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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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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 荀引鹤便入宫请了赐婚的旨意。

    文帝是早应了的,顷刻挥笔写完圣旨,方笑道:“你大婚是要请我去吃喜酒的。”

    荀引鹤道:“自然, 届时臣还备了份谢媒礼请陛下笑纳。”

    文帝道:“好, 我必然带着皇后一道去。”

    这桩婚事他乐见其成,无论是出于私情,看到荀引鹤有情人终成眷属,替他开心, 还是出于大局, 荀引鹤能弃贵女而娶江左杨的女儿,还为此与荀老太爷生了嫌隙,对文帝来说都是益事。

    所以文帝笑呵呵的。

    皇后反而有些忧心,却碍着文帝的面子, 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取了套头面道:“这是给她添妆的。”

    荀引鹤道:“臣替她谢过皇后娘娘。”

    赐婚的太监分两批从宫内鱼龙而出, 一队去了荀府, 一队去了江寄月居住的杂院。

    这些平民何曾见过这般的阵势, 都涌出来看, 江寄月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接下了这道圣旨。

    太监道:“陛下赐下城东宅院一栋, 请江姑娘前去待嫁。”他嗓音里压着笑,道, “这都是相爷请来的恩典。”

    荀引鹤事先打过招呼,所以江寄月听了后倒是平静, 反而是围观的女人们发出了‘哇哦’的赞叹声,都说相爷体贴。

    江寄月道过谢, 太监便走了, 她顷刻间就被围了起来, 都是道喜羡慕的话,没有一个人对她这么快再娶有异议。

    江寄月一一应付过去,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得以回屋,看着手里拿着的圣旨还觉得不真实。

    虽然是早已知道的事,可真有一天成真了,仍旧虚幻的好像真的捧到了水中月般,怎么看都觉得是个梦。

    很快,荀府便派出人来替江寄月搬家,都是眼熟的面孔,可见荀引鹤早在蠢蠢欲动了,一旦他们的关系过了明路,就迫不及待地派人来宣示主权。

    江寄月走到侍枪身边:“你身子怎么样了?”

    荀引鹤才罚过他,这样快就让他出来了?

    侍枪垂眼道:“有夫人求情,相爷手下留情,只让属下领了顿打,属下身强力壮,不碍事。”

    因他身上确实有淡淡的草药味,江寄月并未起太多疑心,只道:“我这儿原也没什么东西,你身上既然有伤,就不要劳作了,休息会儿。对了,相爷仍让你回来吗?”

    原也不是他失职,荀引鹤自然没有革掉他,侍枪点头。

    江寄月默了下:“侍剑呢?”

    侍枪道:“许是有任务,我们之间的任务是不互通的。”

    江寄月便不说话了。

    很快江寄月就住进了城东的宅邸,环境很清幽,让初初离开杂院的她还有些不大适应,不过好在备嫁的纷繁事务立刻淹没了她。

    头天是绣庄的绣娘上门,光是婚服就挑了一个早上,下午量了尺寸吃了茶才去了。

    次日就是金铺的女掌柜上门,看过婚服的样式后,现场把凤冠改得相衬些让她看过了,觉得满意才作罢,也是下午才走的。

    余下的都是些婚宴琐事,什么宴客的酒菜,宴请的名帖也都一一送过来让她看过了,其实这些都是安排好了的,但荀引鹤还是送了过来,说这是江寄月的婚礼,她可以提些建议的。

    原本在荀引鹤那儿,这不过是看看的事,占不了江寄月多少时间,但江寄月留心,她没有提什么建议,倒是把那些酒菜安排、座次安排等都誊抄出来,自己先学着。

    她记得荀老太太的话,做荀家的媳妇,不只是享福,还要担起中馈的责任来,而婚礼简直就是人情往来的一大体现,从这些座次安排上足可以看出与荀家关系的远近。

    荀引鹤对她好,她也想做些什么报答回去。

    虽则门第差距大,但荀家在聘礼下并没有短过一分,原本荀引鹤那份聘礼就是按迎娶世家女的规格上早准备好的,荀引鹤又往里面添了许多,因此下聘当天,抬礼的队伍竟然绵延了十里地都未绝,引得上京人纷纷出来看,跟庙会一样热闹。

    当天晚上,戏班子就应势出了新戏,从天赐姻缘唱到山房一见钟情,最后是帝王赐婚,把这桩婚事唱得极其圆满,让许多心向往美好的百姓听得津津有味。

    周昭昭还撺掇江寄月去听过一回,江寄月坐在台下越听越不自在,顺着人群出来时听到那些溢美之词,她更觉得很不是滋味。

    那天晚上荀引鹤来寻她,江寄月提起这件事问他:“这戏班子唱的戏,你不管管吗?”

    荀引鹤问道:“管什么?”

    江寄月道:“可是你不会觉得很有压力嘛?如果有一日,我们走到了和离的那一步,你会承受许多非议的。”

    众人有多喜欢造神,就有多热衷于毁神,荀引鹤把这桩婚事处理得越如梦似幻,那么他往后但凡行错一步,都会遭遇反噬,而那些所谓的错误,可能放在别人身上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譬如为了子嗣纳妾什么。

    荀引鹤道:“还记得在山房时我与你说过的吗?我并不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自然也不介意任何的流言蜚语。”

    “我自是记得的,可你并没有那样的自由,不是吗?”江寄月道,“你不在乎流言蜚语,可你把事事都安排得妥帖,如果没有你用心维护,你在世人面前不该是这样的形象,你为了荀家,并没有不在乎舆论的自由,对不对?”

    荀引鹤哑然,他起初说那些是为了让江寄月减轻心里负担,不要总想着没办法报答他,可是,或许真的是言行不一致太多了吧,他依然被她看得那样穿。

    江寄月道:“你做了那么多,是又给自己戴上了枷锁,备了那么多锁链,不累吗?”

    荀引鹤心里涌起了异样的感觉,他摸了摸江寄月的头,道:“傻姑娘。”过了很久,才用沙哑的声色道,“你还是第一个问我累不累的人。”

    荀引鹤厌烦这样虚伪的压抑本性的生活,常常不可控地希望有个人能揭穿他的面具,好让他能彻底释放,可是要说累,其实是没有的,因为压抑久了,面具融入了脸庞中,也就感觉不出来面具了。

    而且他不是不感谢这样的虚伪,若是依着他的本性,他在要了江寄月的第二天后,就会把她囚禁起来,纤细的脚腕上捆住锁链,把她锁在床上,那个宅院会成为他沉沦发泄的欲窟。

    江寄月不情愿也没关系,一直做到她怀孕就行了,肚子圆滚滚的有了他的崽子的小孕妇又能跑到哪儿去呢?

    就算真的跑出去了,所有人都会很快知道她与他有一腿,那样不清不白的关系,每个人都会指着她骂荡/妇,她除了他身边,根本无处可去。

    至于沈知涯和沈母,第一天就该死了,他会用一把火制造一场意外,吞噬人性命的大火会从柿子巷巷口烧到巷尾,而他将在马车上一边兴奋地压着江寄月,一边让她一起欣赏眼前的惨景。

    这才是真正的荀引鹤,需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的,恶鬼一样的荀引鹤。

    幸好那些枷锁捆住了他,在他的脸上锁出了假面,否则依着江寄月的性子,恐怕真的会在某个他吻向她的时刻,毫不留情地把尖刀刺进他的心脏里。

    那是荀引鹤幻想过很多次的场景,有时也会成为噩梦,一夜夜地餍住他,只有身侧江寄月清浅的呼吸声才能让他的情绪平复下来。

    因此现在的荀引鹤反而更需要一边感谢虚伪的假面,一边又要小心翼翼地维护住它,不要让它脱落,吓到江寄月。

    而且多可笑啊,江寄月时到如今还没能真正地意识到他的危险。

    别的先不提,单是他与她这桩事就做得隐秘,欺瞒了普罗大众多久,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不要她了,以他的手腕不是不能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她,然后再若无其事地迎娶他人,到那时,普罗大众必然会继续赞他情深。

    她还在替他考虑,害怕他身上的枷锁太重太累。

    这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傻姑娘,江左杨真的是把她养得太好了,所有人的心都藏污纳垢,蝇营狗苟,只有她遭受了那么多,还能干净如琉璃。

    这样稀世难见的宝物,他一定要好好握在掌心里呵护着,不让其余人觊觎。

    江寄月还一无所知地问他:“怎么会,父母总是关心你的。”

    荀引鹤摇摇头,道:“你当我无缘无故会长成这样吗?若没有他们,我可能还能自由些,也不是这样的模样。他们和江先生是不一样的父母。”

    所以才会养出性格南辕北辙的儿女来,可也正正好,你往北去,我往南走,拼在一处,就是个最圆满不过的圆。

    江寄月看他的眼神就有些难过。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那些异样,只是荀引鹤身上的矛盾太多,江寄月常常能从他的选择中感受到那种撕扯分裂感。

    最深的印象大约就是那时候他们谈起阮籍的《大人先生传》,荀引鹤表达了他对世家的不喜厌恶,可说到自身,他又说是知罪不改。

    那时候,江寄月就感觉到了荀引鹤是深陷泥沼的人,他不是不想脱困,可是泥沼之外的环境于他来说,都过于陌生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他一面说这个世道容不下君子,所以他要以恶为长刃去止恶,可如果让他抛开恶,去做个君子,他就会寸步难行。

    这些,在他对付林家,许家时,都是能看出来的,他不是黑,更不是白,他是混沌的灰色。是在黑暗里待久的渴望阳光,可等见了阳光又会退缩恐惧的人。

    可偏偏这样的人,在外界看来,却是最正派不过的。

    但要说怕他,论理该怕的,但因为他对阳光的那点渴望,又让江寄月真的可怜他,总是忍不住去想,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环境才能养出他这样的性子。

    所以也就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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