为按照江寄月的性子,如果她真的心疼了荀引鹤,在荀引鹤上床的那刻,她就会靠过来,抱住他,这个时候哪怕荀引鹤求/欢求得凶点,她都会包容他,而不是如方才那般的抗拒。

    荀引鹤的笑淡了点,他想,荀简贞总不至于那么找死吧,好端端的,荀府无事发生,梨湘苑也如她所愿安然无恙着,她到底想发什么疯。

    但他嘴上却很温柔地道:“荀简贞与你说了什么,让你这样心疼我?这丫头还知道促进二叔与二婶的感情,也是个懂事的。”

    江寄月毫无所觉,只是用祈求的语气道:“夫君,我们请大夫来给爹爹看看,好不好?”

    江寄月想了很久,仍旧对于这样的境况感觉无所适从。

    受到伤害的是荀引鹤,她无法替他大度地说放下了,不在乎了,而且无论是对待荀引鹤,还是能毫不犹豫地废掉荀引鹄,都可以看出旬老太爷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好父亲。

    哪怕只是想到荀引鹤扭曲且拧巴的性格,江寄月都可以理解荀引鹤对荀老太爷的恨。

    可是弑父这样的事,真的还是……

    江寄月的眼泪都在不知不觉间掉了下来:“我不想你被活剐。”

    荀

    引鹤手顿住了。

    女孩的抽泣声在枕间很清晰,每一声都精准地落进了荀引鹤的耳朵里,他呼吸一下子就停了,过了好会儿,他才后知后觉般抬手擦去江寄月的泪水,可是那泪水真是多,他感觉都能淹到他的腕骨了。

    荀引鹤道:“不会被发现的,你不要担心。”

    江寄月道:“都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姑娘都看出来了,你又哪来的侥幸心理?何况他好歹是你的父亲,你可以好衣好饭待他,对他置之不理,撇开就是了,又何必给自己造这个杀孽,他如今也奈何不了你,不是吗?”

    荀引鹤道:“卿卿,事情并没有你想得这般简单的。父亲他掌控欲权,当初能同意我们的婚事,也是我用陛下和前程把他算计得彻底,他才彻底妥协了,可是一时的妥协,不代表永远的许可,以他的脾性,他一定会狠狠地报复回来。我平素在家还好,若我不在家呢?你应付不了他的。”

    江寄月道:“你别把我想得一无是处,我可以应付的。”

    荀引鹤抱住她,道:“卿卿,我不是看不上你的意思,而是你的性子实在太好懂,又太懂得为别人着想了,当年一个沈知涯就能把你害得沉郁了那么久,何况是我父亲,他很会看人心。”

    怕江寄月不信,荀引鹤又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从你处入手,以孝道来压制你,你很难反驳他,他最会讲道理,歪理都能说出正理,除非你完全不在乎,没有这些道德上的负担,否则你就被他牢牢掌控住了。然后他会想办法搞坏你的身体,让你不能生,之后你需要无数次应付郗家母女那样的事,我确实不会动摇,可是你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心理压力吗?”

    “无论怎样算,只要我想阻止他这样对你,最后都免不了要起冲突,他感到我的不受控制后,只会对你越来越压迫,我总是看不下去的,所以这样的处境迟早都要面对,既然如此,还不如防患于未然,又何必让你多吃些苦头呢?”

    江寄月听了之后,心情更是低落:“所以还是为了我,红颜祸水也不过如此了。”

    “什么是为了你,明明是为了我自己,是我要娶你,是我想要你好好的,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幸福。”荀引鹤摸摸她的头,“我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我自己,而且我走每一步前,我都有仔仔细细地思考过,并非一时冲动,所以怎么能说你是红颜祸水呢?”

    江寄月道:“可是,我还是担心被发现了怎么办,大姑娘都看出来了,她会不会和别人说?”

    荀引鹤道:“如果她不想活了的话,尽管去,父亲刚病倒时,请来大夫看过,当时留下的脉案可是说他身子康健。而且后来那药粉都是她下的,她告我,自己也摘不干净,何况她弑父又杀祖父,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还会连累她妹妹的名声,她没有胆子的。”

    江寄月忽然想到荀老太爷病倒后,荀老太太的表现,道:“那娘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荀引鹤道:“大约知道,但她选择了沉默,不是吗?”

    江寄月一下子就说不上来了,这也是她觉得这件事最难处理的办法,荀家不正常,从上到下都不正常。那些在外人看来,绝对无法接受的是,在荀家,两个人做了,一个漠视了,这样反而衬得江寄月的抗拒难受而有些矫情。

    在这样怪异压抑到人人扭曲的环境里,她想要荀引鹤做个正常人,真的很难,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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