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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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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关将至, 荀府的人情往来不能少,祭祖守岁又是每年的大事,因此腊月才至, 郗氏便忙得脚不沾地了。

    荀老太太大约是觉得江寄月跟着她学, 已经学得很好了, 正需要一个历练的机会,便做主拨了几项采买的工作交由江寄月负责,江寄月果然完成得很好, 荀老太太便夸了她几句。

    这一夸倒让郗氏这个真正繁忙的人很不是滋味,算账算到漏夜更至,她突然把算珠拨得乱响, 宝雀正坐在对面帮她抄帐本, 闻声抬头忙道:“奶奶这是怎么了?可是算累了?奴婢给你斟盏茶来歇歇吧。”

    她去执壶倒茶, 郗氏的目光茫茫望在虚空处, 道:“宝雀, 你说我如此忙碌究竟是为了什么?”

    兢兢业业管着家, 因此没有闲暇陪伴孩子, 导致孩子意外殒命, 荀引雁指着鼻子骂她只会生不会养。

    她为了管家,熬坏了身子,也不得荀引雁喜欢, 这辈子大约子嗣无能了,他还在她经历丧子之痛时带回一个八岁的孩子。

    八岁啊, 与她的孩子一般大的年纪……荀引雁当真是把她瞒了个彻底,她去找荀老太太哭, 可老太太反而让她把荀淑贞认下来, 她不愿, 可孝道夫纲压着她,她是郗家培养出来的贵女,从来没有任性的余地,所以不愿也要愿意。

    还好,在她有心布置下荀淑贞与府里谁都不亲近,还时常大闹,眼见的最重子嗣的荀老太太也不喜欢这个孩子了,一切都在朝她想要的方向发展,却不想半路杀出个江寄月。

    明明是个没权没势,什么都不懂的野丫头,却因为嫁给了荀引鹤,该是这个家的主母,所以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她辛苦经营的一切都拿走。

    凭什么?

    宝雀把新斟的热茶放在郗氏手边,有些担忧:“奶奶可又是在为二奶奶的事感到心烦?奴婢说句胆大的话,要不还是算了吧。”

    就算郗氏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江寄月接手那几样采买的时候,郗氏是很想给江寄月一点小鞋穿穿的,结果没一个人上钩,就算允了他们每人千两的好处,都没有人肯应。

    问起来,都说怕荀引鹤。

    谁人不知江寄月在得罪了宫里的教养嬷嬷后不仅全身而退,荀老太太还愿意着重培养她?有皇后娘娘撑腰的嬷嬷都在江寄月那讨不了好,何况他们?

    于是都把头摇成拨浪鼓,这便算了吧,他们真做起事的时候竟比待郗氏时更热情,更体贴,什么都替江寄月想好了,江寄月根本不用费什么心神。

    郗氏私下一打听,才知道江寄月初初管事,荀引鹤怕她压不住手下的人,把侍刀给了她。

    都说见侍刀如见荀引鹤,他双手背后,两腿敞开站在江寄月身后,腰间的刀柄黑沉沉的,采买的人见一眼就骇住了,哪还敢生出什么心思,就怕自己不够殷勤被荀引鹤记住了,于是忙卖力表现。

    如此一来,江寄月能不把事情料理得漂亮吗?

    郗氏回忆起她刚上手荀家庶务时得艰难,越想越委屈。

    她无意义地拨弄着算珠:“三爷呢?”

    宝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郗氏冷笑:“别替他做面子了,我都听到了,他今晚叫了两个侍妾去。文氏好歹陪了他九年,还给他生了个女儿,都快死了,他也不在乎。”

    那枚被拨得润滑的算珠从她指尖弹了出去,她目光恨恨的,仿佛这念珠弹出去后能直取荀引雁的命脉。

    宝雀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郗氏,郗氏慢慢地又把那算珠拨了回来:“明日请二奶奶来一回,就说我有些采买的帐看不明白,请她细讲。”

    “哒”的一声,是那枚算珠触了壁。

    今日荀引鹤无朝,便起得少许迟了半个时辰,江寄月也揉着睡

    眼随他一道起来。

    荀引鹤看在眼里,小姑娘对府里的诸庶务很上心,自从荀老太太渐渐地把庶务教给她后,她都战战兢兢的,每日早起晚睡,就好像也要跟他一起去上朝一样。

    荀引鹤捏着她的下巴仔细看过,这才几天,眼底已经起了淡淡的乌青,他思忖着想劝劝江寄月,可是看她的精气神却比刚进荀府那段时日要好很多,大约有事做不会让她觉得镇日无聊,于是那些劝解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去。

    荀引鹤想了想,对她道:“等正月里,带你去法积寺看红梅覆雪。”

    江寄月道:“正月里哪有时间?我可看了粗粗排出的宴客单子,光是我们家就得流水一样吃上四五天,还有别人家也要宴请你,恐怕还没等吃完,正月便结束了。”

    荀引鹤叹气:“怎么办,听着就觉得辛苦。”

    江寄月笑道:“少来,又不是头年这样过了,哪还有不习惯的。”又想摸荀引鹤的脸,但她抻着手,总有些不舒服,荀引鹤便弯拢下腰来,将就了她的身高,让江寄月很容易就摸到他的颊侧了。

    江寄月的手指从他的分明的颌线摸了过去,她道:“你这样瘦了许多,也该趁着正月宴请多,多补补了。”

    荀引鹤的脸窝在江寄月的手里,闻言便笑了起来。

    荀引鹤用过早膳便走了,江寄月照例去请安,请安后,郗氏要问账,她便与郗氏去了三房的院子。

    江寄月先前还诧异她的单子很清楚,如何郗氏盘总账的时候会有不明白的,等拿到了手才发现那单子已经被茶水打湿,好多字都看不仔细了。

    郗氏与她道歉:“是昨夜盘账盘得太迟,我精神恍惚得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才把这单子给弄脏了,还劳二嫂辛苦些,再写一份给我。”

    江寄月道:“无妨。”

    于是郗氏便取来纸笔,让江寄月坐着写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江寄月还随口问了句:“怎么不见三姑娘?”

    郗氏淡淡的:“三姑娘不喜欢我,总不到我跟前来。”

    江寄月目光淡了淡,荀老太太不止一次说过要她想个办法,让荀淑贞叫郗氏娘亲,江寄月知道这是绝无可能的事,并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件事要说委屈,郗氏必然是最受委屈的那个,可世人都觉得这种事最稀松平常不过,郗氏又能如何?她可以不喜荀淑贞,背地里对荀淑贞不好,但这个身份她还是得给。

    江寄月不知怎么的,由她想到了彼时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等她再回过神来,郗氏已经不见了,她才要起身,便见帘子打起,进来一个披头散发,松垮着衣衫的男人,面部轮廓与荀引鹤相似,只是那双狐狸眼更媚点,吊起来看她,有股妖气。

    他显然是吃了些酒,脚步踉跄的,但并没有完全丧失神智,见到江寄月时迟疑地顿了下:“你……”

    这是三老爷荀引雁,他们只在认亲是见过一面,隐约还记得各自的长相。

    可光是这一照眼,就让荀引雁脑子浑然清醒起来,小叔子与嫂子,孤男寡女——其实并非孤男寡女,因为在他进来时,侍剑已经手抵剑柄挡在了江寄月的面前,但奴婢不算人,又是江寄月的亲信,所以证言信度总是轻的——共处一室已经很不堪,何况他还衣衫凌乱,一看就是刚从女人床上爬下来的,若是有几个不长眼的……

    正这样想着,便听一个没眼色的粗使丫鬟尖叫:“老爷……”

    太巧了。

    荀引雁倏然转身,把那丫鬟捂着口拖了过来,双臂使力,就听‘咔哒’一声后骨头断裂,那丫鬟软绵绵地从他手里滑落,坠到雪地里,荀引雁松了手,呼出的气在空中起了白雾。

    江寄月僵住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看着一条生命逝去

    ,偏荀引雁还泰然无事地理了衣衫,退在屋外,向她致歉:“不知嫂子在屋里,多有叨扰得罪,还望兄长知道后,嫂子能替我向兄长解释一番。”

    江寄月这才回了点神,手指僵硬地指向那没了气的粗使丫鬟:“她死了。”江寄月抬眼,对荀引雁的淡定充满着不可置信,“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们清清白白的,又不是没办法把事情讲明白了,何故要杀人?

    荀引雁搭下眼来,扫了那尸体依言道:“嫂嫂放心,贱内能处理好的,她很有经验。”

    江寄月还处在一条人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了的震惊中,侍剑已经蹙着眉头道:“三老爷,三奶奶去了哪儿?”

    这个计策很拙劣,漏洞百出,但好用。

    名节对于深宅里的女主人很重要,就算她不会与荀引雁有什么,但在这个节点闹出非议来,正好能趁着正月走动时,进一步发酵。

    江寄月的婚事因为荀引鹤请动文帝赐婚,诸位夫人默契地不能谈,更不能说些什么不配,看不起江寄月的话,但如果有了这桩事,那么排挤就能变得名正言顺起来。

    一个没办法替夫君交际的女人,与废物没有任何的区别,出于这个考虑,荀老太太都得重视郗氏。

    所以郗氏觉得她应该铤而走险一次,反正她算来算去,都觉得自己走投无路,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而且就算问起她来,她也是有正当的借口离开的,腿长在荀引雁的身上,她也不能事先知道荀引雁会忽然闯起来。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吗?

    荀引雁冷落正妻,但每次和女人胡闹完,总要郗氏伺候她,那种浸透骨髓的羞辱,荀引雁觉得依着郗氏心高气傲的性子,怕是到下辈子都会记得。

    所以她把荀引雁推出去了。

    一边嫌自己的夫君比不上荀引鹤一根寒毛,一边又要把夫君的前程断在荀引鹤手里,果然,郗氏比起冷漠,还是更恨他这个夫君一些。

    荀引雁森森地笑:“我替嫂嫂去看看贱内正在做什么。”

    他也不要件衣裳,就这样径直走了,那具冰冷的尸体还躺在地上,江寄月连绕过她走出去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和侍剑道:“你去把那孩子的双眼合上。”

    侍剑是见惯尸体的,闻言便去了,就在她把丫鬟的双目合上时,西侧的屋子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和女人的哭声,她一顿,回去扶住江寄月:“奶奶,我们还是先回桐丹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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